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

秦说一拉着林少锋坐到小男孩身旁，然后吐出这个词语。

林少锋听到张张嘴，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下口。

“我以前，也曾被诊断为自闭症。”

秦说一放开林少锋的手，转而轻轻的抚摸着秦不二的头。

林少锋看着，只见秦说一此时的表情是温暖中带着哀怜，眼神温柔的令人感到心伤。

“阿一……”林少锋垂下头，轻轻的喊道。

“嗯，我在。”

“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觉得阿一是个好女孩。”

“是我，最好的朋友。”

秦说一听到林少锋的“表白”，笑了起来，这笑总算带上了小女孩才有的天真烂漫。

“我也是，峰峰是我最好的朋友。”

秦说一歪歪脑袋：“我小的时候，懂事记事很早，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不二这个弟弟了。”顿了顿，秦说一露出追忆往昔的、微微带着迷茫的那种表情。

“那个时候，好像没有名字。直到四岁的时候，爸爸妈妈来到福利院，领养了我和弟弟，才有了新的名字。”

“说一不二。”

“是按照爸爸的性格来起的，其中还有一层内涵是爸爸对妈妈爱情的坚贞。”

“爸爸妈妈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比亲生的父母对我们还要好。”

“亲生的父母把我和弟弟丢掉了，爸爸妈妈却把我们收养了。”

“因为记事早，我一直知道爸爸妈妈不是我的亲生爸爸妈妈，所以小的时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直和他们不亲近。”

“可是现在——”

秦说一看向林少锋：“无论是谁，我都心存感激，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我就会很高兴，能够遇到爸爸妈妈，遇到不二，遇到很多同学、老师，还有——”

“遇到了你。”

“我最好的朋友。”

林少锋咧了咧嘴，大大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两下，最后眼泪没忍住，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

“我会坚持下去的……”

“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谢谢你，阿一。”

林少锋这样说着，眼泪更加汹涌的落下，他知道秦说一为什么爆出自己的经历，秦说一是在害怕他想不开，是在告诉他，无论人生有多么的苦难，只要坚持走下去，你总能遇到那个给你带来温暖的人。

就好像，秦说一遇到了现在的爸爸妈妈。

秦不二有了一对儿愿意照顾他、承担他的养父母。

而林少锋，也遇到了秦说一。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和你永在。

第九章：殊途（13）

两个小孩一番互相内心“告白”之后，就静静的坐在秦不二身边，陪着这个孩子一齐发呆。

深秋的日光并说不上温暖，但明亮的颜色总算驱走了近日的阴翳，林少锋难得没有沉浸在会失去哥哥的悲恸情绪中，他扬着小脸，眼神安静。

如果会失去你。

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虽然没有你的此后人生光是想想就漫长的心生恐惧。

但我会伴着对你的永生思念。

走完还没有来得及展开的人生。

三个小孩，就这样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声不语，坐在教室一角，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中直到今天下午的悄然逝去。

秦说一坚持陪着林少锋一起回到ICU病房，林少锋推脱几次仍未打消秦说一的坚持，就任由好友牵着自己的手回去。

上到病房走廊，林少锋和秦说一远远地就看到林沐惜在走廊上溜达，看到他们两个小孩立马小跑了过来。

“峰峰！”

林沐惜跑到俩小孩身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光是看着林沐惜的神情，俩小孩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哥哥他……”

林少锋睁大眼睛，嘴角是上扬想要笑的动作，眼睛却是忍不住的落泪。

“嗯，少予他醒了，医生说少予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接下来只需要好好休养就OK了！”

林少锋抿了抿嘴，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把眼泪擦干，他又扭头看了看秦说一，秦说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鼓励的笑容。

林少锋也露出高兴的微笑，然后小孩迫不及待的跑向病房。

“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望少予哥哥。”

秦说一向林沐惜告别，林沐惜看着这孩子，笑的眉眼间尽是暖色。

“谢谢你，小姑娘。”

秦说一听到林沐惜的道谢，有些诧异，但随即释然，只是笑的清浅：“应该的。”

这是身为朋友的我，应该的。

林少锋跑到病房前站定，可以听到里面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进去。

病床前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都在围在那儿，于是看不清病床上那个思念的身影，但众人听到开门的声音都转头，他们看到林少锋小小的身影脸上都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峰峰啊你跑哪里去了？少予一醒来就在找你。”

莫玉然张嘴说道，隐隐间有些批评的意味，但接下来插入的声音让众人都闭上了嘴。

“峰峰……”

还是干涩嘶哑的声音，音调和音量都很轻，但所有人都自觉的安静下来，他们从病床散开，让出一条毫无阻拦的道路，也让林少锋看清了床上的身影。

林少予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已经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是泛着苍白，于是整张都色彩浅淡的脸上却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漆黑如墨，更加的，浓墨重彩。

