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昔盯着被颜缘放在面前的茶杯，杯中的水面还在左右摇晃。略微勾起嘴角，颜昔故意忽略大女儿的脸色：“霍少爷是第一次来这儿吧，我来带你参观参观？”

霍庭铭见颜昔站起来，急忙跟着起身。颜墨也要跟着，却被老爸不动声色地伸手挡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今晚去厢房睡么，王妈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去把行李搬过去吧。”

“老爸？！”颜墨对于他的话完全摸不着头绪，正要抬脚跟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颜缘的声音：“小墨，让他们单独说会话。”

“可是……大姐，老爸今天是怎么了？”颜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你看，连二哥都感觉出来了。”一直没出声的颜展见小弟正指着自己，赶忙点头表示赞同。

端起茶杯的颜缘默默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颜家的走廊很长很长，霍庭铭甚至觉得整条走廊似乎可以通向某个异次元。颜昔一路上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慢慢地走。猜不出他用意的霍庭铭只得跟在他身后踱步。冷不丁听到他说了一句：“刚才的气氛吓到你了？”

“……”霍庭铭想了一会才发现他指的是会客厅的事，“没有。只是……”

“只是为什么我的女儿颜缘会给我这个做父亲的脸色看？”颜昔突然停下步伐，悄然转身问道。

霍庭铭踟蹰了一下没有回答。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笼罩在半明半晦树荫中的颜昔眼眸异常明亮：“因为就在刚才，我逾越了。”

逾越？霍庭铭并不清楚颜昔所指。

“因为我不是除灵师啊，”颜昔笑得妩媚，“我和小艺因为某些原因已经不是人界的身份。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按规矩必须由除灵师的当家与你父亲交涉。我的这种做法可是分分钟会被各界的舆论抨击的哦~但是，”颜昔左眼的紫色越发深沉，“我偏要这么做。”

“知道为什么吗？”白皙的指腹划过摆放在走廊上的巨型花瓶的檀木底座，颜昔回眸一笑：“因为小缘心太软了。”

淡黄色的光芒从颜昔的手中划出，瞬间充满整条走廊。看着眼前泛出旧照片颜色的走廊，霍庭铭并不慌张：“叔叔，你要做什么？”

“影像回放。”颜昔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一脸的骄傲，“会不会觉得这个技能很高端大气上档次。”

霍庭铭没有作答，而是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约莫16、17岁的女孩正缓缓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一群拿着设计图纸的设计师。女孩径直朝霍庭铭走来，嘴巴一张一合正和后面的人讨论着什么问题。霍庭铭来不及缓过神，就见女孩穿过自己的身体继续前行，身后的那些设计师也鱼贯穿过自己的身体向前走。

“这……这是……？”

“都说是影像回放啦！”颜昔挠挠头，“她就是小缘。”被颜昔这么提醒，霍庭铭才发现走廊的许多摆设与之前并不相同。

看着远走越远的背影，颜昔支着下巴深深地叹了口气：“小缘除了心太软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毛病。”

霍庭铭发现颜昔的眼里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小缘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宿命：成为除灵师，重新支撑起颜家。”颜昔指了指地板，“由于这个国家过去的一些原因，我们颜氏一族曾离开这里很久。小缘是在国外出生，在国外长大的。这里对她而言似乎有种奇怪的吸引力，使她拼命地要回到这里。”

“对于一个女孩而言，很不易。颜家的除灵师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她却硬接下当家的职务，把整个颜氏除灵师的业务理得有条不紊，公司、赌场虽说由她姥爷的帮助，但是小缘也是耗费许多精力才有现在的颜家本家势力。”

颜昔张开手掌，将光芒一并收回。恢复原来颜色的景象让霍庭铭有些不大适应。颜昔站起身拍拍屁股：“毕竟小缘她是个天才，无论是除灵还是公司的管理，她是我所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一个。”

“但小墨不是。”

霍庭铭想他终于知道，绕了那么大圈子的颜昔到底要跟他聊什么了。

“小墨的除灵能力只是中等，管理公司嘛，”颜昔笑了笑，“我可不放心他去做这种事。”见霍庭铭欲言又止，颜昔摆了摆手，“我并不是故意低估自己的儿子，但是小缘花一分精力做的事，小墨可能要花上十二分精力才能完成。这是差距，天赋上的差距。”

“这种差距对于将要成为颜家当家继承人的小墨来说，是软肋。但是现在他还多了个致命的东西。”

霍庭铭挑了挑眉毛：“叔叔，我笨，不知道您的意思。”

颜昔眯起眼：“小子，你的存在很碍事。”

46、据说结婚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家人的事

霍庭铭很想对着走廊的那樽花瓶吐槽：果然来了，真的是一点创意都没有。他很清楚自己和小墨的处境，所以早早就明白无论是面对自己的父亲还是小墨的父亲，他必定会遭到来自某一方的威胁。

