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痴情万年愁 下——重散
重散  发于:2015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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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寒自觉说得太过,不住偏了脑袋,嘟囔半晌,方轻声道:“这是小伤,没几日就好。你要真担心我,就该与我一同想想,要如何解决那事……”

第一百零七章

向来足智多谋从容运筹的神仙大人此时却只是愣愣地无助地望着他,水寒为之气结,偏头缓过了心绪,方回头来问:“你是神仙,没有甚么……仙术?或灵丹妙药能让他痊愈么?”

姚襄微皱眉头,缓缓开口:“寒儿,神仙……并不向你们这儿书上写的那般全知全能,而是各司其事。我是掌水的神只,不是掌生死病苦;我无法治病,只是能让它转到我身上。”语罢,水寒不觉咬牙,暗想道:要是转到你身上,那才真正将天下大乱!

水寒焦躁地扳着案上朱笔,见该为他分忧解劳的自家丞相却只垂手呆立一旁,心底又是火光,嘴上不免嘟囔抱怨:“你总说你一人就够了,我一直信你,你也真的好,现在却着实令人失望。”

姚襄不喜他生怒,嗫嚅着唇犹疑半晌,方细声道:“保全你和续朝的方法,我自然有。却不知你担忧的,究竟是续朝……还是他?”

他话里隐隐一丝妒意像是对他的责备,水寒瞬时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紧攥双拳,咬破了唇,脱口一句:“没事就出去!”声音都是颤抖的。

姚襄模样也是委屈,愣了片刻,道:“再给我一点儿时间。”蹲下身,拿了药,轻轻柔柔地替主上搽了,又温和的吻过他破皮渗血的下唇,这才转身离去。

他只怕多待片刻都会使那人不快,转头却没见到那人眼眶鼻头都红了。

水寒也不知对着那阖起的房门死盯了多久,小雪狐从窗外跳进顶他拽他想逗他欢心,不见成效,白映雪方化人形,拉着他的袖子怯怯问:“小寒不是也想赶我走吧?”

水寒见了他挂上泪珠、可怜兮兮的模样,虽明白他多半是装的,心下却仍不忍,只得由他。

白映雪不闻他驱逐,即刻挂回了笑,攀上他的胳膊,轻劝道:“小寒别生气嘛,殿下就是不会说话。殿下是想,站在续朝的角度,往前那都是敌人,下手毋须在意轻重;可小寒把晁裛当朋友,要是伤了他、或西朝的人,你肯定伤心,他纵有想法,怎么敢提?两全之策,又谈何容易。”

水寒知道他说的确是实话,是自己想得简单了,何况他们对彼此本就怀着敌意,那样的要求对他而言更如刁难。

水寒一思及那人现在不知往哪处去伤心,便觉焦虑,嘀咕着:“我去、散心。”待白映雪自行松了手,半刻不能待,便离开了。

水寒在宫里绕了大半,最终在殿后池边找着姚襄。

寻是想寻,找着了确实也宽心些,可是他却不知自己有想说什么,一时间只远远站在后头。

神仙早知他来到,可不见他走近,也不敢贸然前去,怕他是只想待会儿走。但直至薄暮冥冥,天寒风起,那人依旧伫立身后。姚襄怕他受凉,回头想劝他回房,一转身,才发现他早已泪满盈眶,却是死守着边界不愿落下。

他忙凑近,张惶唤声:“寒儿?”那人头也不抬,细声问:“你不是在生气?”姚襄语气却较他更无辜:“我生什么气?”

水寒抬头望他,咕哝着却没答话,姚襄思虑千旋百转,轻声道:“我是怕你不愿我靠近,我……”他眼见那人泪珠就要砸下,忙吻吻他眼角,哄道:“是我不好、我不好。我们先回房吧?”

