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孩子。”
“庭铭同学入学时登记的家庭档案,家庭成员只有三个哦~”校长的声音难得比较正经,“父母,以及一个姐姐。”
“小铭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叫庭浩”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一股烟草味道弥散开来,“我们尽量对他保密。”
“这里禁止吸烟。”常烨的声音略带不爽。
“医生,你现在可是在剖开我的伤口啊,”笑,“让我麻痹一下吧。”
“小铭五岁那年,他们三个孩子吵着要去游乐园玩。我和他们母亲哪有时间照顾他们,于是让司机和保姆带他们去。
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小玲受了重伤,经过九死一生才抢救回来。小铭和小浩被甩出来,当时的情况谁也不清楚。但是去处理现场的警察说,小浩将自己当做坐垫,小铭压在他身上,两个孩子都是当场死亡。”
霍庭铭的视野有些模糊,父亲描述的事情,耳边隐约听到嘈杂的马路喧嚣声。颜墨有些担心地捏捏他的手指,霍庭铭没有理睬他。
“但是后来警察找不到小铭的尸体。”霍一涵深吸一口气,“我们不相信,有谁会去偷一个死于车祸的孩子的尸体。”
“正当我们想不通的时候,一个商业伙伴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懂得奇奇怪怪法术的人,有可能是被偷去当小鬼了。这让我们心惊,更气愤的是孩子在遭遇车祸后,居然还要被人利用。我和孩子的母亲那些年一直在寻找懂法术的人,从正统的道术世家到旁门左道,我们一直在找自己的孩子。”
“就这样不断寻找了五年,直至有一天有一人找上门,他告诉我们孩子并没有被偷去养小鬼,而是去了一个叫度剩的地方。”
“他将我带去那里,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霍一涵似乎陷入回忆里,“那是一个,似乎时间只停留在黄昏阶段的地方。他说这是度剩的黄昏乡。”
当霍一涵看到大树下站着的那个熟悉身影,踏入黄昏乡带来的恐惧疑虑都被一扫而光,那是霍庭铭,他的孩子。尽管他还是五岁那年的身高,尽管他的眼睛显得空洞无神,甚至发不出声音。但是他的孩子就在树下,懵懂的看着他,没有经历过车祸后的血肉模糊、没有被他人利用,对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安慰。
“很开心吧,失而复得呢,”带他来的男子笑得意味深远,“我呢,干脆好事做到底吧。”
霍一涵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味直愣愣的看着他。男子的长相偏向女性,第一次见面,霍一涵还以为是个漂亮的女子。男子被他看得咯咯发笑:“霍先生这么帅的人,再盯着我看,我可就不客气了。”
听到男子的调侃,霍一涵急忙收回目光:“你的话,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黄昏乡里也有河流,淙淙的流水声填充话语的停顿,“想让你的孩子活过来吗?”
“可,可以吗?”
“嗯。不过,”男子蹲下身,抚摸孩子的头发,“有一个难题,我办不到。”
这个难题就是阴阳极的收集。三魂七魄主宰阴阳二气,而人的体内还需阴阳两极来支撑。霍一涵原本认为这并不难,凭借霍家的财力和势力,买一个孩子抽出阴阳二极来填充霍庭铭的就可以。无奈,男子坦言并不是如此,只有命数相配、八字相合、年纪相仿的孩子才可以。
“那有谁合适?”要符合这三点,无疑是大海捞针。霍一涵头痛,要等到猴年马月才找得到。
“我知道一个孩子。”
“谁?”
