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痴情万年愁 下——重散
重散  发于:2015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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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儿……』姚襄心底一疼,语声极软:『你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么?』

水寒迅速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细声道:“你又不是真的完全没有脾气。你就能装……我就从来不觉得自己能看懂你……”他抱怨至后头,眼眶不觉微热。

姚襄无奈一笑,这点那人倒是看得透。他没法扯谎安抚他,只道:『那寒儿总是知道我真心爱你。』水寒倏地满面通红,嘟囔着嘴答不上话。

姚襄轻轻一笑,温声道:『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丢不下他,可你拒绝他,我都看得明白。难得能与你说话,我还和你生气、惹你伤心么?』

他如此明理,水寒该感到宽慰,可他却心头一酸,喉头一紧,几个字都说得哽咽:“我与他同床……”

虽说水寒向来不善撒谎,可姚襄没想到在这时刻他还能如此老实,难免一时语塞,接不上话;待主上红着眼眶带着畏怯望过来,他方不住噗哧一声轻笑连连。

方才还隐泛泪光的双眼瞬时又羞成怒焰高张。

可即便他如何虚张声势、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的模样,在姚襄看来仍是万般委屈可怜,忙将笑意收了,安抚道:『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他将心绪整理好,牵起柔似流水的笑,『我信你,我会等着你的,寒儿。』

水寒往前也听过这种语气,不是出自姚襄之口,是叶儿,那是对一个人死心塌地的语气。

他怎能负他?

与姚襄几句闲聊、说过情话,道了别,水寒将水晶收入怀中,便悄悄摸回床榻。几日如此。

他近来贪床,晁裛不会惊扰他,总待他愿意起来方与他一同去用膳,此前便先办事。

他原先想他还像个孩子,难得远离朝政,得以放松,能歇便歇,可连连几日,又不免担忧起来,抚上他的脑袋问:“身子不舒服?”水寒还困着,模糊应道:“天气转凉,被子里舒服。”

晁裛忙给他拉着被褥,边紧张问:“冷?”水寒摇了摇头,又回梦里去。

晁裛摸过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温度不甚有别,方放下心,回头办事。

半刻,床边有了动静,晁裛见那人已准备起身,才缓缓问:“你……莫不是因为我在,睡不好?”他眼底又显焦虑,拳头又握了紧;水寒不希望他又为个误会伤心伤神,正色道:“不是。”晁裛顿时眉眼一松,轻吁声:“是么……”

水寒看他宽心,胸口一疼,满满是对不住他的愧疚;他不觉捉上他送的木簪,咬牙思忖了会儿,终究下了定心,轻轻开口:“子沾,有件事我想与你说明白。”

晁裛回头望他,见他正襟危坐,几分不符岁数的老气横秋,心底竟生退却之感,总觉坏事临头。

“我就把你当朋友,别无其他。你……别用情太深,我不值得……”他那平声如一翻大浪将他淹没,使他喘不过气,更出不了声。

晁裛颤着身子,连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他的脑中赫然浮现他将皇朝丢下的皇兄,又回荡起落英喊杀的声音;眼前那人对他的关爱怜悯也变为讥笑嘲讽,似乎还有人在暗处指责着他。

他知道那是错觉,他狠狠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恢复平静,可水寒方碰上他指尖,他却又不住反手将他按至墙边,厉声质问:“你喜欢他!晁襄?”

水寒是第一次听他直呼那人的名;唯一一次,却是如此饱含恨意。

“无论如何、你们都只想着他、你……只想着他……”晁裛浑身发着颤,手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低垂着头,不愿让那人看到自己现在的神色,语声却软了,“我哪里不好?他们不敢直言,你总、你总能劝我……我会改……”

水寒听他哽咽,鼻头跟着酸了,见他颓丧的模样,身子也跟着放软;他轻捉上他的手腕,并未将他拉开,倒似要安抚他,“你很好,你比他要好……”