姚襄牵着主上入室,房里无人,水寒往一边坐,小声道:“明明我也有错,你却从来不责骂于我。”那人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疼惜道:“我哪里舍得……”

水寒扭过身子,道:“我就很常对你发脾气。”他这般动作模样实在可爱,姚襄轻声一笑,柔声道:“别伤了心神就好。”

水寒却不同往昔般怒目瞪来,仍是细声:“我若说我喜欢晁裛……”他语声拉得细长,飘得愈远,姚襄一时呆愣无声,水寒也没多说什么,良久,那人方结巴问道:“你……喜欢、裛儿了?”他的声音仍轻得像叶上露水,语里没半点怨怒,只有无尽伤愁。

水寒不容他继续往下想,不觉加重语气:“我没有喜欢他。”姚襄又是一怔,不明他究竟何意?水寒低着脑袋,缓缓道:“我要真喜欢他,你也就这种反应。你要是能生气,我还好过点。”

姚襄听出他语里哽咽,伸手想安抚他,可水寒却起身朝另一旁走,“我就放不下你,我是真喜欢你,我只得负他……就希望、其他事……他能好……”他止不住语里颤抖,顿了顿,方继续道:“就希望你、别为此……”

他的泪水合着语声一同渗下,姚襄几步过去将他揽入怀中,仍是道:“是我不好。”他替他擦了擦脸,哄他平静,轻声道:“我明白了,寒儿。本是我对不起他,不会再因他与你闹心,再不会。”姚襄说得认真,水寒方宽心地点点脑袋。

心爱之人虽已平稳心绪,可他哭肿的双眼令他难以安心;姚襄想方设法想使那人开怀,想起他此时最在意的事,张手召出个巴掌大的水镜来,轻声道:“还没想到什么法子让他复原,寒儿担心,先静观其变吧。”

随着他的话语,镜子里缓缓映出西邻国君主身影,水寒没来得及诧异,那人凶狠暴戾的模样令他不住忧心。

姚襄舍不得他伤神,轻点镜面,所映之地又换了一处,是见他的臣子正小心翼翼地收拾满地狼藉;那几人身上隐隐透着红光,水寒不愿猜想,偏头不再看,姚襄轻拂镜面,水上风过无痕。

“你想着谁,他附近有水,便能映现。你不想看,拂手擦过,它就只是清澈的水。”姚襄温声解释着,边将镜子放入他手里;水寒怔怔地望了他半晌,嘟囔几次,才挤出句:“谢谢……”

回朝后,除国事,水寒每日必会拨空查看西朝状况,偶尔也会问问姚襄是否想到方法,那人几次摇头,几次支吾,最后似是禁不住他又闹起脾气,方缓缓道:“其实你也不必求什么仙术仙丹,我读过医理药术,若能到他身前……”

水寒只想着他不同于常的身分,都忘了他见多识广,乍闻自是欣喜,可见那人却是蹙眉,这才想起此时他不能至西朝,心情不免又复低落。

水寒在国事上很是专注,直至休憩时方忖度提起:“那、你、能不能尽量避开人,溜到他身边去?”他如此认真的说着孩儿般天真的话,姚襄不免一笑。

水寒不花心思生他的气,不气馁地继续问道:“你是神仙,你能隐去身形的吧?”姚襄知道他着急,不敢一笑应付,只得无奈道:“能。但是寒儿,就算我能近他身侧,在他毫未察觉的情况下为他诊脉,并真的配出解药了,你说我要怎么让他服下呢?”

水寒愣了愣,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方怯声道:“留个……书……”

“他不一掌拍翻……”姚襄见主上又深锁眉头,话不忍说全,只摸了摸他的发丝想令他安心些;可水寒静不下心,又是一翻思来想去,猛地又捉出一线希望,“那你带我一起去,我让他喝。”

相较于水寒展眉,姚襄却难得显露不快,“你忘了你颈上瘀痕是谁所致?”他连声音都带上一丝怒气,水寒不觉微讶,可却不愿退却,“那是雪霏在他耳边喊,她既不在,子沾应不会对我动手。”

姚襄此次也不退让,压着性子劝道:“寒儿也只是猜测,有个万一怎么办呢?我不会让你冒险。”水寒看他坚持,左右想不出藉口,仗着他宠疼,只得耍赖似地道:“反正你也在,还怕我出什么事么!”