“颜家的幺子,颜墨。”
颜墨咽了一口水,看到欧阳砜的瞪大眼睛,感觉脊背一阵一阵发凉。霍庭铭的事就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哪知居然牵扯到了自己?想到霍庭铭,颜墨发现自从刚才讲到车祸,霍庭铭的神态就有些不对劲。正胡思乱想之际,霍一涵又开口:
“经过前几年的寻找,我多多少少了解了些道术的东西。传闻除灵师颜家有天神的血统,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其他的道法世家也不敢造次。”
但是为了霍庭铭,霍一涵硬着头皮去颜家求人。结果不出所料,颜家的当家是个年仅19岁的小女孩,行事却相当老辣,原本还和颜悦色地接待自己,结果在听到他来意后一张符纸直接把他从客厅撵出颜家大门。男子曾说如果不是看在霍一涵的身份地位上,只怕早被抽个皮开肉绽再撵人。
“我和妻子在颜家的庭院跪了三个月,”霍一涵从回忆中缓过神,“生意上的事交给了能信任的人。天一亮就去,直到颜家熄灯才回。”
那时正值春季,三个月似乎都是在雨水的浸泡中度过。夫妻两人的膝盖全都磨破,关节又肿又痛,却没有丝毫放弃的心思。失而复得、死而复生,无论如何他们都想抓紧这根稻草。
那天夜里,雨似乎依旧没有要停的样子。最终那扇关着的门敞开了,走出来的是当家的女孩和一个看似27岁的俊美男子。
“起来,”男子将雨伞递给他们夫妻俩,叹了口气,“进来吧。”
交谈得知,当家的女孩颜缘与颜墨正是姐弟关系,而这个将他们让进屋里的,正是他们的爷爷。当看到爷爷的年轻容貌,霍一涵突然感觉有了几许希望。如果这世上有返老还童术,那么死而复生也应该不会是问题。
“返老还童啊?”颜蔚的绿眸弯了弯,“很抱歉不是哦。”
“可,可是您——”
颜蔚抬手打断他的话,“说说你的孩子吧。”不知为何,霍一涵发现颜蔚看他的眼神有一种看着同类人的微妙感觉。
“我可以帮你。”颜蔚最终点头答应。
“爷爷!你是在开玩笑吗?”女孩的态度强硬,“我现在是当家人,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
作为挑起爷孙争吵的当事人,霍一涵和他妻子有些尴尬。不料颜蔚无意与颜缘争论:“小缘,想想你妹妹,”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女孩顿时语塞。
“我们总是不希望所爱的人与我们分离,既然我们体会过这种痛苦,应该更明白他们的心情啊。”
“……可是,”许是想起什么往事,颜缘的语气软下来,“折中吧。”
所谓的折中,就是将阴阳两极分离,各得一极。当霍一涵将这个消息带给男子时,男子提出,霍庭铭在度剩生活过久,身上的阴气过重,希望是颜墨身上的阳极。得知这个消息,颜缘虽然啰嗦了一堆话,但最终还是同意。
“那个男子是谁?”睡猫一直在猜测男子的身份。从霍一涵的描述中,男子应该对颜家的情况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熟悉,否则怎么知道颜墨的命数。
“抱歉,我也不知道。”霍一涵摇头,“他从未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只想知道一个细节”常烨的声音依旧冷冰冰。
“霍庭铭体内的血液是谁的?”能销蚀尸毒,能杀死死灵,提供给霍庭铭血液的家伙绝对不简单。
“……度剩的主人。”
35、人生的低谷没准会有漂亮的花开
颜墨还未消化完霍一涵的话,霍庭铭就猛地推开急救室的门冲出去,原本想拉住他的颜墨,反被拖了出去。而趴在门板上的欧阳砜没留意霍庭铭的动作,更是以一个狗啃泥的姿势直接跌出去,顺便绊倒了两个舍友。于是,三人组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与站着的校长一行人大眼瞪小眼。
“在玩叠叠乐?”背靠在墙上的校长摩挲着下巴揣测着他们仨的姿势,“还是叠罗汉?”
“叠叠乐和叠罗汉不是一样的吗?你是对叠字情有独钟还是在玩绕口令啊!”被压在最底下的欧阳砜双手双脚划拉着要起来。无奈最上面的霍庭铭一直纹丝不动,被夹在中间的颜墨有些害怕:“庭铭,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就在刚刚他缺失的记忆回归了,哥哥庭浩、游乐园、车祸、度剩的日子……震惊,一直以来的人生被完全推翻,他只是一个拼凑出来的人。不,还算不上人,只能说是个怪物吧。他刚才冲出来是想和父亲对质,为什么要让他成为怪物?为什么要救活他?可是被欧阳砜一绊,磕在地上的那一刻,愤怒化成前所未有的委屈,他想活,他也不想死,却得以怪物的形式存活下来。
霍庭铭面无表情的爬起身,他看得出尽管父亲一直保持微笑地看着他,眼里却开始有些慌乱:“小铭……”面对自己的孩子,连生意场上的老手也会紧张吗?从小到大,在他眼中,父亲是一个能够四两拨千斤的人,叱咤商界、谈笑自若,原来这样的他也会害怕,也会无助吗?按下心中涌动的情绪,霍庭铭开口:“姐姐知道么?”
