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接触得越多，也就对爸妈更为感激，因为他们可以说是毫无顾忌的接受了自己，是真的在把他当儿子看待。所以他不想让老人失望。还能够跟他们一起过的年不多了，能过一年就少一年。小妖更舍不得。

小妖跟胡宗佑说，要不还是回家算了，反正工作还可以再找，但爸妈只有这一对。

胡宗佑知道小妖的顾虑，更知道那些日子，小妖为了这份工作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胡宗佑想了想，决定今年他们一家就在城里过年了。两位老人一辈子都没有去过省城，更别说是出省了。正好趁着两老还算硬朗，接出来看看世面也好。小妖倒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只是，他过年要上班，怕是陪不了爸妈了。

已经下了决定，两人自然就开始行动。小妖给大师傅回了话，过年就不回家了。大师傅很开心，毕竟也是用习惯了，真要在忙的时候走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差错了。当即就给小妖承诺过了十五就给放几天的带薪假。小妖自是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工作，而胡宗佑则开始折腾两人的小屋。

爸妈来了肯定是不能去住旅社的，屋子里就一张床，到时候肯定是给爸妈睡。他们自己也不方便出去住，小旅社环境不好，小妖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好一点的过年期间都太贵，两人也舍不得。打地铺是唯一的选择。卧室里摆了一张床和柜子就放不下任何东西了，因此只能在客厅里打地铺。但是这里是老居民楼，只有卧室是装的木地板，客厅和厨房都是铺的瓷砖。瓷砖本就寒气重，要睡在这上面肯定得隔上厚厚的一层才行。

因此胡宗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外面收集纸盒子，他答应过小妖不再拾荒，自然就不会再到外面随便捡一些回来，甚至是废品回收站的胡宗佑也不愿意去用，因为他知道，那些东西虽然看起来干净，但是到底在什么地放了多久是没人知道的，他自然也不愿意让小妖再用回这些东西。而是去自己常去打工的地方，找那些仓库管理的人，托人帮忙留意一下才到货的物品刚拆下来的纸盒子，甚至为了拿到东西免费帮别人做工，只是为了确保纸盒子再给小妖用之前足够干净。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胡宗佑足足垫了将近半米厚的纸盒子才觉得放心，把纸盒子细细的裁剪整齐了、码好，用钢丝固定住了，再在上面铺上棉被。棉被倒是够的，除了当时从家里带来的两床，他们自己又买了两床，因为小妖怕冷。

一切收拾的差不多了，胡宗佑也准备回家去接爸妈了。胡宗佑不放心小妖一个人呆在城里，特意给自己买了半夜的车票，接了小妖回来，看着人睡下了才出门。给父母定的是第二天上午的卧铺，之前已经给父母通过电话，两老一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胡宗佑一回来就可以直接上车去城里。胡宗佑才下车，接了人就又上了车，回到城里小妖还没下班。先给老人弄了吃的，让老人熟悉了一下房子的设备，就又骑着车去接小妖。等小妖下班的时候都快午夜了，因为已经快过年了，酒店的年夜饭早就开始吃了，小妖虽然不是忙到最后的，但也不能走早了。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看到两老都在，一家人，这才算是真正的团圆了。

这一年的年夜饭是在小客厅里吃的，炉子上炖着大骨熬成的浓汤做的火锅，里面放了鱼丸和肉糕，配菜有各种菌类和豆制品，买的烤鸡和酱鸭，胡母下厨烧了一条鱼和几个小菜，一家人围着炉子，连桌子也没要，拿几个板凳拼一下，菜就放在板凳上，一边烤着炉火，一边吃着年夜饭。

这一年，过得简陋却温馨。

过年的那几天，小妖白天依旧照常上班，胡宗佑就陪着爸妈在城里到处逛逛，胡宗佑对这个城市太熟悉了，哪里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适合老人的自然清楚的很，两老也确实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白天倒也玩得还算开心，只是每天晚上看到小妖一身疲惫的回来，总是忍不住红了眼。

城里的生活是很好，但是其中的苦，也只有活在这城里的人才知道。外表的光鲜亮丽，背后有多少的心酸没人能说得清，尤其是他们这些在外面漂泊的孩子。

若不是过年的时候车票实在不好买，两位老人住了两天就想回去了的。不是不想跟孩子多住一段时间，而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两个孩子缩在客厅的临时床铺上，虽然拿纸盒子垫了起来，但终究不是真正的床。每

天晚上看到胡宗佑避着两人给小妖擦药酒，揉身子，知道是怕自己心疼，可是却忘了药酒那么大的味道，可不是一下子就散得了的。

出去转了两天，两老就说什么都不愿意出去逛了，新鲜看过也就够了，再多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胡宗佑多花点心思在小妖身上。小妖的个子在这两年终于突破了175，到了176，胡母见到人，不觉得人有长高，只知道瘦了，瘦了一大截。胡母会的比胡宗佑还是要多得多的，胡母在的这几天，没少教胡宗佑熬汤，起码让小妖不用老是只喝一种汤。若不是因为小妖本就是在酒店上班，不会缺了吃的，胡母都想一日三餐的给送过去就好。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回家，两位老人也不要胡宗佑送到家，只让胡宗佑送到车站就坚决不让送了。

