一世相欢——水屏幽
水屏幽  发于:2015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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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珣从聂剑文开始说话时眼神一直是空茫的,待到聂剑文说完,他好像找回焦距了似的盯着聂剑文的脸,直直的盯着看。聂剑文看了他一会忽然觉得不对,语气奇怪的说:“沐子珣,你怎么了?”

沐子珣看着他,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接着身子不受控制似的痉挛起来。聂剑文吓了一大跳,慌忙抱住沐子珣,迭声道:“你怎么了?啊?不要吓朕,你怎么了?”

沐子珣毫无焦距的眼神盯着上方,一口一口的血从嘴里往外流,牙齿也开始不自觉的打颤,低声道:“我……心口好疼……”

聂剑文抓起他的手指,发现一丝丝黑线沿着手指开始往上窜,不由大怒:“你几天没有吃我给你的药丸了?”

沐子珣没有说话,死咬着牙关颤抖着。聂剑文忽然一把抱起他,把他放到了床上,给他打开了镣铐,但是却拿出麻绳将沐子珣紧紧束在床头。聂剑文看着沐子珣痛苦的样子,慢慢凑近他,低声道:“卿知道么,朕给卿下的毒,名叫‘忆昔欢’……卿不是曾想要解药么?要彻底解除这毒药,除非……”他说着忽然狠狠钳住沐子珣的肩膀,“把卿的右臂废掉,让卿终生拿不起剑来……往日峥嵘,俱是昔欢,这个毒药的名字,真是好听的紧那……”

第25章

沐子珣听了聂剑文的话,意识忽然回归,开始拼命挣扎起来。然而因为毒发,沐子珣的挣扎并没有什么效果。聂剑文一手压住他,另一只手擒了一只匕首,缓缓移到沐子珣右肩胛的位置,轻声道:“不要动,只要一刀下去,汇集在这里的毒血流光,你的毒就解了……”

沐子珣忽然冷笑起来,“呸”的一声往外吐了一口血,看着他道:“聂剑文,你敢!”

聂剑文看着他,微微一笑,忽然手下一用力,匕首直接穿透了沐子珣的右肩胛,生生钉在了床上!沐子珣猝不及防,蓦地痛哼出声!

聂剑文撕下一条布塞到沐子珣嘴里,接着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将军……爱卿,今后你还是交出兵权,乖乖待在朕身边罢……”

沐子珣咽下所有呻吟怒吼,黑曜石般的眼眸停留在聂剑文身上,冰冷彻骨。

******

“什么?你是说黄老将军替将军顶罪了?”

卓欢此时已能勉强坐起,听到关毅给他的这个消息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只是茫然的呆住。

关毅看了他一眼,语气低沉道:“勾结外族是凌迟之罪,聂剑文说黄老将军是开国功臣,所以改为枭首,三天后行刑……”关毅顿时失声,黄盛对于他也是一个亲和的长辈的存在,黄盛的入狱和沐子珣的入狱一样使他痛不欲生。

卓欢看了关毅一眼:“没有挽回的办法了么?”

关毅没有说话。

卓欢几次想开口,最后却没有出声。第一次,他觉得一切言语都失了力量。

关毅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阿珣还没有回来么?”

卓欢猝然一惊:“没有!”他心里不由突的一下,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按理说,应该回来了,是么?”

关毅深吸了一口气:“据说是被皇上叫走了……聂剑文这次是下狠心了,卓先生也重伤未愈,眼下咱们竟也是做不得什么……呵……”

卓欢看着关毅棱角分明的脸,觉得他这声“呵”竟是苦涩之极的味道,连同他都觉得有股苦涩的味道从舌根蔓延到舌尖了。他看着关毅,定定道:“黄老将军走那天,小可想为他送行。”

关毅摆摆手:“先生伤未养好,莫要勉强。”

卓欢一字一字道:“不。小可想为黄老将军送行。还望关将军成全。”

