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止水把木盒掏出来,放在石桌上摩挲,“你老子那会天下就没有魔族了,新鲜吗?”
敖锦不以为然,“化成人形,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止水嘁了他一句,“临音的容貌,可比长陵那混小子都好看百倍。”
提起长陵,敖锦又忍不住唏嘘,“什么容貌,都那副疤痕满脸的样子了。不过他可真是上仙,又把自己关了百年,说来奇怪,出来时术法居然一点没精进,太长老君看了他连连叹气。本来还指望他能当个天帝,如今是没戏了。”
止水把木盒捧在手里,眼皮也不抬的说,“他这是压根没把恒越的事想明白,自己钻着牛角尖还非要装作豁达。就现在天宫里那些个神仙,一个比一个能装腔作势,好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得道了。你跟长陵说,让他自今日起来碧云山跟我修行吧。”
“跟你修行?”敖锦笑了一句,“你是想从他那再骗几壶酒吧?”
止水也不回话,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方盒揭开,端看起其中的魔魄。
依旧是诡秘的紫色,紫里带着黑色的魔息在蕴散。
止水微微皱眉,“敖锦,在上面滴一滴血。”
敖锦有些犹疑,“你这是要做什么?现下天宫一片太平,二郎神那只狗都胖的没型了,要是魔族再卷起风浪,可就真没人能抵挡了。”
止水也不管敖锦唠唠叨叨,直接割了他的指头滴在魔魄上,出乎他意料,原本紫黑的魔魄竟渐渐化去雾色,呈现出琉璃般清透。
敖锦看得奇怪,“这是怎么了?”
“他死了。”止水像是终于从迷茫中惊醒,一脸的沉静,“怪不得我三番四次用窥天镜都看不见魔魄所在,原来是这样……”
敖锦没听明白,“那这是?”
“岐龙的混魄。”止水把木盒推在了一旁,“上古时魔族有三条巨龙,一条让女娲大神斩杀,一条在羲云进攻魔域时不知所踪,另一条就是临音从黑云里召出来的那条。是我蠢钝,突然在人间觅得了魔族的气息就以为这是临音——其实不过是条让魔族豢养的恶龙。”
“你为龙族之首,你这血能令龙魄浊气尽褪。”
敖锦听得云里雾里,却仍没听到重点,“那临音呢?”
“羲云出剑向来狠辣,在他剑下就没有能活下来的——”止水说着,突然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羲云可真是……临死都要蒙我一回,令我万年来寻不到临音踪迹,简直可恶。”
敖锦问,“这么说,羲云天帝对你说,他令临音魔魄再次分离的事,是假的?”
止水点了点头,眼中一派平和,“其实我早有怀疑,只是这些年不愿去想,总以为临音还在我跟前,总是好的——”
“羲云啊……”
“他是生怕我这性子太倔,他已必死,要是我知道临音也死了,说不准就不愿活了。”
“活了这些年,从洪荒到如今,竟都让这两个人操控掌中……”
“此生也没冤枉。”
纵千百年,不生不灭,无喜无悲,我亦不曾将你忘记——情深不渝。
——正文完——
番外:当年的那些事
这是沧则与敖锦在人间厮混的第二百个年头了,亭台阁楼仍是那般雕栏画栋,故人是皆入土了,可也总有新相识。尤其是恒越嫌着龙宫无趣,跑来他们这找乐子,日子便越加热闹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都流传着有关他们的流言蜚语,气度不凡的三位公子见了谁都是笑容,一掷千金的手笔可比城里最有钱的李掌柜还阔绰,总看着不似个凡人,不会是妖怪吧?
绸缎庄的老板娘听了这话一把搁了茶盏三两步走出来,“说谁妖怪呢?他是挖你的心还是吃的血了?多嘴多舌!这么相貌堂堂又举止风雅的三个人,我看也不像个凡人,说是仙人我都信!”
“施掌柜,这大清早的,谁又惹你生气了?”