“小玲,在那次车祸后意外有了阴阳眼。你上高中的时候,出现过一次严重的灵体分离,就是她发现的。那次之后,她就知道了你的经历。”
“高中的那次分离治疗,你们也消除了我的记忆,是吗?”霍庭铭看了一眼站在霍一涵身后的玉雅,“是玉雅夫人帮我治疗,并消除记忆的吧。”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玉雅的时候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陈玉雅,玉器世家陈氏的位高权重的人物,谜一样的岁数,拥有决定历任的继承人的权利,被尊称为“玉雅夫人”。霍庭铭在治疗之前,父亲曾将陈玉雅介绍自己认识。为了不触发他的记忆,玉雅在治疗时将霍庭铭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都消除了。
“你都记起来了。”玉雅微微颔首。
霍庭铭突然觉得想笑,原来连真相都可以被人为的任意抹除。以前他曾嘲笑科幻小说里关于外星人消除记忆的描写,如今真实地接触到,感到的却是一种无力感。自己就像是一只蚂蚁,只得绕着作弄他的人所画下的路线绕圈圈,不得逃离,无法看清。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小铭……”
“我说我想一个人呆着!”大声吼叫的时候,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霍庭铭顺着墙滑落在地。
沉默了一阵,脚步声三三两两走远。霍庭铭抬起头,却看到颜墨还站在自己面前。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明明流着泪,却硬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是个怪物哦。”
“可笑吗?”霍庭铭的笑容僵住,扬起头却看见颜墨的眼中并非嘲讽,亦不是怜悯,“你觉得可笑?!”那双如同祖母绿一样的眼眸里的悲伤,似乎任谁都无法触及。
“小墨,”
“啪!”颜墨猛地一挥拳,霍庭铭感到左脸颊火辣辣的痛。
一个刚走出电梯的学生显然被走廊这幕给吓呆了:“同,同学,这里禁止喧哗,”颜墨一瞪,医学生偷偷咽了口水:“要不我给你们开个单人病房,我,我负责今天急救室,里的打,打扫工作。”
“钥匙!”
“诶?”
“病房的钥匙呢!?”颜墨又是一记眼刀,医学生不敢靠近,扔了一支钥匙过去:“2,201。就这层的最前面……”
不等他说完,颜墨抓住霍庭铭的手腕,连拖带扯将他拉走。
201房离急救室不远,颜墨打开门后直接把霍庭铭给扔进去。的确是用扔,霍庭铭的背部撞到墙壁,脊椎刺啦啦的疼。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颜墨“啪”又给了他脸上一拳:
“觉得自己很委屈?”
“是。”
病房的窗帘没有拉上,阳光透过玻璃窗满满当当地洒进来,纯白色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颜墨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不再说话,瞪着眼睛任凭泪水在脸上滑落。霍庭铭看着他这个样子,半响也说不出话,最终伸出手搂住颜墨,将他拥入怀中。
“小墨……”
“庭铭,”颜墨没有挣扎,埋首在霍庭铭怀中,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在经历痛苦。”
“也许你觉得自己是拼凑出来的怪物,可是能好好活着对有些人而言,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颜墨将头抬起来,直视霍庭铭的眼睛:“你感到被欺骗,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人。只是,庭铭,世界没有哪一种痛苦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就像阿砜一直在疯狂寻找的宛蓉,如果可以让她重生,只怕无论是什么方式,阿砜都愿意。”
“像小醒,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个被我们全家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屁孩。其实当她还是一个小胚胎的时候被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等待千年却不知何时得以降生。有这样的经历的小醒是可笑的怪物吗?”
“庭铭,”颜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你父亲讲到的,为什么我爷爷和大姐最后会同意。”颜墨稍微拉开自己和霍庭铭的距离。
“为什么?”凝视着颜墨的眼睛,霍庭铭突然感到心安。也许是意识到在这个大千世界里自己并非异类,或许是因为,颜墨在为了安慰自己而努力的态度。
“还记得你父亲说我爷爷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同类人吗?”颜墨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柔和,“小气鬼她呢,性格虽然恶魔了点,但是她和小醒都是是我们家里重要的家人。”
“庭铭,小气鬼她啊,和你一样是拼凑出来的。”
霍庭铭瞪眼睛盯着颜墨,那个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大女孩,和自己是一样的,是被拼凑出来的。
“所以,庭铭,不要说怪物。你是你父母的孩子,你姐姐的弟弟,是他们重要的家人。是我的……”
“什么?”霍庭铭有些期待。
“是我重要的朋友,”颜墨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再说丧气话了。”
“你这样说我更泄气。”
“诶?为什么?”颜墨不明所以地挠着头发,“好不容易你心情好一点,我哪里说错了?”
看着颜墨的样子,霍庭铭轻轻叹了口气:“小墨,谢谢你。”心结并不是能靠这几句话就解开,但是相比刚才真的好多了。
“你呀,”颜墨叹了口气,“我爷爷的一个决定,我就辛苦了。”
“嗯?”霍庭铭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我那么努力的学习,却只能是个半吊子。现在总算找到原因了,阳极啊,阳极被抽掉了,怎么说我也不可能赶得上别的除灵师的水平啊。”颜墨斜着眼睛,装作没看霍庭铭,“你说明明我天赋异禀,最后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真的吗?”霍庭铭没想过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不过看着颜墨随即笑得贼眉鼠眼的样子,立刻心下明白,“那么,小墨,”霍庭铭一把抱住他往床上拱,“现在来补偿你吧。”
“诶?诶?你干什么!”颜墨冲一顿他拳打脚踢,疼得霍庭铭松手。
“你今天打我几次了?”
“那是你活该!”触不及防被霍庭铭拉住手,“你,你,又要干什么!”颜墨瞪着好看的碧绿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