******

三日后。菜市口。

天色一直是阴沉沉的,风是冷的,眼看便是要有大雨的征兆。不到午时,一队队人马便押着关着黄盛的囚车从天牢出发。街边的百姓很多,但大多都默默的跟着囚车,有几声“这个出卖国家的奸贼”也被一片嘘声压了下去。周围的气氛宛如这天气一般阴沉沉的,静默的,但好似酝酿着什么似的静候爆发。

卓欢坐在一个木质的轮椅上,拂衣推着他,和关毅一起随着囚车慢慢走到菜市口。监斩官位置的旁边坐着聂剑文和许久不见的沐子珣。沐子珣坐在聂剑文身边,脸色惨白的看着黄盛被人押上刑台。

天空中响过一道闷雷,天色越发昏暗了,好似晚上一般。晚春时节,然而风却刮得令人感到冷的刺骨。不知是谁在底下喊了一句:“黄老将军是冤枉的!他不会勾结外族!”

瞬时底下百姓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放了黄老将军!”“黄老将军是冤枉的!”“放了他!”……

黄盛虎目含泪,看着下面涌动的人群,忽然道:“各位乡亲!”

底下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黄盛动情道:“各位!黄某此时能赢得大家如此厚爱,死也值了!”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沐子珣。沐子珣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一颤。

黄盛高声道:“你黄阿公先去底下向你祖父问好了!”

沐子珣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他还记得小时候黄盛老是来沐府找他的祖父,顺便给他带点小吃的小玩意。祖父待他严格,黄盛却待他慈爱,每次犯错了被祖父教训,黄盛都会突然出现,笑嘻嘻的拦住祖父,然后把自己抱走。黄盛是南方人,不喜欢听沐子珣叫他爷爷,教沐子珣叫他阿公。沐子珣当时小,就脆脆的叫阿公,黄盛笑的眼都眯起来,然后把他抱起来用胡子扎他。

“阿公……”沐子珣默默的喊了他一声,他知道,他的阿公,也要像他的祖父一样离开他了。

“午时已到,行刑!”

监斩牌扔出,此时竟又听得一声响雷,骤雨倾盆而至。刽子手含了口酒喷到刀上,手起刀落……

沐子珣忽然一动,却立刻被聂剑文抓住了右肩,死死的按在了座位上。沐子珣看着刽子手的刀在空中滑出一个圆弧,接着血光四溅,不由得目眦尽裂!直到黄盛的身体倒下,他才如醒悟过来一般,开始疯狂挣扎!聂剑文暗里皱紧了眉,手中死死按着沐子珣的右肩——那里刚刚被匕首钉出一个伤口,片刻间沐子珣半边衣衫竟被鲜血浸透。就当聂剑文忍不住想将他劈昏时,沐子珣又不动了。他直直的看着刑场,忽然爆发出一声嘶嚎!竟是宛如一匹狼临死前的嘶嚎声!

关毅撩起官服下摆,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卓欢也挣扎起,在拂衣搀扶下一同跪下,向黄盛倒下的地方磕了三个头。四周一片静默,只有大雨的哗哗声,砸的人后背一片生疼。

第26章

夜已深。大雨下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终于停了,天空没有一丝云,干净的像一块玉,银月嵌在这玉上,明亮的纤尘不染,把小小的院落照的纤毫毕现。

卓欢拄着拐在门口徘徊了会儿,最后还是上前敲了敲门,轻声道:“将军?”

里面没有回应。

卓欢也不敢再敲,只得侧着耳朵细听里面什么动静。忽然门霍的一下打开了,吓得卓欢往后缩了一下。沐子珣见他拄着拐,怕他摔倒,忙伸出手要扶。结果卓欢只是向后踉跄了一下便站住了,沐子珣伸出的手立刻缩回了。

这时卓欢才发现沐子珣没有穿上衣,赤裸的上身右肩绷着纱布,极为刺眼。卓欢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沐子珣时竟不知说什么了,只得呆呆的看着他。

沐子珣淡淡道:“你伤还没好,快回去休息罢。”

卓欢忙道:“哎,我都跑过来了么……就让我进去罢。”

沐子珣无声的让开身,看着卓欢一拐一拐的进门,坐到了榻上。沐子珣关上门,坐到卓欢对面:“伤好些了么?”

