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夏少谦忽然挨上前来,将叶轻舟的笔记本往自己的方向转过来,发现荧幕上打开着PPT文件,笑了一下说:“脸这么红,我还以为你在看A片呢。”
“夏同志,你真是太下流下作了。”叶轻舟一脸痛心,用批判的目光审视对方。
夏少谦瞧着那贱样儿,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到他后边儿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一胳膊从后面绕着叶轻舟的脖子勾上来,手指掐着叶轻舟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叶轻舟打跟他认识来,两人的脸还没这么凑近过,整个人猛地一愣。夏少谦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眼神暗暗的,带着点痞气地道:“既然你这么觉得,那我也不能辜负你是不是?叶轻舟,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下流下作!”
于是,屋子里突然响起了那凄惨的声音——
雅蔑蝶~~!
一代一代油~~
一库……等等等夏少谦!我闹着玩儿的!住手!啊!!
镜头拉回到屋子里,就瞧见那两个大男人不知怎么弄的整到地上去了,叶轻舟被摔了个瓷实,眼镜都飞掉了,夏少谦拐着他的手臂压在他上边儿,也是气喘呼呼的,“叶、叶轻舟,你……你这些年到底咋整的,我他妈的真……”没说话就大笑了起来。
叶轻舟推开他坐起来,摸着自己的眼镜,吹了吹灰尘重新戴上:“什么咋整的。你有所不知,这就叫,那啥,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寂静中变态。咱们医院里,没干下去的都是灭亡了,留下来的全变态了——”
夏少谦笑得都接不上气了,就这样叉开手躺在地上。叶轻舟要去将摔在地上的笔记本捡起来,虽说夏少谦这地上铺着地毯,不过他刚才听那摔的一下还是挺响的。这笔记本是医院配的IBM,用了五六年的老爷机了,跟着叶轻舟鞠躬尽瘁,可别在夏少谦这儿嗝屁了。
夏少谦瞧着他弓着、背对着自己坐起来的背影,好像有些不满,拉着叶轻舟的胳膊,跟个耍赖的孩子要把他往地上扯,叶轻舟扭扭胳膊,认真地敲着键盘,“哎,别玩了,你忙完了,我这桩还没成呢。”
“这什么玩意儿?”夏大款有些不快地坐起来,从后边儿揽着叶轻舟的脖子,下巴顶在那没几两肉的肩膀上。
叶轻舟也没留意,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夏少谦这姿势有什么不对,自顾自地看着荧幕答道:“本科生的课件,主任让我给他做好了,过两天就得交上去。”
夏少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陪着叶轻舟坐了一会儿,接着就拍拍大腿站了起来,拿了浴巾去浴室里洗澡。
叶轻舟是那种一专心起来就能心无旁骛的人,一忙起来能三、四个小时不抬头,告一段落的时候,叶轻舟动着僵硬的胳膊伸伸懒腰,这才发现夏少谦坐在他对面,眼前摆着台苹果笔记本,神色严肃,前面还摆着杯黑咖啡。叶轻舟惆怅了,你说同一个动作,不同的人做出来,那档次就是不一般。
叶轻舟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忍不住翻个白眼儿——打个破网游,搞得一脸精英范儿,要不要这样。
别看夏少谦这样,人家没事还追追动画片呢,火影海贼死神都能说上一溜儿来。
“这是什么?dota?还是LoL?”叶轻舟看那画面,夏少谦这台笔电配置不错,玩网游也不带卡的。
夏少谦没空理他似的,表情特么特么正经,叶轻舟也不是文盲,他知道夏少谦操纵着一个黑色法师,骑着一条龙领着一群小弟放大招,手指灵活跟什么一样。在学生时代就有不少人渣网游,叶轻舟也不说毫无兴趣,就是没时间,他平时除了上课做实验,还要做家教挣点生活费,后来工作了就更加没时间了。
夏少谦下完了副本,跟一伙人分赃后,这才心情好地拿起咖啡抿一口,见叶轻舟干巴巴地看着荧幕,小样儿可怜见的,就大发慈悲地把笔记本扔给他,给他造了个新人物,让叶轻舟自己折腾折腾,自己去房里再搬了台电脑出来,上了线去新手村等人。
“你是哪个?”
