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无话不说生死与共的师兄弟疏远成这样,不落个不温不火又能如何?
这一日他照旧是昂首阔步要往魔域那去,刚出南天门就让羲云给拦下来了,“还去?缠绵了恩爱百年仍没尽兴?”
他是惯于在羲云面对堆笑的,羲云的性子他最知道,吃软不吃硬,不论他犯下什么过错,只要在羲云跟前说一句师兄知错了,羲云就能在女娲大神面前替他说上几句好话。
其实好些年止水都知道,羲云对他有意,滔天巨浪,真言烈火,羲云什么时候抛下过他一人自寻生路?神魔停战不过五十年,他就终日与临音厮混,这事拿到外面说,无论如何他也是不占理的,也是亏得羲云能替他挡下外面流言蜚语三百年。
这个师弟,初见时一脸傲气,扬着下巴一副我乃伏羲大帝义子的张狂样,谁料不过在女娲座下修行五百年,就整日跟着他后面跑,活像个赖皮虫似得甩不掉。
止水师兄四个字喊得又倔又粘,目中无人的狂傲都是唬人的,任着他怎么欺负还不是一样的不敢怒不敢言,只是闷着声坐在那一言不发的,生怕他不去道歉。
“止水上神。”
他从回想里惊醒,看着羲云这一袭尊贵无双的穿戴,不自觉低了头,“天帝有话请说。”
羲云冷竖着眉,斜眼睨着他说,“神魔不两立这句话,止水上神可曾记在心里?”
他淡然应了一声,“自然”
“当年魔族侵占凡间是怎样生灵涂炭的场面,还请止水上神好好回忆回忆。多的,我也不愿多言。”羲云拂袖就走,他抬眼间,只能看见那发冠梳得一丝不苟,再无当日琐碎乱发搭在眼上那般无邪。
若说不曾有半点动心,也是假的。
他素来嗜酒如命,羲云对此颇为不屑,那年为了逗弄羲云,特意将百年陈酒换进他茶壶内,还用术法消除了酒味——结果当晚羲云让酒一口呛住,半天脸都憋得通红。
他在门外笑得前仰后合。
说来也奇,自那晚起羲云一改不沾杯酒的习惯,还放下豪言要与他斗酒三千,结果自然是醉得不省人事。
只是那会啊,即便是醉着的,睡着的,口里念叨的仍是止水师兄、止水师兄四个字。
他端着醒酒药喂进羲云口里,那微醺醉眼,水红唇色,也曾有那么一瞬间让他心下一紧,意乱情迷。
大约终究是欠了些机缘吧。
将这些讲于临音听的时候,那个素来妖冶惑人的魔族将军只拿烈酒堵住了他的口,眼波婉转间虽是风情,仍带奚落,“不说你这是光有色心全无色胆,要不羲云烂醉在你眼前竟都能一夜相安无事?”
他强拽了临音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话说的,倒像你巴不得我跟羲云有点什么似得。”
“我这是在说你没有良心,羲云与你有情有义千年万年,你一转眼就将他一个人抛弃在凌霄殿那冷冰冰的王座上。”若是其他人说起这个话,怎么听怎么是小女人的风情旖旎,拈酸吃醋。可因着说话的是临音,带了那股战场上生杀予夺的冷傲,硬生生让止水仿若看见了羲云一个人独坐高台的悲悯场面。
是什么时候起呢?
当那一声止水师兄换成了止水上神,他便知自己与羲云之间隔了名为君臣之别的鸿沟。羲云总说,众神之首,当做表率。
他听来可笑,将自己囚禁在这条条框框的仙规条文里,便叫表率?
“临音。”他难得换了一本正经的口吻,正对着临音的眼问说,“你说何为神魔不两立?”
“我也不知道。当年我主立誓要与伏羲、女娲一决高下,将三界掌控手中,于是我们便与仙神征战千年。可到如今我也没看出来,号令三界是个什么意思?你看凡人生儿育女,繁衍生息,何其快活,管你天上地下是谁做主,与他有什么关系?连着妖类划族而治,都其乐融融。唯独是我神魔两族,不得安宁。”
他笑说,“羲云那性子是不肯妥协的,你魔族若是肯降,三界太平。”
临音却话锋一转,捏起一粒葡萄塞入他口中,“我魔族,只知战死,不知认输。”
他给那葡萄酸的,一整天的牙都软,吃什么都嚼不出味来。
后来羲云实在看不过眼他天天只知道在魔族那堆人里饮酒作乐,只问了一句,“他日再要你率兵入攻魔域,你当站在哪一边?”
他躬身行礼说,“还请天帝体谅,止水也活了三万余年,早已年迈,如今手不能提枪,术法也早生疏。还请天帝提拔后辈,为我百万天兵另寻将领。”
羲云恨恨地看他,“上神可真是维护魔族,这是不愿领兵了?”
他点头。
“你想称心如意,门也没有!”
羲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实际上是笑了点,这口吻就像当年两个人赌气闹脾气,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吃半点的亏。
当年啊,意气风发的两个少年同食同寝,各自研习着术法,齐齐在女娲大神座下持剑左右,一样的傲气凌云。
心里面藏着的那点心思,就换成了杯盏觥筹的快意,生杀交战的默契。
怎么就这么变了呢?两万年里暗生的情愫,短短千年怎么就变了呢?
止水也想不明白。
真不明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