林少锋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最后在林少予床边站定，他看着这个答应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不分离的人，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想笑，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的上扬。

但他又想哭，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大哭大笑之间，只觉今生的所有悲与喜，痛与爱，殇与欢全在今日流尽。

一生何其之长却又是何其之短，起伏跌宕怎能用一言所能尽述？

但他的一生，好像在今朝便是经历了所有。

“别哭啊……”

林少予眼神温柔，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笑容有些苍白，还有些悲戚。

“看到你这样，我是多么的痛恨自己的无能。”

“竟然让你……”

“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只想给你最好的，我只希望今生，有我在，便能护你一世安稳，便能让你永远——

眉目安静，静度流年。

第九章：殊途（14）

林少予醒来之后身体还是很虚弱，但医生检查过之后可以确定他基本上只剩下好好地修养即可，别的方面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连续两日的等待让林家众人俱是心神疲惫，闻言林沐惜提出晚上就由他和阿秀在医院照顾少予，劝说其余众人回家好好休息。

这其中，白玉兰最是不愿意，执意留下来照顾儿子，但是白玉兰气色极差，身体这两天也变得不好起来，皆因忧虑过及思虑过甚造成，明眼人一看定不会在让她留下来照顾少予，她本身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林沐阳、林沐惜、莫玉然都上前劝说白玉兰，林建国也是将注意力都放到白玉兰身上，所以也没有人发现林少锋和林少予的小动作。

林少锋偎在床边，一只手放在床上，林少予纤细修长的手包着小孩的小手，就这样子静静地，他看着小孩，眼神安静温柔，显然几个大人的争执完全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力。

他只是看着弟弟，满心满眼，心无旁骛。

林少锋向前探了探身子，小心翼翼的对哥哥说：“我想留下来和哥哥在一起。”

林少予听闻，只是细细的看了看林少锋，只见小孩原本圆润的脸庞早已变得下颌泛尖，这样子衬得原本就大的眼睛这会儿看着更大了，黑漆漆的眼珠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惶然。

而眼中，眼白的部分血丝遍布。

林少予心里抽痛，这是他最爱的人，是他最心疼的、放在手上捧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如今清瘦了许多不说，最重要的是林少锋原本那种天真无虑的气息全部都变了。

他变得惶然而无措，悲伤与害怕弥漫了全身。

林少予垂下了眼帘，他现在还很虚弱，连挪动一下身子都要气喘，更不要说张嘴说很多话，于是他轻轻的对林少锋说：“回去。”

林少锋不解，还很委屈，但对上林少予严肃的眼神又不敢反驳。

林少予看着小孩怯怯的眼神还是放软了声音：“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林少锋眼中流露出哀伤，他抿着嘴，张了张口：“我……”

但在林少予坚定的眼神下又闭上了。

最后还是林沐惜留了下来，众人回家休息，顺便让在家中的阿秀带饭过来。

林少锋慢吞吞的跟在众人脚步后面，最后一个出病房，关门的时候恋恋不舍，又看了林少予好几眼，林少予早就坚持不下去闭上了眼睛沉入了睡眠，只有林沐惜有些好笑的看着林少锋。

可林沐惜对上小孩的双眼时，却是愣住了。

那是一种哀恸至极的眼神，悲伤与惶恐充斥了眼中。

林少锋是在害怕。

“哥哥……”

林少锋低下头，嘴里轻声呢喃，最后还是关上了门。

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那种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心情。

如果说人的一生看另一个人一眼的次数是有限的，那么每当想到我多眨一下眼，这一生，我都又少了看你一眼，我便会从心底生出绵绵不绝的心疼。

这样意识到，心底便是舍不得。

便是痛。

爱情是什么呢？

在经历了最早的欢与笑，它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原来，爱是痛与泪。

是今生再也割舍不掉的思念。

此生山水迢迢，日月浩荡，却是从此有了你，眼中再也映不入了这繁花似锦的红尘紫陌，万千世界。

第九章：殊途（15）

第二日，休息了一晚众人精神都相对好了一些，白玉兰更是起了个大早开始给躺在医院的林少予炖汤，张妈是每日都起得早，便帮着白玉兰在厨房打下手。

但还有一个人起的也很早，就是林少锋这个小孩。

他昨天一回家就跑床上乖乖睡觉去了，为的就是今天可以赶早去医院看哥哥，是以天不过刚亮，朝阳不过初升，偌大的林家只有这三个醒来的人。

林少锋在房间自己洗漱穿戴完毕，就准备去饭厅坐着，等张妈做好早饭可以早点吃完去医院。

出了房间发觉厨房有人，小孩还有些犯困，耷拉着脑袋走到厨房门口，迷迷糊糊的往里一看，是白玉兰和张妈。

“张妈，你再煮点粥，要是少予觉得汤腻了可以喝点白粥。”