回过头时,正是旭日东升。
高冠束发的锦袍公子摇着扇子款款而来,领口处暗色的织锦暗纹映着阳光,栩栩如生。腰间的玉佩晃晃荡荡,长靴上都拿细细密密的针脚绣着祥云的图样。
再忍不住看一眼他的容貌,肤色无瑕,眉眼含笑。
“呦,这不是恒越公子。”施掌柜赶紧迎上来,满面春风的招呼他,“这大早的您怎么过来了?来来,正巧我这厨房做了点笑口酥,还热着,尝尝味道。快坐,我去给您倒茶。”
恒越也不客套,大大方方的落座,捻了枚点心含进口里,“施掌柜,最近可来新料子了?”
“正预备下午上门去给你们三位公子看,怎么劳你亲自过来了?”施掌柜从架子上扯了两匹布样来,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喏,这个颜色怎么样?青底的花纹,还有这个,虽然色是素了点,但又垂又坠,一摸就知道是好料子。”
恒越捧着茶盏浅饮了一口,笑说,“都要了。这青底的,您就按敖锦的尺寸做个外袍,至于这月白的,沧则估计也嫌素了,您给做三套里衣,完工了给我送过去就成。”
说着,他搁了一锭金在桌上,“就不论什么定金了,都先给您付齐了。”
起身时,特意从腰间摸出了一枚翡翠戒指套在了施掌柜手上,“前些天李掌柜铺子里看见的,一眼就相中了尤其的衬您这匆匆玉指。”
“这怎么使得,成色这么好的翡翠值不少钱吧,我怎么受得起。”
恒越不容她推脱,“这城里啊,我就信得过您的手艺,论剪裁论绣工,没谁比得过。何况我可没把您当外人,早前受您多少照顾,喊您声姐姐都是应当。”
施掌柜笑得眉眼都弯了,“我这老太婆都能得你惦记,真是会疼人。”
“您怎么能是老太婆呢,就您这身段这容貌,不说是四十出头人谁看得出?也就是二十八九的姑娘。”恒越把那锭金子塞进施掌柜手里,笑盈盈地说,“再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润润色,可不就是正当年华了。”
施掌柜让他夸得掩着唇笑不停,将他送出了铺子还忍不住张望了半天,“真是,生意人也输给他这般巧舌如簧。”
恒越提着包子馒头热豆浆回去的时候,沧则与敖锦一个靠在摇椅在院里晒着太阳,一个端端正正坐在花架下翻阅着古籍。
恒越把竹篮放在石桌上,从里面拿了个包子啃起来,“我说你两,都来人间还这么无趣。”
“我刚还跟敖锦说,你自来了人间,过得可与凡人无二了。”沧则缓缓站起来,垂在腰间的发丝在朝阳的映照下泛着细润的光泽,衬着他那琥珀色的眼眸,尤其显得出众。
“这东西没少供在龙王庙里,也劳你大费周章的去买回来?”敖锦抓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吃了两口,倒换了口吻,“味道倒是不差,蓬松有嚼劲。”
恒越笑了一声,懒得继续搭理他,倒是亲自掀了该在竹篮上的布让沧则好取些。沧则咬着热气腾腾地包子,不由问起来,“你不是带着篮子出去的吧?还是路上幻化出来的?”
恒越应说,“找卖早点的婶婆借的,一会拿去还她。”
敖锦逗着恒越说,“看看,北海这三殿下都跟凡人过得没什么差别了。不如过两天你去摆个摊子卖酒怎么样?”
