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锋拉了拉阿秀的手，阿秀低下头，林少锋眼神黯淡，有些没精神的说：“妈妈熬了冬瓜排骨汤，可是哥哥最不喜欢喝冬瓜汤了，但是是妈妈熬的，哥哥就算不喜欢肯定也要装作没事喝下去。”

阿秀听了，也不知怎么说，所幸便也不说，只是心里早就转了几圈。

当娘的不知道儿子的喜欢与厌恶，当儿子的也是心里纵然不喜也不会说出来，真是不知——

究竟是当娘的不关心儿子不知其喜好，还是当儿子的，早就漠视了这母亲。

进了病房，只见林沐惜搬了把椅子坐在林少予床边，林少予背后垫着枕头半躺在床上，两人不知说着什么，阿秀一行人进去见得便是林少予脸上微微皱眉的神情。

三人走过去，林少予扫了一眼，眼神明显在林少锋身上顿了顿，但随即却是挂上笑脸和白玉兰开始说话。

白玉兰关心儿子，嘘寒问暖无所不问，还打开保温桶给少予盛汤，林少予看着冬瓜排骨汤面上不显，只是不动声色的把话往另一个人身上带，那个人是他最小的弟弟，林少轩。

“妈妈，少轩那么小，一个人在美国肯定会想你的，他还那么小你怎么放心？”

一提到林少轩，白玉兰脸上显而易见的温柔下来，担忧也是冒了出来。

“是啊，少轩……少轩那么小，一个人在美国我不在身边……”

白玉兰忍不住念叨，眼也开始泛红，林少予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只是眼中比起刚才更是没有情绪。

林少轩今年四岁，是挺小的，林少予对这个弟弟的印象无非也就是冰雪可爱，很会撒娇之类的，但林少予又想，他四岁那年……

妈妈不在身边的那一年。

或者说不在身边的第四年。

他活到今天将近15岁，他的母亲也不在身旁将近15年。

林少轩今年四岁，白玉兰到是想起孩子这么小，自己心疼的掉眼泪，倒是不知她丢下还是婴儿的林少予的时候，有没有如此这般的心疼。

第九章：殊途（17）

林沐惜、阿秀两人看着，这两人都是心思通透的人，却也猜不出林少予为何要把话题故意往林少轩身上引，只是看着白玉兰想起小儿子难过的样子免不了要安慰两句。

林少予也安慰，他眼中情绪藏得深不见底，安慰的自然而不动声色，他说：“妈妈，弟弟那么小，现在我也没什么大碍了，您回去照顾弟弟吧。”

白玉兰听着是觉得儿子懂事，而且心里也是一动，但又想起林少予这次九死一生的，还是压下想回去的心情开口怪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回去呢！少轩有保姆照看着不用担心。”

白玉兰这般说着，其实心里早就担心玛丽能不能照顾好林少轩，林少轩会不会磕着碰着什么的，只是强忍着面上不在显现罢了。

到是林沐惜和阿秀听了林少予的话，两人相视，都明白了林少予的意思了。

林少予……

希望白玉兰回美国。

他不需要这个母亲了，十五年的分离，终究还是淡了这份母子亲情。

谈话结束，阿秀把饭菜拿出来，林少予被白玉兰喂了一口粥，皱了皱眉：“有些凉了。”

白玉兰立即起身要去楼下员工室给热一下，林少予提醒道：“其他的也热一下吧，小叔也还没吃饭呢。”

因为带的早饭还不少，林沐惜便帮着提着和阿秀、白玉兰一起出去了。

走到病房外，阿秀小声说：“你跟着干什么？我和嫂嫂两个人就够了。”

林沐惜看了看自家媳妇，轻声回答：“少予是在故意支开我们。”

阿秀听罢心中便明，只是感慨：“少予心思还是那般深。”

且不管病房外离去的三人，病房中只剩林少予和林少锋，林少予简直是显而易见的放下了一直端着的，那种挂着疏离而礼貌的笑意，脸上露出了些疲惫的神情。

他身体现在还虚弱，下床尚且不能，刚才动了一番心思这会儿也是觉得十分累得慌。

林少锋从床尾走到林少锋身边，林少予朝床里边挪了挪，示意林少锋坐到自己身边。

林少锋仰起脸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他蹬掉鞋子爬上床钻进了被窝，也和哥哥一样下边盖着被子，上身轻轻靠在林少予身侧，林少予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伸出胳膊从林少锋身后绕过去圈住了小孩。

这是他的珍宝，他要牢牢抓在手中。

“哥哥……”

林少锋喊道，林少予示意林少锋说下去。

“我……”

“对不起……”

林少锋这样说道。

林少予听到弟弟的道歉，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他张嘴说的平静，心底却是生出了几分狠厉。

“不是你的错，妈妈当时也是太着急了才说出了……”

林少予说道这里，顿住了，他从林沐惜那里得知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包括白玉兰情急之中对林少锋说的那番伤人至极的话。