这话将他什么理由都堵回去了,一时只是“我、”个没完。水寒还以为他终要答应,不知那人却又想起公孙湜和祈水祀,一者死在他手里,一者在他护卫下,仍是未逃劫难……

姚襄想起往事,心底一阵阵疼,他紧咬牙关,额际都渗了汗;水寒看他脸色发青,不记催促,只剩满怀忧忡,试探性地轻唤:“子霄?”

姚襄牵上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一会儿禁不住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抱着良久,方缓缓道:“我不能……让你冒险。”

第一百零八章

他要是板着脸孔继续与他辩驳,水寒肯定会与他争执到底;可一旦他态度软下,又露出那般忧虑伤愁的模样,水寒的气焰便跟着退去了。

他最是不忍看他似有所失、哀伤恍惚的模样,不再坚持,转话道:“该还有别的法子,只是须尽快想想。”姚襄如闻大赦,宽心地笑了,猛点脑袋。

原先就算姚襄不能给西朝任何一人见,也能留封书给殳辞,他该能信;可近来透过水镜观察,晁裛连他的话也听不进,该说是恍若未闻。数日前的晁裛虽是暴怒,至少还愿专注国事;可现在的他,什么也入不了眼,左、右丞相也已进不得他身侧……

水寒知道自己在他心中该是最重要的,即便不知好坏,除了他,又有谁能一试?水寒捧着水镜的手不觉颤抖,看着他心性尽失、发狂躁怒的模样,心底有如刀割一般疼。

猛地一声:“这是什么!”吓得他赶紧将镜子揣回怀中,回头见晋瑛不满地噘起了嘴:“小气,还不让人看的。”

水寒不知他是否见着了什么,虽然想问,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晋瑛倒已一扫不快,惊奇地直问:“那是什么?是仙术,是子霄教你的?也教教我嘛、教教我吧!”水寒给他一语吓得愣如木石,晋瑛仍直晃着他肩头求教。

半晌,水寒理过心绪,方嗑嗑巴巴地问:“你、你知道子霄,他……”他的脸色已惨白如纸,晋瑛却兴奋得双颊红润,“他和高人学过仙术,我早知道了!我求过他好几次,就不肯教我!”他轻轻一哼,又咕哝:“就只对小寒好,小气。”

看来是……不知道。水寒望着尚在耍赖纠缠的那人,也不知能否放心了?

晋瑛闹了好些时刻,水寒就是冷眼相待,他自觉没趣,不满道:“是挺稀罕,我就每日来问,看你烦不!”说罢便走。

水寒没来得及喊他,姚襄便踏进房来,困惑问:“那孩子闹什么脾气……?”他看起来很是无奈,“直瞪着我呢。”

水寒怕全盘说出他会怪罪自己不仔细,嗫嚅半晌,只问:“你……你会的那些仙术,能教予人么?”他自知亏心,不觉偏过脑袋;姚襄静了半会儿,方轻声问:“他看到你用思洄?”

水寒一声疑惑,抬头上望,是见水镜已给那人召回掌上,闻他解释:“此镜名思洄。”水寒瞒他不过,应了声,又不安地撇过头去。

“这可麻烦……”姚襄的细声咕哝如同落雷轰在他身上,水寒禁不住愧疚,连掌心都成冰寒;姚襄也偏头思索着什么,柔声道:“寒儿这几日,须得谨慎些。”回头将镜子放入他手中,才发现主上眉头微皱。

姚襄轻轻一笑,温声道:“我没有责怪你呀。”他抚上那人脸颊,温和吻了吻,又覆上他掌心,确定他回复了温度,方才松手。

“瑛儿那里我会去应付,寒儿别担心。”姚襄摸了摸那人脑袋,闻他应声,牵了嘴角,方向一旁走,“既然他已想起……”