话语未竟,晁裛的手一下握了紧,水寒给他拧得发疼,捉着他的手不示弱,声音也高扬些:“这不是我要安抚你,这是殳丞相亲口说的。”

“文诤……?”晁裛听闻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之名,情绪稍稍缓过,水寒想他是该知晓那人心思,接着道:“你的才学是不如他,脾气是没他温和,与他们相处时间也较短;可是他对西朝无情,而你时时刻刻把西朝放心上,西朝需要的,是像你这样为臣民着想的皇帝;殳丞相是这么说的。”

“文诤……这么说?”晁裛低声喃喃,尽是难以置信;他知道那人从来对自己尽忠,多则削、少则补,哪儿不周不全都帮自己顾了,可他以为那人还是盼着他兄长回来,毕竟姚襄与水寒来时,他是那样欣喜……

“子沾,”水寒一声轻唤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总算愿意抬头望他,“一朝失去的人,一朝回来了,他们会欣喜如狂,你应该也能明白。但他们想念他,只是想念他,并非是嫌弃你。”

水寒的意思他明白,他从前也这么想,在续朝见着姚襄后,也没人催着他退位,直到落英对他下蛊……

晁裛想起死在手中的那人,霎时冷汗直渗,低声道:“我不想再谈他们。”水寒见他神色有异,不再多言,至少他现在又多信了几人。

水寒心下一宽,晁裛却仍焦躁不堪,手心虽怕得发冷,可目光就是不愿偏离,“那你呢?”他沉着嗓子,免得那人听出自己颤抖;水寒不过愣了一愣,皱了眉头,晁裛愈显心急,再不怕那人笑话,呜咽问道:“你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喜欢上我……?”

他撑得大的双眼缓缓红了一圈,水寒没有他坚毅,终不住微垂眼帘,方敢答道:“我不能。”

姚襄告诉他,他今生的情缘与晁裛系在一起,他该会喜欢上他,只是给那神仙半路截去,他的情不再听从那段命运。这两人他定会负一人,晁裛这世痛苦,最多不过百年;神仙仅仅的那世要不得他,可又加几百几千年的伤……

他不忍。

晁裛轻轻笑了,泪水一边流淌着。他松开水寒,到案边扶额坐着。房中沉静一时,再闻声,却是他落掌拍碎桌案,吓散林鸟,连几道廊外的须可久都连忙奔来。

他见主上满手的血,忙拉了水寒上下查看,“我没事。”水寒心头一紧,却是为那人,“先替他包扎吧。”须可久向他微低脑袋,这才将主上请至一边坐,为他上药包扎。

晁裛无碍,须可久跟着请他们至别厢,他忽觉哪处不对,问道:“文诤呢?”须可久神色一变,晁裛也跟着乱了心,又怒问:“文诤呢!”水寒拉了拉将军的袍袖,要他交代;须可久也怕又让主上伤神,方低声道:“雪霏醒了……”

自那日以来,晁裛明白和殳辞说了不愿见她,几人便将她迁往别处;晁裛想将她忘了,没见着她,几近要将她忘了,此刻又听闻她的名,不觉一愣。

水寒看不出他是喜是怒,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犹豫了;水寒走去牵起他的手,见他投来的眼光有些无助,方轻声问:“你要去见她?”

第一百零六章

晁裛一时无语,水寒和须可久便这么和他乾站着;半晌,那人一口长吁,语气倒变得豁达:“就去看看……”

他让须可久领路,牵着水寒走到半途,却突然停下脚步,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开,细声开口:“你既……”他的喉头一下哽住,却又不愿让那人察觉异状,咽了口水,语声愈发轻了,“你既不将我放心上,也不必勉强随我奔波劳累。”说罢便走。

水寒片刻怔住,回过神来已给两人抛下十步远;他心头一股莫名火气直升,几步将人赶上,一把抓上那人胳膊,低吼道:“我说了我们是朋友!”