临走前，两老再三叮嘱，若是小妖放了假，就不要急着回家了，先好好休息，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家一直都会在那里。

等胡宗佑把父母送上车折返回去，收拾床铺却看到了枕头底下的存折。这个存折他是见过的，在他们出来之前，父母就给过他很多遍，因为这里面都是他这些年寄回来的钱，两老几乎都没怎么用过。不管是胡宗佑还是小妖自然是不会收的。这是两老的应急钱，说什么也不能动。

打电话给爸妈，老人在电话里说：“钱你拿着，用不用都在你。但不管怎样，不要苦了小妖也不要苦了自己。起码你们拿着，我们也放点心。”

好不容易等到小妖可以休息了，也是快二十左右了。小妖虽然想回家，但胡宗佑没舍得让人回去。虽然过年这一个多月赚得赶得上小半年的，但人也是真的累到不行的。胡宗佑按着小妖在床上休息了整整一天，接下来几天他们哪也不去，什么也不干，胡宗佑就骑着车带着小妖在城里四处转悠。

这对于他俩来说，是第一次。不是赶路，也不是为了踩点，只是单纯的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从认识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真正的一起好好的看一下他们所在的这个城市。

小妖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胡宗佑载着人在街市里穿行，跟小妖讲自己曾经在哪里乞讨过，哪里的生意比较好好做，在哪里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本来以为会是不堪回首的往事，真说了出来，反而还带着点亲切和怀恋。这毕竟也是属于他的人生。

小妖自然是听着，他也是头一次如此详尽的听胡宗佑讲自己以前的生活。

看到熟悉的地方，小妖也会讲自己以前最喜欢逛的那几条街，那几个店子……

讲得多了，才知道，原来以前两个人是如此接近，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对方。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条街道，甚至是同一个地点，但因为身份的不同，即使相遇也不会有交集。反而是在你觉得不可能的时候，两个人偏偏相遇了。对于他们来说，也许这就是缘分。

两人骑着车逛了城里，又去防空洞那里转了转，若不是准备不充分，小妖甚至想在洞里再住一晚上，这里有太多的美好回忆。

第二天两人又跑到最开始住的那个高架下面，当时胡宗佑留在那里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但还是看得出一些痕迹，例如地上长时间被柴火烤出的焦黑，例如桥墩缝隙里插着的铁钉……曾经的狼狈和不堪，在此刻都是属于他们的回忆……不管好或不好，都是他们独有的。

第36章

两人在高架下面只呆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这里没遮没掩的，风太大了。两人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高架往城里走，顺道也去看看那个垃圾场。进去肯定是不会的，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然而走了没一会儿，他们就看到了垃圾场方向竖起来的两个巨大的烟囱。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好奇，这个垃圾场已经存在很多年了，虽然挂着的是垃圾处理站的牌子，但几乎从没对垃圾有任何处理的。

走近了就可以明显感觉到不同了，以前的那股恶臭要淡了许多，道路两旁散落的垃圾也几乎看不到，原本低矮的围墙如今加高了，让人一眼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但那崭新的建筑物和高耸的烟囱，以及门口的立体浮雕上的字实实在在的告诉两人，这里确实就是三年前两人相遇的那个垃圾处理站。

进出的车辆没有以前那么多了，门禁也森严了许多，起码闲杂人等是不准进了。走过去看了看，守门的居然还是以前的那个老头，只不过换了一套制服。老头是不认识两人的，看到有人过来便喊道：“是来找事干的吧，去那边，墙上都贴着呢。”说罢就回了自己的小岗亭子里。

胡宗佑本来还想找老头打听点什么，听到老头这样一说，也好奇了起来，便拉着小妖去看另一边墙上贴的纸。是个招工启示，只不过这里鲜少有人来，贴这里能招得到人吗？

胡宗佑细看了一会儿，主要是招垃圾分类和开叉车的，还有招锅炉工，基本上没什么要求，只要肯吃苦耐劳就行。工资也都写了出来，垃圾分类是最低的，但招的人也是最多了，开叉车的其次，锅炉工反而是最高的。

小妖看到胡宗佑的模样便知道胡宗佑想试一试，这个垃圾场应该才建立没多久，之所以把告示贴这里应该就是为了给那些曾经在这里拾荒的人看的，毕竟垃圾处理站可不是什么好的环境，一般人是适应不来的，也只有曾经在这里混迹的人胜任起来才没有压力。垃圾分类和开叉车是计件算工钱，锅炉工却是按小时算工钱，前者还不确定，但后者就很明了了。一天就算只做八个小时，一个月下来的钱也很可观了。这可比胡宗佑在外面四处打零工有一天没一天的好多了。

胡宗佑想了想，对小妖说：“要不我去试试？”

小妖自然不会反对，他知道胡宗佑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且不说他们还能在这个城里待几年，但是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他们的生活肯定是能更好一点的。

