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揉了揉眉心，“世事果真难料。”

他们刚刚在那个桃花林里看到的两人，正是皇太后和巴图。虽然那两人没有四目相接，但还是让人感觉到有种若有若无的情愫凝聚在两人之间，更甚至在他们那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巴图眼底虽淡却绝对真实的可以称之为逾矩的温柔，还有皇太后脸上那个味道特别的微笑，带着克制的喜悦。

胤祺的记忆一瞬间如潮水般涌来，皇太后的那个微笑他在前世的时候是见过的，并且非常特别的都是在她生病的时候，皇太后生病，几乎所有的命妇都会送东西进宫以表孝心，之后皇太后也会回赏以作嘉奖，这个就并非每一家都会有，但每一次，巴图家的都会有，回赏的东西不贵重，一点都不会引起贵妇圈里的福晋们的注意，但绝对每一次都会有。

不过，皇太后的这个笑容似乎在什么时候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我想起来了！”胤祺突然大喊一声，把胤祉吓得差点把茶碗都摔出去了。

“你想到什么了？”胤祉连忙追问。

“我想起来了。”胤祺的声音变得有些涩然，“阿礼哈·巴图为什么在夺嫡的时候没有任何表现……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胤祉怔愣。

“就在康熙三十五年消灭噶尔丹的战争里，他死在了战场上。皇祖母……在大军回銮之后病了一场，大家都说是因为皇阿玛亲征她太担忧所致，现在想来……似乎不是呢。”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无意间触碰到惊天秘密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更别说这个秘密是关于长辈的。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那样隐忍又秘密地爱了一生吧。”胤祉突然轻轻地开口，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带着不自知的飘渺和迷茫。

“对于其他人应该是秘密，但是他爱的人应该是知道的。”胤祺叹了口气，皇太后的表情说明了她并非一无所知，更甚至他们可能是两情相悦，“你说他们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像那些话本小说里的一样抗争过？”

胤祉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明显鄙视他的异想天开，“你这是什么傻问题？你要知道他们年轻的时候可是有太皇太后在呢！看巴图现在还活着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抗争的。”越是处于权力中心就越会畏惧权力，皇太后一直都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她不是董鄂妃，不会为了所谓的爱情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和皇后，别说旁人，就是连他们自己都清晰地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胤祺也知道自己说了傻话，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得也对，但是永远保持着距离远远地看着对方，什么也不做难道不能说是因为不在乎吗？”喜欢一样东西你都会千方百计地想得到，更何况是喜欢一个人呢？

胤祉抿唇，抬眼定定看着胤祺好久，直把他看得莫名其妙，正要说话，就听见那人轻轻开口。

他的声音有种异样的低沉，那双黑玉般的眼睛更是深不见底。

“有时候，你选择与某人保持距离，”

“不是因为不在乎，”

“而是因为你清楚的知道，”

“他不属于你。”

第31章：猜测

“你最近发呆的次数明显多了，怎么了？和太子有关吗？”午后下了场小雨，空气最是清新，微风拂来很是适合品茗闲聊，胤祉就用了这个理由拉了胤祺到了湖心小亭，亲自为他泡了壶茶，沉默了一会突然冒出了这样一番话。

胤祺刚喝了一口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就听得此言，吓得是立刻就呛到了，好不容易顺了气，方眼角泛泪地瞪向了胤祉，“我发呆怎么会和太子有关？你这话实在令人费解。”

“不是吗？”胤祉淡淡道，“那你就注意一下，眼神不要过多地落在太子身上，停留时间也不要过长，要不然凭着大哥和太子的敏锐，觉得你有可疑而盯上你就麻烦了。”

“你怎么知道我眼神过多过长地落在太子身上？你很留意我吗？”胤祺奇怪地问道。

胤祉提着茶壶的手一紧，随即若无其事地为两人续杯，“是啊，你那么懒那么无所谓，我不好好看着你，你什么时候闯祸了都不知道。别扯开话题，最近到底怎么了？”

胤祺沉默了一会，突然把手中的被子放下，一本正经地看向胤祉，弄得对方愣了一下，也下意识正襟危坐起来，严肃以对。

“这事认真说起来应该是关于你而不是关于太子。”

“愿闻其详。”

“你还记得那天和我说的话吗？就是撞见皇祖母和巴图的那一天。”

“什么话？”

“你说‘有时候，你选择与某人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你清楚的知道，他不属于你’这一句话。”

胤祉心中一跳，脸上却滴水不漏，淡淡道：“然后？我不过就事论事。”

“可是你说这话时的表情眼神还有语气声调，都给我一种……唏嘘的感同身受之感。”胤祺回忆起那时候的胤祉，他明明说得那么平静，他却觉得他就是在说自己，“别否认，胤祉，我们这辈子焦不离孟地相处了多年，虽然你总是把自己藏得很深，但你的情绪我却总是能清晰地感觉得到的。”