卓欢点点头,道:“其实想喝些酒啊……将军,要不要小可陪您喝酒?”

沐子珣摇摇头,淡淡道:“你有伤,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卓欢“哦”了一声,不知说什么了。卓欢不说话,沐子珣也不开口,俩人便这么坐着,一时静默无声。

卓欢抬眼看了看沐子珣,沐子珣苍白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痛苦的、哀伤的……都没有,像一尊用玉石雕成的人像一般毫无生气。卓欢忽然开口了:“将军,你疼么?”

沐子珣顿了顿,抬头看他。

卓欢没有看沐子珣,扭转了脸,像是说给自己听般缓缓开口:“我疼,特别的疼……当时在刑堂上我疼的都快要死过去了,当时我一直在心里背道德经,背完道德经背千字文,最后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疼啊疼啊疼……但是,最疼的时候是你替我顶罪的时候,当时你一开口我整个人就懵了,感觉之前的刑罚一点也不痛了,因为心里好痛呵,痛的我都没办法呼吸了……”卓欢说着忽然上前,轻轻用手指抚摸着沐子珣肩上的纱布,接着那手就顺着摸到了沐子珣的心口。沐子珣上身赤裸着,卓欢这样的动作未免有些过于暧昧,沐子珣下意识就想拿开卓欢的手,然而刚刚碰上,却发现卓欢修长的手指还包着纱布,隔着那层纱布,沐子珣还是能感觉到卓欢手指的冰冷。沐子珣忽然就那么怔了一下,然后听到卓欢说:“将军,你疼吗?”

沐子珣不由看向卓欢,卓欢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浸满了浓浓的忧伤。

沐子珣不由喃喃道:“很疼……”他此时忽然觉得很冷,特别特别的冷,侵入骨髓一般的冷。他攥着的那只冰凉的包着纱布的手离开了心口,慢慢向上,抚摸着他的脸。沐子珣攥着他的手腕,可以轻而易举的拿开那只手,然而他没有,只是任卓欢温柔的抚摸着。

那一刻,两个满是伤痕的人静静的坐着,第一次,他们依赖着彼此,靠彼此的温度依偎着疗伤。

卓欢看着右肩上的纱布,轻声道:“还能好么?”

沐子珣摇摇头。

卓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右肩。沐子珣顿了顿,忽然开口:“以后拿东西没有问题,只是……不能拿剑了。”

卓欢一时哽住,他脑海里忽然闪过那日在书房院外,看到沐子珣矫若游龙的舞剑身姿:“那……”

“相欢。”沐子珣忽然唤他。卓欢抬起眼,静静的看着沐子珣。沐子珣的眼里,慢慢充盈起了一丝丝情感,像火苗一样一簇簇的闪耀着。这一瞬间,卓欢觉得面前这个人又活了,又是那个当初叱咤沙场的沐将军了:“你可以教我大罗内力吗?”沐子珣缓缓握紧卓欢的手腕,一股从尾椎直奔头顶的傲气飒然而出:“我是不能再拿剑,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能再回战场!”

卓欢慢慢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将军,你确定么?确定要拜我为师?”

沐子珣歪了歪头,竟是露出一副极可爱的神气:“我叫师父,你敢应么?”