“啊?就那个,白胡子旁边的。叫‘轻舟已过万重山’。”
夏少谦说了句“你还挺文艺的啊”,然后就和叶轻舟组个队,领了几个新手任务,骑着条红龙带着叶轻舟笑傲江湖去了。叶轻舟也是第一次碰这玩意儿,以前就和寝室里几个哥儿们打打CS,也没觉得网游有啥好玩的。
也不知道是这游戏真好玩,还是和夏少谦一起狼狈为奸、趣味无穷,总之叶轻舟打着打着越来越带劲儿,尤其等级升了之后,夏少谦拉着他下低级副本,一个满级法师带着一身极品装备,大招大招地放,尸体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浆喷满屏,画面瑰丽震撼得很,叶轻舟操作的刺客在后面砍着小怪,有时候上去帮忙来个致命一击,走味风骚,乐呵乐呵的。
亏得夏少谦护航,加上一些经验药水跟不要钱似地灌下去,两小时不到叶轻舟就升到了三十级,也能在游戏里自己兜兜转转了。
“你自己溜溜,我先去上厕所。”
叶轻舟含糊地“嗯”了声,玩得都移不开眼了。夏少谦笑了笑,起身去了厕所。
几分钟后回来,夏少谦发现叶医生正傻怔着看着荧幕,表情耸拉着,特无辜委屈。他拉下对方的耳机,凑过来一看,才发现叶轻舟的小刺客躺在尸地里,还有十分钟才能就地复活,旁边站着一个满级的剑士。
敢情叶轻舟出师不利,才被放出门去,就被其他玩家给刷了一票。
“他妈的……”叶轻舟只听见夏少谦低低地骂了一句,他回神来抬头,只看见夏少谦坐到对面,戴上耳机,“你别回城复活,我现在过去。”
接着,地图里一个骑着红龙的满级法师由天而降。
夏少谦这土豪平时哪有时间玩游戏,一身顶级装备都是钱砸出来的,你说这玩游戏还有啥乐趣。他大爷,他高兴,你管他。
只看那叫“好名字都给畜生用了”的法师放出两只极品召唤兽顶血,嗑了一堆药,狂放杀人招,其势如破竹,丧心病狂之至直叫人叹为观止,叶轻舟瞧那剑士也不过顶了两三分钟,就脆弱地风里倒,死透了。
那个剑士被秒了也不死心,重来了一两次,可扛不住夏少谦这样的人民币恐怖分子,被秒了几次后,干脆在世界里喇叭喊:“【好名字都给畜生用了】,你***养的!有本事别喝药,拿钱充什么大爷!”
叶轻舟看那疯子在世界频道里撒泼也有些来气,夏少谦还挺淡定的,喝了口咖啡润润喉后,在世界频道上发了个公告。
【好名字都给畜生用了】:悬赏【疯狗子乱咬人】,一次一万金。
一下子世界频道里热了,叶轻舟只瞧上面一堆人刷频,各路英雄纷纷猜测这【好名字都给畜生用了】是哪蹦出来的土豪,也有人争相询问这公告的真实性,这会儿叶轻舟还不知道这游戏里一百金在现实里等于人民币一元钱。
“用不着这样吧,一个游戏罢了。”叶轻舟看那频道上越吵越欢,似乎已经有人打算组队把那剑士给轮白了,他忽然挺同情那小子的。
夏少谦仿佛也消气了,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电脑,招呼着叶轻舟一起出门吃宵夜。
两人去喝了牛蛙粥,吃饱喝足后,都凌晨三点多了。
夏少谦干脆说:“你今晚住我那儿吧,离你们医院也近。”
叶轻舟也才发现原来这么晚了,他现在赶回家里就够换件衣服再赶回去医院上班,那实在没半点意思。他现在和夏少谦感情好得有点不分彼此的意思,就没假客气地推托。
叶轻舟原本打算睡客厅,夏少谦直接甩了他后脑一巴掌,“滚床上去。”
“那你睡哪?”叶轻舟突然安静下来,说实话,又不是孤男寡女的,两个大男人躺一张床也没啥,可是吧,只要一想到夏少谦是……叶轻舟也不想一直拿这事儿说事,就是有时候诡异地有点别扭。