“……你多想了……”胤祉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

胤祺毫不客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决定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的那句话其实是很悲伤的，我琢磨着从前应该有那么一个人，你和他保持着距离，却是心悦君兮君不知。那么这个人到底会是谁？你堂堂皇阿哥，有什么人是你清楚地知道和对方是不可能的却仍然愿意把他放在心上？若是女子就只能是皇阿玛的妃子或者是兄弟们的妻妾，但说真的，我们这样的身份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是以可以排除。那么男子的话，妖童姣侍销魂小倌之流的唾手可得，那就该是地位平等……我想了许久，又想到这里的两位嫡子……胤祉你……”

“够了！”胤祉微微勾起嘴角，带着些许的讥讽，“你是闲过头了。”收于桌下的手却不知不觉握成拳，用力得关节都发白。

“那个人是兄弟中的一个吧？”胤祺觑着他，缓缓道。

“胡说。”胤祉喝道，声音却微不可闻地发着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是……太子。”胤祺迟疑了几分，还是说了出口，见对方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副惊呆了的样子，心里就觉得自己没说错，安慰的话立刻张嘴就来，“虽然说违背伦常，但这情感之事的确是半点不由人的，再者太子也实在是个惊采绝艳的人物，你若真……也并非难以理解。我说嘛，你文采武功样样不差，果真对皇位没有半点肖像？如果真是，你该像我那般明哲保身当个小透明才是，可太子最波澜起伏的那几年都有你的身影，你还愿意在他一废那般失势时帮着杀风头极盛的胤褆一个回马枪，其中凶险并不难以想象。还有雍正二年，弘晟得罪被削世子之位，不就是因为太子病重，在让其眷属回京侍奉之事上帮着说了几句话么，当时你还在守着景陵，弘晟本应凡事不多说不多听的，尤其是涉及太子之事，想必是你私下有过吩咐吧。这样细数下来，啧啧啧，说你是情种都不为过，不过我有些好奇，这上一世隐忍了一辈子，这世怎么就不争取一二？好歹有前世记忆做依仗，未必会输给承祜，还有……”

“不、是！”胤祉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忽视额角暴跳的青筋，咬牙切齿地喝止了某人越来越荒唐的话，再让他说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掐死他！

“啊？没事，我真能理解……”胤祺继续不知死活地道，眼里还满满都是宽慰之意。

“不、是、太、子！”胤祉脸色铁青，表情终是控制不住变得狰狞无比，胤祺也有了危机感，连忙闭嘴。

胤祉不断地深呼吸，同时在心里对自己不停地说冷静冷静冷静，那起伏的胸膛和沉重的喘息都可以看出他如今情绪有多激动，胤祺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或许好像猜错了？偷偷咽了咽口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胤祉这样，他这次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我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你里面装的是什么！”

阴森森的语气让胤祺抖了抖，连忙堆起谄媚的笑正要认错，却被胤祉高贵冷艳的一声‘呵呵’给吓了回去，自知还是乖乖坐好听训方为上策。

“胤祺，是不是这个康熙朝太过于平和了，没有兄弟的勾心斗角所以让你忘记了圣祖的三阿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胤祉嘴角轻扬，透出的却是刺骨的寒意，“与太子‘素亲睦’是因为皇阿玛最疼爱他，圣心那么长时间都在太子身上，要让皇阿玛注意到自己，站在太子身边是最简单的办法，再者教导太子的师傅从来都是最好的，借着太子的光便也能受到照拂，要不然你以为‘文武双全’当真能完全靠自己得来？我的确对皇位没太多想法，但一开始就已经沾了太子的光，那么后来的局势便容不得我做个小透明。但是你也不要忽略了，太子最波澜的几年的确都有我的身影，可我也都能在皇阿玛面前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要不然一废之时皇阿玛也不会说出‘胤祉与胤礽虽昵，然未怂恿其为恶，故不罪也。’之语，再来胤褆之事，我不过是早窥见圣心有复立太子之意，顺水推舟奉上了一个罪名，不然何来亲王之位？至于弘晟被削世子，皆因雍正早有忌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没有半点交代的。对于太子，我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以仰望之姿看着他，应该说几乎每个兄弟都曾经那样做过，即使是雍正，但也仅此而已。如果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不停地利用，有目的地靠近，那真是……可笑呐。”

胤祺怔怔地看着面前人眼底的嘲讽，耳边回响的是从前诡谲的算计，一瞬间就觉得胤祉有些陌生，或许他真的说对了，这个康熙朝太平和，平和到他忘记了诚亲王也是个善于步步谋划之人，懂得利用一切，包括人心。他甚至有些恍惚地想到，这世他与他如今的相处，是不是也有着……不纯的心思？

“胤、祺！”

“……啊？”胤祺连忙回神，定睛一看却对上了胤祉布满狂怒的双眼，愣了愣，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人这般看着他呢。