“因为我是男的？”在追求小墨的时候，他就观摩过无数的出柜攻略，父母反对的大概就是性别问题罢了。然而出乎霍庭铭的意料，颜昔对于他的先发制人的提问倒是不以为意的笑开：“不是。”

“颜家的门风一向奔放，在我们看来两情相悦与性别没有多大联系。小展和灵儿不就是很般配的一对么？”颜昔对于自家的儿子的恋情倒是一清二楚。

“不是因为你是男的，而是因为，你是霍庭铭。”颜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回答。

霍庭铭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有一点东西轰地爆炸开来，果不其然，他在来的路上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门户。

“我和你的父亲交谈过，庭铭少爷将来是要成为霍氏集团的继承人。且不说你们霍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事情，单单被媒体知道你和小墨的关系，曝光出来后对于小墨和颜氏企业的影响，你有考虑过么？”

“我不会让小墨受到伤害的，我是那么爱他……”

颜昔看着急于争辩的霍庭铭，眼神中有种令人怜悯的东西在里面。颜昔突然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做不到的。”

“因为某些原因你接触到了我们的世界，但是你所了解的仅仅是冰山一角，除灵师的身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和帅气。”

颜昔示意霍庭铭跟着自己走：“小墨应该跟你说过，本家只有小缘和他是除灵师。会不会觉得奇怪，明明小醒的能力不在小缘之下，阿欣更是凌驾于所有除灵师之上，为什么他们不是除灵师？”

“除灵师的血统越杂，立场就越广，”沉浸在自己话语中的颜昔些微扭头看了一眼霍庭铭，“而只局限于某个立场的话，根本无法成为除灵师。”

“因为颜醒是妖？”霍庭铭记得在解决K大盗窃案时，颜墨在说 “小醒是真正的妖”的时候，眼里的些许怜惜些许宠溺，他看得清清楚楚。

“庭铭少爷是个聪明人啊，”颜昔似乎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小醒本质是妖，而阿欣是神明寄宿体，一个是妖界的立场，一个是仙界的立场，两人都无法代表除灵师身份。至于小绅和小展……”

不知是这座建筑的设计者有意为之还是因为植物顽强的生命力，霍庭铭和颜昔所停驻的窗口爬满了蔷薇花藤，竞相绽放的粉色蔷薇在阳光下像极了一幅淡淡的水粉画。颜昔眯起眼睛，紫金色的眼眸里涌动着某种异样的情绪：“罢了，不说他们。”

“K大给你们的环境太过优渥了，”颜昔的手指覆上自己的嘴唇，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促狭地看着霍庭铭，“在K大两个大男人谈恋爱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吧。”

“习惯了K大对你们的宽容，你也许会觉得我的担心是在小题大做，但是世俗往往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狭隘，即使是家人能够体谅，但是会有更多人不理解，进而出现厌恶和反感。”

“这对于我们两家的利益的影响太大了。”

“不会的！”霍庭铭打断他的话，“我会保护好小墨，也会让两家的生意不受到损失。也许现在我无法承诺什么，但是我一定会尽力去做到您的所有要求。更何况，”

“无论是缘姐还是我的父亲都还年轻，现在就谈继承人的话题会不会……”

颜昔直勾勾地盯着他：“庭铭少爷，容许我提醒你，除灵师并不会长生不死，他们与普通人类的寿命一样。”

“古人说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再者说，如果只要说努力就能实现，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有苦难这种东西了。”颜昔伸手摘下一朵蔷薇，塞到霍庭铭的手中。蔷薇的花蒂带着不明显的毛刺，硌到手掌有微微的痛，一如颜昔看着自己的眼神，犀利得如刀锋一般，“况且，正在伤害小墨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空荡荡的走廊回响着颜昔离去的脚步声。刺耳、刺痛，无论是从颜昔的话语还是眼神，霍庭铭知道自己无法取得他的信任。慢慢地攥紧了拳头，这种想守护心上人却无法做到的无力感他很早就体会到：面对小墨的奶奶和姥姥玩笑式的攻击，面对小墨任务中的体力消耗，面对尸体对他们的步步逼近……他和小墨是两个世界的人，每次欧阳砜与小墨探讨各界的事情、任务，他都有明确的被排斥感。一如颜昔所说，对于小墨的世界，他只是个路人，走过、路过，只需一个错身，这个世界就会对自己关上门。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霍少爷？”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女佣轻声唤他，“霍少爷，五少爷请您去他的房间。”

“知道了！”霍庭铭不耐烦地应了一句，怔了一下担心是否会吓到她，却发现女佣在面对阴沉的自己毫无惧色。对了，霍庭铭想起小墨跟他的介绍：我家的佣人大都用纸人幻化而成的。