夏少谦像是不怎么在意地说:“我睡一天了,不困。你睡吧,我处理点事儿。”
叶轻舟洗漱后就躺到了床上。床铺软软的,鼻见弥漫着一股清淡的古龙水味儿,很好闻。房间门是虚掩的,客厅里夏少谦背对着自己看着电脑,这次不晓得在忙些什么。
叶轻舟也是真困了,撑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虽然很累,叶轻舟却睡得不怎么好。他做了个怪梦,梦到什么他说不上了,就感觉像是有一只狗吧,扑在他身上,舌头舔着他脸,弄得他满脸都是口水的……
第十章
叶医生在食堂里排队打饭,端着盘子要找地方坐下来,忽然听到后边儿有人叫他:“叶医生、叶医生。”
叶轻舟回头,就看见自家科室的刘主任也端着个盘子向自己走来了。
两人你哈哈我哈哈一阵,叶轻舟忍着胃疼,邀着刘主任一起共进午餐。
说起来,他们这个科室的刘主任,年轻的时候也能说是个学术上的巨人了,叶轻舟曾经也乱崇拜人家一把的,当年给刘老板拍个肩膀,都能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前途瞬间无量。现在叶轻舟如愿以偿地进来人家手下里打工了,才知道不是谁都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乘风破浪。
巨人,也有自己稳不住船的时候。
再说,他研究生时期,刘主任就在科室里干,六、七年过去了,头顶上的白丝都熬成秃瓢了,办公室刘主任的牌子都已经微微泛黄,叶轻舟渐渐地就有些同情了,或者说更多的是彷徨,看着那屈曲成六十度的背,满脸的皱褶还有见钱儿才推起的笑肌,恍惚间像是预见了二十年后的自己的写照……
所以,他们这科室里,甭管其他人有多么不待见刘主任好了,叶轻舟多半时候还是挺附和老人家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从没轻易拒绝过。
赵晴晴就戳着他脑袋,说他驴。
叶轻舟不知道怎么解释,难道要他跟赵晴晴说,你还记得我们大一时候,刘大仁在迎新大会上说的件事儿么?
当年的刘主任,头顶还没这么秃,老背也没这么弯,近千度的近视眼后还是有一双堪称敞亮的两眼的。叶轻舟作为新生代表,有幸坐在最前排,就近聆听外科大牛刘大仁的训话。当年,刘主任在讲台上分享了一件事,做大夫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一回事。
——一个病人,阑尾炎。你们都知道,阑尾炎,小手术,两三小时,开一开就好了。那病人是个外地来的。我那时是带班的,开完人就换科了,那时候轮班制,后勤部没弄好值班卡,病人不知道我的名,就和他儿子媳妇一直在我那时候值班的地方守,守了一星期。后来,还给我写了封感谢信,他们一家人呢,全都不识字,让别人先写了,自己再抄一遍给我……
就算这事儿刘主任年年都给新生讲,每年的版本似乎都略有那么点不同的地方,那封信到底真的存不存在谁都不知道,但是叶轻舟相信,那时候刘主任眼里的感动是真的,那渲染开来的温暖气氛也是真的。于是,他带着当年那份信任,跟着刘主任干到现在,没人给他写过感谢信,草莓一篮倒还是有的。
“叶医生,你做的课件,学生反映还不错,要再接再厉。”
“哪里,主任说的是。”
他俩面对面坐着,一个说话,一个赔笑,都没在专心吃饭。
刘主任看看他,忽然说:“叶医生,我看——你最近气色挺好,那段感情,都走出来了是吧?”