本是想要替白玉兰开脱，也是为了安慰小孩，但是只要想起白玉兰说的那番话林少予心中就是忍不住的钝痛。

这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一生的珍宝，他只要一想到林少锋被人以如此的恶意相对待，就从心底生出一股难言的戾气。

纵是这戾气针对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所以，既然在我的人生缺席了十五年，那么母亲您还是继续缺席吧。

林少予闭上眼，不愿再想白玉兰，睁眼，他低下头亲了亲小孩的头顶。

“你没有错，不要道歉。”

“也许这样说很自私……”

“但是别人的话……妈妈也好、奶奶也好，只要不是我，任何人的话都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林少锋傻乎乎的仰起脸，林少予轻笑，他低下头吻上了小孩的额头，小孩眨眨眼，最后耳根都红了才害羞的往林少予怀里钻进去。

“我爱你。”

林少予看着小孩把头埋在自己怀里，呢喃般的说道，但林少锋大抵是听到了，他埋在哥哥怀里，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笑着，眼角滑落一颗泪珠。

林沐惜众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少予又躺了回去，而被窝里还多了林少锋这个小孩，枕头上俩小孩的头靠在一起，呼吸交错亲密无间，面上安心的令人生出感动。

“少予会睡的不舒服的。”

白玉兰看着林少锋和林少予挤在一张床上，不太高兴的说。

林沐惜则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你看，他们睡得多香。”

林沐惜笑的开怀：“所以我们这些多余的大人还是赶紧退出房间吧。”

白玉兰听到林沐惜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又看看床上俩孩子，她突然意识到，林沐惜说的对。

不禁是他们，她这个母亲原来也终是多余了。

第九章：殊途（18）

林少锋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虽然鼻尖萦绕的气息隐隐带着股消毒水的味道，但却隐藏不住更大的、属于哥哥身上的气息。

待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林少锋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自从林少予出了这次车祸他就再也没有醒来时是迷迷糊糊的了。他的心中装满了忧伤与哀戚，他再也做不回那个起床后赖床耍小脾气的孩子了。

其实长大可以很简单。

不过是经历一次彻骨的哀恸罢了。

林少锋睁开眼，一下子映入眼中的便是林少予那张清隽好看的面孔。

林少锋眼睛不带眨的看着这张美好的容颜，他看到哥哥的睫羽鸦黑纤长，随着精致的眼线同样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就想到当这双眼睛睁开时，那如同水墨青花般的瞳，那在他生命中什么都是淡色的，唯有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如此的浓墨重彩。

是在这荒芜的生命中，唯一带来希望与勇气的人。

林少锋想着，看着，就忍不住凑上前，他想亲亲这双眼睛，他想触碰到林少予，他要确定，这个人就在我身旁，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是咫尺，也从来不是天涯。

小心翼翼的，纯洁的，不带有任何欲望的一个吻浅浅的落到这双眼睛上，林少锋轻触了一下就打算离开，却被人用手从背后按住了身子，林少予睁眼，眼中有些戏谑，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个立马惊慌失措的下家伙。

“敢做……”林少予发出轻笑，“不敢当吗？”

尾音结束在下一个吻中，林少锋被林少予抱在怀里，一个带着湿气的吻在唇间化开，显然林少予没有打算放过自己送上门的小孩，允吸与轻轻地齿咬在小孩的唇上留恋不已，最后才伸出舌尖探进了已经因为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唇间。

林少锋的齿间被哥哥一一扫过，最后舌尖更是被林少予勾住，暧昧惹人脸红的允吸，唾液更是来不及咽下便从嘴角溢出。

小孩在这种明显愈发猛烈的攻势下忍不住发出像猫儿一样呜咽声，林少予听到耳中先是身体忍不住的一番兴奋，更加用力的在弟弟背上抚摸，将他抱得更紧，但随即林少予和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立马松开的了手，将小孩推离了怀抱。

林少锋被吻得迷迷糊糊的，眼中泛起了水色，嘴角还有一些晶莹，林少予看着眼睛更是暗了几分，但他终究只是伸出手将弟弟嘴边的水痕轻柔的抹去。

“峰峰，去找小叔他们过来。”

林少予声音有些沙哑的说，林少锋脸红扑扑的，大概是害羞了，听了哥哥的话从床上翻下去踩上鞋就哒哒的跑出去了。

林少予一直看着小孩跑出去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把脸埋进枕头中，一向稳重淡漠的小小少年这会儿格外孩子气的抱怨道：“真是的，太小了，什么时候才长大么！”