恒越挑着眉,像是真有这心思,“也挺有趣,若是开铺子,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把沧则送来与我打下手呗。”
“你想得倒美!”敖锦直坐起身来,一把将沧则拉到了自己跟前,“我都不舍得让他做什么,你还指望能打发他干活。”
沧则笑,捏了一小块面皮塞到敖锦口里,敖锦揽过他的腰,将他怀抱在怀。
恒越斜眼睨着他,“你两昨可折腾了一夜,今天就少腻歪腻歪吧。但凡缠绵的声音小那么点,我也不至于给吵得一夜都睡不稳,大清早跑过去买早点。”
沧则不以为然,“自你来了人间,昨也是头一晚没出去过夜吧?是醉红楼的姑娘看厌了,还是清歌巷的小倌不合你心意?”
“城里来了只狐妖,叫千诺,我起了兴趣,预备修身养性两天去试探试探。”恒越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自己的扇子,扇面上画了姿色艳丽的半面美人妆,一看就知是情人送赠的。
但凡能让北海三殿下青睐上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容貌出众。
不过三日,这个千诺提着长裙站在了城里的石桥上,那般神色出尘,美得锦绣山河黯然失色,有画师为她作画一副,引得半个城的人都争抢着要去看一眼。
再不过五日,恒越已经领得她在春风楼上饮酒赏花,赋诗作对,羡煞旁人。
若不是敖锦提醒了他一句,“过两日是天帝设宴,要是缺席,罪过可大了。”他险些乐不思蜀,耽误了正事。
其实天帝设宴一贯没什么正经事,无非是闲着发慌召集一下众仙看看歌舞,说点瞎话罢了。可谁让人是天帝呢,他发话了就是旨意,不去不成。
沧则的性情不知比敖锦温和多少倍,在天界上也是相交了不少好友,难得一见,杯盏都不曾搁下过。恒越过去时,就望见敖锦坐在沧则身侧,竟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恒越看着有趣,端着杯子过去他们其乐融融的攀谈起来,敖锦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你就不能说两句闲话,自然不就熟络起来了,非要在这呆坐着,倒像天帝欠你东海什么似得。”沧则跟恒越对视了一眼,拉着敖锦的衣袖低声说,“来,我帮你把酒满上。”
敖锦仍是不情愿,“不过是几个修行低微的小仙,也值得我去与他们相交。”
“东海大太子的眼睛素来都长在龙角上,不用管他。”恒越劝都不劝,拉着沧则继续喝酒,还给众人说起酿酒的各种窍门来,听得一桌的人啧啧称奇。
敖锦哼哼了两声,拉着沧则就走,“各位,我与沧则还有要事,就不坐陪了。”
沧则给他拽着衣服就拖走了,连着抱歉之类的客套话也没来得及说。
恒越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斟酒自饮,一抬头瞥见荷花池畔有不少仙女玩闹嬉戏,一个比一个更窈窕曼妙,桃花眼不禁勾起了笑。摇着扇子去与她们说玩笑话,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人间的景致、妖怪里的奇闻。,引得她们笑声不断。
尤其是其中端坐石阶,把玩着荷叶的素面仙子,三两眼瞥过恒越时,见他正巧望着自己,羞得耳根泛红。
沧则宫里没什么景致,几树桃李,亭台回廊而已,却都打扫的一尘不染。
奴才们很少见主子回来一次,都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敖锦不耐烦这么些人在眼前晃,随手打法了两颗珠子就让他们下去了。
东海里带出来的,都是宝贝,天奴们再三叩谢就忙不迭快步出了殿里,还不忘将门带上。
“你这宫里的下人也忒勤快了,看看,这地板都能照见人了。”
敖锦品着茶,又一手在桌面上抹了抹,摊开给沧则看,“瞅瞅,都三百年没回来了,一点灰也没有。”
沧则让他逗笑了,“龟丞相成日里为你忙前忙后的,也不见你褒奖一句,我这帮奴才竟能得你再三称赞,真是他们的福分。”
“可不是你TJ的好?”敖锦终于说到了点上,搁下茶盏的时候,似笑非笑的望着沧则,飞扬入鬓的眉下,眼里藏着脉脉情意。
“都有三百年没睡你沧则宫的床了,也不知还是不是如早前那么软和。”敖锦都不等沧则说话,一把将他抱起,一个掠步到就将怀里的人扔在了床上。
沧则坐在床上,轻手抚过敖锦的脸颊,“怎么,天都没黑就惦记上干坏事了?”