叶轻舟哽了一下,才明白刘大仁说的是自己和陆曼的事情。他咬牙暗暗诅咒死了科室里的一群三八男和某个八婆,抬头见主任那双眼正看着自己,默默地咽了咽嘴里的饭……
说实话,他有多久没想起陆曼的事儿了——叶轻舟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说是全忘了那当然不可能,可是,不知怎么的,谈起陆曼,除了心口微刺之外,感觉就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明明才三个月不到的事儿,他却都快想不起那晚上发生的一切,这是不是就是心理学课上说的“创伤后选择性失忆症”?
可能是叶轻舟沉默了下来,刘主任表示谅解地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站起来,去了打饭窗口那里,买了两罐芬达。
叶轻舟对于后来的发展,怎么想怎么觉得神展开。
刘主任和他一起在医院的小公园里来了个饭后散步,和他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一段恋情,结局也是那么的毫无新意,一方得到美国签证去了美帝发展,另一个被留了下来,连续三次签证被拒,老家里安排了个相亲,谈着谈着,转眼到现在,连外孙都快出世了。
叶轻舟听得脑仁有些泛疼,刘主任难得的风花雪月,正需要一个模样诚恳的听众。叶轻舟忍着听到他和初恋第一次在他们校园里悄悄接吻那里,思绪渐渐跟着飘回到了十年前——
每年九月,学校那条绿荫大道上到处都是各个社团和学会做的看板,花花绿绿的,微风吹过,下课铃声一响,自行车堵着那条路,各大社团就开始拿着大喇叭吆喝、拉人。
叶轻舟进的是篮球社,他球打得一般,也不是主将,不过凭着一张童叟无欺的脸和敞亮光辉的名声,就这样冠冕堂皇地成了他们社团的活招牌。
叶轻舟在外边儿拉客,陆曼和团里的女同学就坐在桌子前记录下要加入社团的学生。那时候,他们两个还没走到一起,彼此间就像现在这位置一样,一站一坐,中间老隔着一个人,朦胧得像披上了头纱的姑娘。
社团一般都是在午休的时段招人,待到黄金时间一过快要上课的时候,他们才有时间坐下来拿出盒饭赶紧吃了午饭,收拾收拾回去上课。
叶轻舟当时坐在他们社团看板的角落,和几个同学一起吃着女团员打来的饭菜。这时候有人肘击了他一下,“看,那边……”
叶轻舟抬起头,就发现到有个男生推着自行车走过来。
旁边也有些零零落落的人,不过这小子套着件皮夹克,一件牛仔裤,两条线从两边垂下来,瘦瘦高高的。
“你们继续吃,我过去问问。”叶轻舟擦了擦嘴,拍腿站起来,兢兢业业地卖笑去了。
“同学。”
叶轻舟这次只叫了声,那双眼就看过来了。那瞳仁儿藏在几丝刘海后面,叶轻舟看了几秒,才终于想起这家伙是谁了,“哎,是你啊!”
像是没想到叶轻舟还认得自己似的,那少年低下头看了看旁边儿,最后盯着自己的鞋尖,闷闷地应了个“嗯”。
叶轻舟有点尴尬,他是知道这学弟挺内向的。不过从那天之后,他就没再和这学弟打过交道,那门课他后来都跟认识的同学一块儿坐,有一两次瞥见了那个角落,这小子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旁边,周围的人依然宁愿站着听课也没人愿意跟他凑一桌子。
叶轻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
就像他以前刚到广州上高中那会子,土鳖进城里,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芳自赏。
两个人干站着几十秒,叶轻舟这才想起问:“对了学弟,你参加社团没有?”他比了比对方的身高,才发现这小子居然还比自己高出了一些些,叶轻舟是一米七八左右,目测这小子能有一米八以上。
“你挺高的呀,会不会打篮球?来我看看你手,挺大的啊——”叶轻舟拉着他的手掌,平时和哥们儿拉拉扯扯惯了,对方又是男孩子就没留意。结果那少年猛地一激灵,把叶轻舟手给甩了,不分由说地就把人推开了,推着车往前走。
“喂你有病啊!”社团里的王强站起来,用筷子指着对方吼道。
几个人站起来把王强给拉下来坐着,叶轻舟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犹如逃跑似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