年少的光阴还在日行不息的行走着，原以为每个人都会惧怕着长大，那意味着未来的迷茫与长大后再也不可以因为“我还是个孩子”这句话就可以逃避一切。

可这一刻，比谁都希望着快点长大吧。

不要让我等你太久。

我这一生的挚爱。

第九章：殊途（19）

林少锋跑出去，走廊上有着三三两两的来看望病人的家属或朋友，林少锋看着心里却是高兴。

这一层都是单人间的病房，相对条件好一些，但无论怎样都不是ICU病房那一层的寂静了。

林少锋只要想起哥哥昨天还躺在ICU，就会想起那一层的走廊。

那么安静，仿佛已经失去了生者的气息。

林少锋这样想着，然后在看到走廊上来往的人只感心安，于是小孩放慢了脚步，他边走着便用心的聆听着来往的人群之间的对话。

第一次发现，喧嚣比安静更让人心安。

林少予一个人在病房内，他身体还虚弱，于是试着挪动身子到床的另一侧，但只觉吃力的要命，腿部以下沉得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林少予喘了几口气，皱眉，只好安生的躺在床上。就在林少予准备闭目假寐时，病房外传来了剧烈的吵闹声，大概是林少锋病房门没关紧，在加上那吵闹声着实分贝太大，林少予到是听得基本一清二楚的。

“你们怎么不看好病人？现在病人自己弄掉了氧气管死了，都是你们医院的失职！”

一个中年男人扯着嗓门喊道，伴随的还有一个女孩子的哭泣声。

“怎么能怨医院！你们自己也说了是病人不想活了自己弄掉的氧气管，关医院什么事！”

年轻的小护士发出尖利的声音，也不甘示弱的吼道。

“你们是在推卸责任，我要告你们！”

男人更加大声的反击。

林少予只觉这帮人定是在他旁边的病房门口，那声音杂乱吵闹，窜进他耳朵里只觉心烦意乱的。但小护士接下来的话让林少予的表情也是一顿。

“究竟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家属会不知道？！”

“明明是你家姑娘为了留下来照顾老人不愿意出国，这老太太不愿意拖累孙女自己放弃了生命，你们怪医院有什么用！要怪怪你们自己怎么不看好老太太！”

护士的话语尖利而刻薄，但说出来的事情让听者都沉默，病房中林少予也是感慨，但也无话。

病房外吵闹的声音最后安静下来，好像是医院又派人把这几个人劝到别的地方说这事了，但总之总算是安静下来了，林少予便闭上眼，伴随着沉重虚弱的身体休息着。

过了一刻，白玉兰推开病房门，后面是林沐惜推着一辆从医院租的轮椅，小孩在旁边，最后面是林少予的主治医生，他过来给林少予做检查，而阿秀则回家休息了。

林沐惜推着轮椅是因为林少予等会儿还要去另一栋楼做别的检查，但他身体太虚弱，于是林沐惜就去租了轮椅，这样能减轻一些林少予的身体负担。

李医生是一个颇有些年龄的老医生了，面容和蔼说话条理清晰不紧不慢，他站在林少予身旁，非常耐心的询问着林少予醒过来以后的身体状况。

林沐惜、白玉兰和小孩就大气都不敢出，安安静静站在另一侧，全都盯着李医生和林少予。

李医生问了很多问题，大到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小到吃饭有没有食欲，最后像是问完了，李医生露出一个舒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这次车祸主要是头部受到创伤，但术后我们发现并没有遗留下来肿块等后遗症，总体来看主要是失血太多所造成的脏器出现轻微衰竭，但是你总算熬了过来，真是个好孩子啊！”

李医生有些感慨的说道，顿了顿：“不过目前来看你恢复的不错，但还是要小心后遗症。”

林少予听着，白玉兰听到这里立马焦急的插话：“医生，还会有后遗症么？！”

李医生不紧不慢的回答道：“一般来说像这种伤到脑子的，凭现在医学根本无法做出百分百的断定，病人最后可能会恢复如前，但也有可能会平衡感失调，容易贫血头晕，血压不稳，甚至更严重的会神经失调，造成瘫痪。”

李医生说到最后着实吓人，白玉兰、林少锋听的脸都白了，唯有林沐惜和林少予这个当事人还理智些。

“可是少予现在恢复的不错，是不是？”

林沐惜张口问道，李医生露出安抚的笑来：“目前是这样，不过也可以大体确定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了。”

听到医生这样说，林少锋和白玉兰才总算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林少予更是朝林少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李医生算是问完了，示意林沐惜现在可以带林少予去放射科拍片，林沐惜走到床边伸出手去扶少予，林少予非常顺从的搭上小叔的手准备下床做到轮椅上。

但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却比想象中的吃力。

林少予努力想将腿从床上挪下来，最后却是脸刹那白了下来。

从昨天醒了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床，也没有怎么动身子，只是觉得身体虚弱有些沉重，但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

“小叔……”

林少予抿了下嘴，脸上表情隐隐有些慌乱。

“你……”林沐惜张口想说少予你动下腿，但看到侄子变了色的脸与开始崩溃的表情，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的腿……”林少予垂下眼帘，不再让人看到他开始慌乱无助的神情。

“我的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它……好像没有知觉……”

最后一句，林少予说的艰涩，饶是心智成熟的他，在意识到这双腿……也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林沐惜听的大惊，李医生也更是快步上前，白玉兰早就听了之后往后退了两步，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林少锋，唯有林少锋站在那里，神色不变，安静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