敖锦扣着他的手替自己除下腰带,“你就当我是酒后乱性也无妨。”
“红裳不日就要成亲了,你真不去看看?”沧则说着,将敖锦拉上床,放下床帐。
敖锦似有些不悦,“好端端的,提起她做什么?”
对这个妹妹,敖锦是真的有些恼怒,堂堂东海的公主跟人私奔的事也做的出来,简直丢人。可恒越也劝过他,说那两个人是真心实意,本也无错,何必非要阻拦成这样。
敖锦好几天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件事,沧则看得出他心里放不下,就撺掇着他去参加红裳的喜宴,结果他居然甩袖就走,一脸的不耐烦。
沧则跟着恒越面前抱怨,“你看他且就装吧,也不知在倔什么。”
这一日,恒越就带着两车的嫁妆来了红裳门口。
一车被褥、绣品,一车金银首饰,每件都是价值连城,一派龙宫嫁女的声势不减。
红裳从院里赤着足就跑出来,拉着他半天没松手,“就知道恒越哥哥疼我!”
“东海龙宫的公主出嫁,怎么能受委屈。”恒越抬眼望了望站在门口的渊尘,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好照顾她。”
渊尘走下石阶,俯下身去将手里的绣鞋替红裳穿上,低声应了一句,“我会的。”
红裳看着恒越,笑得欢天喜地,“就该让我哥看看,就是他不疼我,也一样有人宠着我。”
不远处,敖锦隐着身形,一脸不屑,“东海龙宫里多少千年万年的宝贝她都不稀罕,恒越给她送几个小玩意就高兴成这样。”
沧则跟着笑,“那是她的嫁妆,能一样吗?”
说着又忍不住望了一眼渊尘,那个一袭黑袍目光锐利的男子,目光正落在他们这,眼里静默无言,焦距却清清楚楚表示,他看得到他们。
沧则有些错愕,“那个渊尘……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敖锦一声哼笑,“大约人界妖类里,没几个有他这等修为了。”
“如此,就真的是祸不是福了。”
然而敖锦却对沧则此番感慨不加评论,人是自己妹妹死活要嫁的,将来要真有个这样那样的祸事,横竖他能把红裳保下了就行了。
回去时恒越也是一起的,照旧是回原本的城里。
一来一回,已经是堪堪一百三十六年了,屋里的床上还搁着临行前施掌柜送来的长袍,那个见人就笑的妇人已经过世许久了。
千诺还是等着恒越的,只是不过数日,恒越的心思早换到了荷花池的墨染仙子那,无心应付狐妖的一腔情意。
闲来无事的时候,恒越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我们这清闲日子已经过了百年又百年,千年后又会怎么样?”
敖锦提着一串葡萄懒洋洋地回答他,“也就这样吧,还能如何?”
沧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恒越一眼,依旧是趴在敖锦的膝上,不言不语的只淡淡笑。
恒越心里有数,沧则历劫的时日要到了。
与他们龙族不同,沧则为仙,三千年一轮仙劫不能规避,其他倒是没什么,就怕敖锦一门心思的霸着他死活不放手。
夏日绵长,恒越靠在花架下,嗅着蔷薇幽静清香,打算不到这日后的光景当会如何。
至于当下,也可称四字,良辰美景了。
番外:故梦已远
临音曾经问过止水这么一句话:你与羲云做了上千年师兄弟,怎么关系看起来这么不温不火?
不温不火?
何为不温不火?他羲云现如今高坐天帝之位,整日埋头处理三界事务,再无暇与他喝酒斗法且就不说了,但只要有那么三两个说一句他的不是,定是要凌霄殿上问责一番才行,末了还要悄声跟他提点一句:此为服众,勿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