意见统一之后，两人就去岗亭找那老头，说要应聘。

老头坐在岗亭里没起身，拉开玻璃窗，仔细的看了两人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做哪个？”

“锅炉工。”

“两个都是？”

“就我一个。”

“哦，那先填张表吧。”说着递了一张纸和笔出来。

岗亭也没个窗台什么的，胡宗佑就只能趴在墙上把表填了，然后递给老头。老头拿了表，也不看，说了句等着，就锁了门，往里面走了。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走过来给胡宗佑两人打开门，让他们进来，指着一个方向说：“从那边走，有个挂了牌子的办公室，那里有人给你面试。”

两人给老头道了谢，就往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里面的环境。围墙里面，除了两个粗壮的烟囱比较高，其余的都是不足两层楼高的平房，他们要去的地方这是这些平房中的一座。挂牌的办公室就一个，挂的还是某某资源回收再利用部的牌子，敲了门，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夹着空气中的腐臭味，那感觉让两个人都有些傻了眼。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呢，里面却传来了声音，两人往里面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西装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两人问到：“是来面试的吧，进来吧。”糙着一口奇奇怪怪的普通话。貌似还是个海龟？

两人只能进去，在中年人面前坐下了。或许是因为被那股奇怪的味道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两个人尤其是胡宗佑并没有一丁点的紧张感。

中年人拿着之前胡宗佑填过的表，看了看两个人，最后又看着胡宗佑问道：“是你要来应聘锅炉工的吧？”见到胡宗佑点头，就又继续问道：“你的工作经历上只写了十年前的，我想问一下你这十年又是在做什么工作？”

胡宗佑想了一会儿，说：“以前遇到点事故，一直都没找到工作，在这一带靠拾荒过活。现在在城里四处打点零工……”

中年人一听似乎来了兴致，插话道：“你以前就在这边了？那你还记得这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吗？”

胡宗佑找到这个垃圾场的时候，这个垃圾场就已经在这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也不清楚。

中年人见胡宗佑也不知道，叹了口气说：“我小时候就是在这边长大的，那时候这里可漂亮了，没想到几十年回来后却成了这副模样了……”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到两个人茫然的神情又说道：”算了，你们先跟我来看看工作环境再说吧。我把锅炉工的价钱开得那么高，自然是有原因的。”说着拿起桌边的口罩戴上了，才领着人出了门。

一直走到大烟囱底下的铁门处，推门进去就是一阵热浪扑来，几个人都不由得退后了两步，停了一会儿才往里面走。一边往里走，中年人一边说道：“这个这里大部分的垃圾都是靠焚烧来处理的，所以这里的锅炉是不能停的，而且这个场子大部分的运作也靠这个锅炉，所以这锅炉也算是至关重要了。虽然重要，但是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往炉子里添煤就行了，其他的有专门的来管理。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是铲个煤，却花那么高的价钱？你们过来感受一下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就又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刚推开一点就可以看到刺眼的红光，还有比之前更为灼热的高温，以及火焰燃烧时的轰隆声。

一个巨大的炉子里燃着熊熊的火光，不远处坐着一个老头，看到有人过来，赶紧走过来跟中年人打了声招呼道：“李老板，又带人来了啊？”

李老板跟老头打了声招呼就对胡宗佑说道：“你先感受一下，觉得能干的长就出来找我签合同，我先出去了，这里我实在是待不住的。”说完就往外走去，一边还跟老头喊话说：“老张头，一会儿你跟这个小哥讲讲啊，我先出去了。”

胡宗佑站了一会儿，除了觉得热，倒也没有太大感觉，倒是小妖进来没一会儿已经一身的汗了。小妖以前跟金主去过桑拿房，这里的感觉比桑拿房还要更热一点，他自己一般在桑拿房你待上十几分钟就是极限了，据说有人可以待上两三个小时的，但是出来之后人也几乎虚脱了。而这里不光是温度高，还因为靠近炉火，特别炕人，似乎再走近一点点都能闻到头发被烧焦的糊味。

小妖看着胡宗佑说道：“这里的温度也太高了吧，人受得了吗？”

胡宗佑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站着的张老头就插嘴说道：“受不受得了得看什么人，像我这样的，皮糙肉厚，就可以，你这样瘦了吧唧白白净净的肯定两天就能烤人干了，他么……”张老头顿了一下，打量了胡宗佑全身一遍，才说道：“适应个几天，也许能行。不过我先说好了，这活看起来挺轻松的，但是却大意不得，看到上面那个温度表了吧，那里是时时刻刻要关注的，不能让温度低于红线了，不然就烧不干净，到时候堵了管道是小，别连着把整个厂房给炸了……”

小妖倒抽一口气道：“这么危险？”说着又看向胡宗佑，那意思就是在说：“太危险了，我们不干了。”

张老头呵呵笑了两声，似乎觉得小妖的反应挺好玩的，接着说：“就是危险得很，这里面的温度能把人骨头都烧成渣滓，要是打盹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进去，那可是立马就成了灰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工资开得那么高却没人肯做？”

小妖扯了个假笑，看了看炉子边上的防护栏，也明白了这老头是在吓唬人呢，又问道：“那您在这做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