“你刚刚在想什么？想我们如今这般要好是不是也有我的算计？你觉得我也是要利用你设计你对不对？五贝勒，请你记住，当初是你先对我伸出手的！”胤祉满心怒火再也无法压抑，对面之人一瞬间的怀疑彷如利刃一般直插心脏，痛得他再也维持不了惯常的冷静，倏然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徒留第一次承受他怒火而明显被吓呆了的胤祺，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懊恼地狠狠拍了拍额头。

【五贝勒，请你记住，当初是你先对我伸出手的！】

是啊，这世重逢时是他对他说‘这一世换我为兄你为弟，那就让我出一份力来保护你吧’，怎么能因着从前记忆作乱就怀疑他呢？再说人家太子才有接近利用的价值，他这个小透明有什么值得人家算计的？

“坏了坏了，惹恼胤祉了，这可怎么办啊？”风和日丽的下午，五贝勒胤祺忍不住抱头哀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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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祺最近是苦着一张脸，哀怨得让所有人侧目。

原因无他，不过是陷入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和胤祉的冷战中，当然，是一场单方面的冷战。

无论他做什么，那人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当习惯了多年毫无顾忌的相处后突然遭遇这么一出，实在是堪比酷刑。

他真的知道错了！！三哥，六弟，求原谅┭┮﹏┭┮

相比起胤祺的备受折磨，胤祉倒是显得无比悠闲，每天是听曲品茗，对于胤祺的各种蹦跶是直接淡笑以对，让胤祺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无力得郁闷。

所谓一方淡定，一方输定，便是如此了。

第32章：太子

江宁最有名的一家老字号酒楼名为“一品楼”，除了菜品出色外，还有一双在里面卖艺的舒姓姐弟极是吸引人，其卖的是苏州评弹，说唱细腻，吴侬软语娓娓动听，几年下来在江宁可谓出了名，甚至有人说若不曾听过一品楼的评弹，真是枉到江宁了。

这日午后舒氏姐弟照常在一楼的大堂专设的位置上坐好，弟弟手持三弦，微微低头调弦后向手持琵琶的姐姐示意，随即叮咚之声响起，一个过场弹过，女子水眸流动看了在场的一圈，启唇唱到：“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歌声流荡清媚，引得在场的客人都立刻赞了一声“好”。

而在满座叫好声中，大堂东侧边上的一桌，一个青衣锦袍男子独坐，手捧一个瓷白茶碗，双目微闭，儒雅的五官上挂着悠闲的表情，二指捏着碗盖极有韵律地轻轻扣着，仔细看去那节奏是跟着那评弹走，想来是精通音律之辈，与满座只单纯听的客人有着天渊之别。

“六弟倒真是好兴致。”清润柔和的含笑嗓音骤然响起，悠闲男子立刻睁眼，对上那张如玉般温雅的脸，就想马上站了起来，却被来人抬手示意，只坐直了身子。

两人正是承祜和胤祉。

“能在这遇到大哥，也实在是巧了。”胤祉招来小二上了新茶，微笑道，不过眼睛扫了承祜左右，没见到某个该在旁的身影，眼里便浮上了疑惑，“大哥今儿怎么一个人了？”

“哦？听六弟的语气似乎这很奇怪？”承祜轻笑，“那我不一个人该和谁一块？”

胤祉看着那张滴水不漏的笑脸，心思在不断地翻转，摸不准这话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还是别有含义的试探，唇边的微笑却不变丝毫，道：“自然是和三哥了，谁不知道你们感情最是深厚，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才是最正常的。”

“那按照六弟这样说，今儿个怎么没见五弟呢？”承祜有些好笑地看着胤祉眼里瞬间出现的警惕和防备，“别想太多，你们俩闹别扭也好几天了，玛嬷和七弟都很担心，不约而同地找到我这大哥处希望我做个和事佬。”

两人闹了别扭的事情长辈兄弟们自然知道，不过这趟南巡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少，所以这种不会对朝政起到影响的事情自然被划入鸡毛蒜皮的范畴，除了与他们关系好的胤佑还有皇太后留心并且担忧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过多地关注。所以胤祉才会在承祜开始说那话时有所警惕，不过如今之言倒也足够取信，打消他的疑虑。

“我与五哥是闹了些矛盾，但并不是什么大事，我……自有分寸的。”胤祉微微垂下眼轻声道，话语委婉却表达出明显的不容过问的意思，那是他和胤祺之间的事儿，无论是谁，是善意或恶意都不容插手也不用插手。

“我想也是，毕竟你们都不是小孩子，兄弟相处衍生的摩擦应该是能处理好的，玛嬷和七弟只是关心则乱，今天我过问了也算是有个交代。”承祜点了点头，当即就止住了这个话头，注意力转回到那评弹上。

胤祉不着痕迹地瞄了旁边之人几眼，见他当真只享受般听着，眉眼柔和闲适，心下也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他还是觉得承祜出现在这并不止是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现在这位爷既然没有继续说话试探或者设套，他也不用过分防备以致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