除灵师之家？霍庭铭突然很想笑自己，自己果然不了解他们的世界啊。

跟随着带路的女佣来到颜墨的房间，霍庭铭推门而进。敞亮的房间里白色的薄纱窗帘轻轻飘曳，随风迎来的是颜墨身上独有的香味，这熟悉的味道让霍庭铭浮躁的心瞬间安定下来。颜墨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然而这个场景却让他感到一股侵入骨里的寒意。明明那么相爱，却一定要分开吗？

颜墨正忙着整理要搬去厢房的东西，听到开门的声响，听得出是霍庭铭靠近的脚步声，所以并没有回头：“庭铭，现在天气还不太热，湖边的厢房到了晚上可能会冷一点，我让……”冷不丁被一双大手搂住腰，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颜墨唰一下红了脸，在霍庭铭怀里挣扎：“喂，都说不要毛手毛脚的了喂！”脸突然被扳过，嘴唇被碾压着，霍庭铭的舌头霸道而疯狂地探入他的口中吸吮，“唔……唔，庭唔……”

感觉自己全身越发无力，颜墨拼尽全力将搂着自己的人推开：“你要干什么啊！哈……哈……”

大口喘气的颜墨伸手擦拭嘴角的口水，狠狠地瞪了一眼霍庭铭：“要是被看到了怎么办！……庭铭？”瞪了一眼却愣住，被自己推开的霍庭铭低着头满眼的悲伤，仿佛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气息。颜墨心下一痛，走向他慢慢环上他的背，轻轻地拍：“怎么了？”

“小墨，我爱你。”霍庭铭垂着头抵在颜墨肩上，“真的爱你。”

不明就里的颜墨只得继续轻拍他的背：“我知道，我知道的。”

“小墨，说你爱我好吗？”

“啥？！”颜墨本想推开他，然而霍庭铭的眼神却看得他发痛。

“是不是我老爸跟你说什么了？”颜墨并不是傻瓜，从老爸替大姐去与霍庭铭的父亲沟通这件事，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不该是老爸去做的，也难怪大姐会生气。可是老爸为什么要怎么做？

“……”被颜墨环着的霍庭铭身体僵了一会，伸手揽过他的腰，“小墨，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求你了，说你爱我，好吗……”

一顿丰盛的午餐被颜墨和霍庭铭吃得索然无味。霍庭铭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感觉胃里撑得慌。坐在对面的颜昔倒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满脸笑意盈盈地给老婆夹菜，时不时问上一句：“要不要吃鱼，我帮你挑鱼刺咯”。被老公喂得腮帮鼓鼓的梦艺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颜展怀里的孩子。

“小绅和阿欣不来吃饭吗？”见餐桌旁空着的座位，直到开饭前才起床的梦艺，睁着惺忪睡眼问颜缘。

“小绅得晚餐才回来。”颜缘回答完老妈的问题，又转过头问霍庭铭，“霍少爷觉得合胃口吗？”

“……啊，很好。”心里正想着事情的霍庭铭根本没听到颜缘的问话，直到颜墨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一下他的脚才回过神来。

颜缘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安静地夹菜吃饭。

“那阿欣呢？”梦艺发现大女儿只回答了自己一个问题而已，有些不依不饶，“阿欣也是今晚回来吗？”

“应该吧，”颜缘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我也说不准。欣欣今天早上是穿着华服出门的，可能是遇到比较棘手的事。”

梦艺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在颜展怀里叼着奶瓶的孩子，瘪了瘪嘴，眼泪突然扑通扑通地往下掉，使得包括霍庭铭在内的人都吓了一跳。颜墨有些发怔：“老妈，你怎么了？”非常熟悉自己老婆脑内回路的颜昔一把搂住老婆的肩膀：“不哭了不哭了，是不是想到什么？”

“我就是突然想到，我都没见过阿欣小时候的样子，也没有抱过她。第一次见到她也是在她20岁的时候才见的面……呜……呜呜……”

看着梦艺泣不成声的样子，颜昔赶忙将她搂在怀里：“没事啦，要不然我们再生一个呗，小孩子嘛，很容易的……”

“喂，老爸，”一直蒙头吃饭的颜醒终于抬起头，指着二哥怀里的小孩说道，“这里还有未成年人在场，餐桌上不要说这些少儿不宜的话。拜托不要强制他人成为电灯泡啊，想秀恩爱的话，出门左转，不送。”

“小醒，你让妈妈抱抱好不好？”梦艺睁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好不好嘛？”

“不要！”回答斩钉截铁。

“为什么？！”

“好啦好啦，我们先回房间吧。”颜昔拉着梦艺的手，起身离开餐厅。

霍庭铭黑线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扭头发现颜墨正把脑袋埋在碗里，嘴里很小声地念叨：“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不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突然感到额头有豆大的汗滴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