第27章

“气至少阴,少阳,汇于丹田,游走膻中……”卓欢倚着拐杖指点着沐子珣,“其实大罗内力修炼至一定程度,便可运用自如,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拂衣笑咪咪的端着一些贡橘走进院子,卓欢看见拂衣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壶酒,立刻笑道:“嗯,先歇一歇罢。”说着就迎着拂衣去了。

拂衣把橘子放在石桌上,又拿了一个杯子出来,将那壶酒倒到杯子里,又拎着那壶酒飘然离开了。卓欢眼巴巴的看着拂衣飘走,一不留神,看见沐子珣走到石桌旁,拿起那杯酒一仰而尽。

卓欢看着空了的酒杯欲哭无泪。

沐子珣坐在桌旁,看着他微笑道:“你伤还没好,不要饮酒。”

卓欢慢慢走到石桌旁坐下,看了他一眼道:“你的伤也没好!”见沐子珣不经心的笑笑,卓欢忽然心情也好起来,心里想,若是他高兴,不喝酒又如何呢。这样一边想一边拿起贡橘,想剥开来吃,手指一动却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一抖,那橘子便骨碌到了地上。

卓欢见沐子珣抬头看他,不由尴尬的笑笑道:“我给忘了手不能使劲……”

沐子珣没有说话,只是拿了一个橘子剥开,掰了一半递给了卓欢。卓欢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去接,而是怔怔的看着沐子珣。沐子珣被他看得有些恼,直接把那一半橘子塞进了卓欢嘴里,起身离开。

卓欢差点被塞进来的橘子噎死,唇边触到了沐子珣手指的一点微凉,不由得心里跳了那么一跳。待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刚才撇到沐子珣的脸……好像有些红?卓欢蹦起来,一瘸一拐朝沐子珣离开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喊:“将军,你刚才是害羞了吧?是吧?是害羞了吧……”

******

沐子珣的天分很高,再加上练习勤奋,因此进步神速。卓欢一边养伤一边指导,也乐的清闲。自从黄盛老将军逝去之后,沐子珣称病修养,也一直没有去早朝。初夏时节,天气已经闷热起来了,一到太阳落山才凉快一些。每到这时,拂衣总会端一盆冰镇的葡萄放到石桌上,三个人就一边吃葡萄一边聊天。卓欢伤渐渐收口,便从酒窖里拎一坛酒,就着葡萄喝酒,聊得不亦乐乎。拂衣从小便跟着沐子珣,沐子珣十五的时候征战沙场,拂衣便女扮男装伴随左右。卓欢听着这俩人说着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之事,有时候是沐子珣的糗事,不禁笑的前仰后合。

待到六月时节,卓欢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虽然走不快,但终于可以摆脱拂衣给他起的“瘸子先生”的称号了。卓欢恢复的很好,原本郎中说他的腿可能会落疾,但是现在看来恢复到原来水平只是时间问题。拂衣很高兴,一日忽然兴致勃勃提议要去扬州。沐子珣想反正近日无事,便想带着拂衣去一趟扬州,留下卓欢看管将军府。

卓欢知道的时候拂衣已经开始收拾包裹了。卓欢在一旁可怜兮兮的看着拂衣忙来忙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拂衣把最后一件衣服扔进去,转身看向卓欢,笑眯眯道:“先生想说什么?”

卓欢嘿嘿一笑:“拂衣姐姐记得给小可带礼物啊。”

拂衣笑着看着他:“就这些吗?”

卓欢慌忙摇头:“当然不是……”他站起来走了几圈,饶有介事道:“扬州自古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倘若拂衣姐姐看到什么笔墨纸砚或是正品字画,也给小可捎回来些。”

拂衣笑道:“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先生先回避一下罢,我要换衣服了。”说着便起身把卓欢往外推。卓欢一看大势不好,忙身体一沉,赖着拂衣身上不起来。拂衣见状不由恼道:“先生这是怎的?倒地有何事?”

卓欢眨了眨眼,忽然抓着拂衣的衣袖道:“小可这有个不情之请,枉姐姐成全啊……”

拂衣挣脱了衣袖,斜着眼看着卓欢:“先生是想代替我和将军一起去罢?”

“哎?”

拂衣笑眯眯道:“这么些天咱们一直在一起,你喜欢将军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卓欢愣了愣:“我以为你会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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