姚襄一手覆墙,水寒隐隐见得几缕水光自他掌上散出,倾刻那人收手,他方问道:“你做什么呢?”姚襄轻声答道:“将宫里密道暂且封了,避免你危险。”

水寒不解道:“什么危险?他就只喜欢在里头钻,也不曾害我。”姚襄无奈笑了笑,尚未解释,那人却赫然惊喊出声:“等等!你封了?他要是正在里头……”

眼见主上为人着急地汗如雨出,姚襄心疼地忙哄:“没事,你看他不正在那儿玩得开心么?”水寒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晋瑛正在亭上逗着雀鸟玩儿,方松了口气。

姚襄让他谨慎些,水寒没明白他的顾虑,只以为那人多少还是有怨,几日不敢动用思洄;虽然姚襄说将密道封了,可晋瑛还是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但连日下来,却始终不见那人来到。

那日水寒方忙完国事,正要小憩,偏头巧见晋瑛在外头玩得开心,姚襄也方入房来,便问:“你真教了他?教他什么?”晋瑛说他求过很多次,那人从不理会,他还以为,姚襄只是要去和他说道理。

姚襄轻声应道:“净水的小功夫。”水寒诧道:“净水?他那样就能满足了呀?”

姚襄解释道:“北朝的人饮酒太甚,瑛儿一直为此头疼,得了此法,他自然欢喜。”他们见晋瑛偷摸出了几坛东西,一一试验,似有所成,又高兴地哼起曲儿来。

“看起来真的满足……”水寒语里虽有几分难以置信,心底也是欣喜;姚襄轻轻一笑,水寒却听不出他欢欣,“是不是……不能教的?”

姚襄听出他语里担忧,回头温声道:“自然不教是最好,不过教了却也无伤大雅,那就只是个净水的小事。”他片刻的笑意眨眼即逝,“我只是在想,他要真是为此事开心就好……”

水寒不明所以地愣愣盯他,姚襄不舍他担忧,如往常般不加相告,只是捧上他的脸颊,温和似水地吻了一番,待主上给自己弄得什么也思考不过来,方柔声问道:“寒儿,想不想念龚将军他们?”

这声将水寒惊了醒,睁圆了双眼瞪着他看,眼眶满溢欣喜之情;姚襄看他开心,也跟着牵了笑,又俯首吻吻他唇瓣,方继续道:“让龚将军他们转到京里来,东地的长官原先就该委任文臣;不过……还是请楼将军和于将军先至那处暂居吧。”

他的神情语气一下认真起来,水寒听他几句快语,忙喊:“等等、先等等!”丞相大人依言闭口,他方有机会迟疑,“你、你这是、简直像……”

东地早已平和,虽说偶有小乱,但的确不需四位将军都在那处镇守;原先龚珝等人离京,是因唐琰的缘故,打他登了皇位,他们就该愿意回来。继续留守,是初时地方需整治,再后来,京中也是平和,没有必须定将他们召回……何况比起南朝宫殿,他们肯定更喜爱东朝旧城。

如今却忽要将他们转来,除为战事做准备,他真想不到其他理由……

主上的眉间一下蹙起,姚襄跟着忧心,软声哄道:“寒儿别太忧心,你就当是将军们念你,想回来陪你,说不准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就一直在你身侧。你不是总嫌身边人太少么?”

水寒眼底欢欣尽去,空留几分无奈惆怅,“我才不希望他们回来却是为战事。”他站起身来,在房里走了几圈,方又开口问:“你并不确定,那你……为何有此忧虑?”

姚襄轻叹口气,缓缓道:“我不愿明说,就因我并不确定……”他转身朝窗外看,语声停歇,直至水寒拉上他袍袖,逼着他答话,方轻声道:“你不明白,那孩子……瑛儿,与你不同;他的天真,早在十八年前给磨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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