白玉兰站在煮在火上的砂锅边吩咐道，张妈闻言老老实实的淘米准备煮粥。

林少锋这会儿有点迷糊，两天前白玉兰那番伤人的话让他和自己母亲之前生疏的愈发不像母子，这会儿小孩迷糊着就很自然的开口：“妈妈，等会儿是不是就可以去医院看哥哥了？”

林少锋管白玉兰喊妈妈，但白玉兰着实是反应了一大会儿才意识到，这也是她的“孩子”。

白玉兰做不到慈爱，只能非常淡然的“嗯”了一声，这番情景落在张妈眼中，张妈自是心里一跳，不该有的想法拦都拦不住的冒了出来——

林少锋是白玉兰亲生的吗？！

但也是想一想，张妈自然不会想到，这随意的一想他日竟是成真。

而说来也巧，白玉兰刚冷漠的“嗯”了一声，手机就响了，拿出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看着号码白玉兰皱着眉接了。

“夫人，小少爷一直哭着找您，怎么都劝不了。”

玛丽的声音从地球的另一端传过来，同时还能听到边上林少轩哭闹的声音，听的白玉兰心疼不已。

电话被递到林少轩手里，小孩子软软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妈咪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

小儿子的声音一进耳朵，白玉兰就心疼的快要掉下眼泪了，这是她最宠爱的小儿子，从出生开始就带在身边何时离开过这么长时间。

白玉兰语言温柔，脸上满是心疼，回答林少轩的话是要有多耐心就有多耐心，劝、哄、安慰、承诺一一上场，而且脸上的神情真真是急的就要立刻飞回美国，飞到小儿子身边。

张妈不怎么注意这些，她心里疼得是林少予这个孩子，一心都是淘米熬粥，怎么在这段时间把少爷的身子调理好，所以白玉兰这一系列表现也只有林少锋看在了眼里。

已经瘦下来的、早没有原来那种圆润的小孩怔怔的看着母亲前后的变化，心里想原来妈妈不是淡漠的、遥远的，甚至不是在医院那个“希望死掉的是他”的那个可怕的妈妈。

原来妈妈也是这样的。

温柔，慈爱，耐心，以及爱着自己的孩子。

只是那个孩子不是他。

林少锋没有说什么，静静的退后离开厨房，厨房里的两个大人谁也没在意，白玉兰还抱着电话心疼着儿子，张妈则开始熬米粥。

已经将近深秋的天，朝阳的升起所带来的阳光似乎也没有太阳该有的那种炽烈、明亮的感觉，而是泛着冬之将近的冰冷与凉薄。

在这样的晨光下，林少锋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有着落地窗，面朝花园的饭厅中。

他望着落地窗外，万木凋零，繁花不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一种万物将逝的无奈与悲凉。

“冷……”

林少锋蜷起身子，喃喃自语，他又再次看了看窗外的风景，眼中是一种来自生命初始的荒芜。

“哥哥……”

“我好想你。”

林少锋闭上眼，轻轻地说。

第九章：殊途（16）

七点左右林家众人才陆陆续续的起来，阿秀也从医院回来，她和林沐惜还年轻，想的是今天还是他们两个照顾少予，今儿早上阿秀是回来带饭的。

白玉兰肯定不会同意自己留家休息，倒是林沐阳一觉醒来头重脚轻的得了重感冒。林少予这个时候正是身体虚弱免疫力低下，林沐阳想去医院看儿子也不敢去了。

林建国和莫玉然是真的上年龄了，再加上下午必须回公司，所以早上要好好休息一番。林少锋年龄小，倒是没人关心他的去向，小孩也不吭声，只是跟在要去医院的阿秀和妈妈身后。

白玉兰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一会儿想着她可怜的少予，一会儿心里又恨不得飞回美国，抱着小儿子好好安慰一番，林少锋跟在她的身后她跟没看见、也却是没看见一样。

阿秀放慢了脚步和林少锋并排，林少锋抬头看着阿秀，阿秀回以一个淡淡的笑，然后伸出了手，林少锋看着，抿着嘴笑了一下把手放进了阿秀手里。

七点多，近冬的天亮的还不怎么透彻，白玉兰步履匆匆的往前走，她身后，一个大人的身影一个小孩的身影，一只大手一只小手牵在一起，冷风吹来却也觉得竟是有了几分温暖。

坐上车，在路上白玉兰闲散下来看着阿秀这个并不相熟弟妹，有意想多聊几句，便开口从家常开始聊。

阿秀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听，偶尔适当的接上一两句话让人觉得很舒服。

直到下车，还是白玉兰走在前面，走的匆忙，林少锋依旧和阿秀手拉着手，周围路过的人看着到是误以为阿秀和林少锋才是母子一样。

“小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