晁裛没料到那表明自己死心的话会让他愤怒如斯、气得眼眶都红了;当此情景,要不明白的,看来还似是他负心……

水寒还狠狠瞪着他,眼上都要布满血丝,却连眨也不愿眨;晁裛那反覆想来、违心的话到了嘴边,都给那人气势逼了回去。他支吾半天,胳膊都要给那人抓得发麻,方投降似的偏开视线,轻叹道:“你愿意陪着,我自是……高兴……”

他一句话说得五味杂陈,鼻酸了、眼眶红了,却不能确定究竟是否因喜悦;水寒看他低垂眼帘,轻轻笑了,心底一阵一阵的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这才想起是谁辜负谁的心意,死捉着他的手方缓缓松下,不敢再碰。

主上已没多馀心力去安抚他人,邻国君主也因歉疚没法再开口,须可久眼见东阳渐向西移,方开口唤声:“陛下。”晁裛这下才想起要事,应道:“走吧。”轻拉上水寒跟着臣下一同出宫。

那之后雪霏被迁到宣磬住处,由宣磬看管,殳辞也会定时来看,一方面是为自己主上,一方面是担心她。

他们毕竟也一同在这宫中生活了十数载,这份情谊,怎可能说忘就忘?

三人到房外时,正听得殳辞一反往常,气急败坏地与人争执:“你怎么能与他谈条件?你赶紧替他解了,我自会替你求情!”对方声音小,他们没听见回应,只闻殳辞已然哭出声来,“你不信我么!”

晁裛再不舍得丢他在里头焦急,推门直入,一把将左丞相往自己身后拽,低声问:“你想说什么?”竟显几分往昔凛凛威风,在场几人为之震慑。

雪霏花了半刻才缓过心神,语声却仍不免颤抖:“雪霏……为陛下解蛊,陛下要让兄长的尸骨,好好埋葬……”

“落英……”晁裛一阖眼,脑海浮现的是那人最后一次替自己端来夜宵,与自己谈笑的模样;是自己迷失心智后,他冰冷喊杀的声音;是他失手将他杀了,鲜血在他手上脸上,温热滑腻的触感……他却不记得,他把他的尸身怎么处理了?

“只有这样?”晁裛也不愿再想,接下来的事,多半令他作呕自厌,反正,他想,他的左右丞相会知道的。

“陛下……这是答应了?”她见那人微微颔首,惊讶倒多于欣喜之情,一旁几人也不料他会如此爽快,皆是微诧。

“君无、戏言……”她示意将她装了数十药瓶的包袱拿来,从中拣选了三个,将它们小心调和,“陛下如此宽容,雪霏……不会让陛下失望……”女子低眉,声音轻如羽翦,手下却微微发颤,一句话说得沉痛。

不过片刻,雪霏便将手下药物调好,递与主上,晁裛才要接,殳辞却拉上他的手,喊道:“等等!”他的不安显露无遗,“这是……真的解药?”他直直盯着女子双眼,想窥破她内心。

“这是真的解药。”雪霏毫不逃避地望着他,轻声应道,令他难以怀疑;可即便他也不愿怀疑,心底就是莫名忧虑。

晁裛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要他安心,这才接过雪霏递来的东西,一口饮尽。他想,最糟不过一命呜呼。

其实那说来也好,省得他将身旁的人一一伤了杀了,他们也能如愿以偿,名正言顺请回他们的太子殿下……

思绪翻腾间,月馀来耳边回荡的低吟却逐渐消散,身边几人忧心他的神情,也同往昔无差;脑中不再见人厌弃之形,心底不再燥怒,胸中顿时清明开阔,如同他还坐拥的大好河山。

“不再回响着兄长的声音了吧?”女子轻轻开口,像是在关心他。晁裛点头。

“陛下、这该相信雪霏了?雪霏……不是兄长,从未想加害于您的。”

“我原先也未想怪罪于你,寻你是为求得解药。”晁裛心绪平静,语气也缓和不少,似同以往那般与他们亲近,也愿释尽前嫌。

雪霏静默半晌,方又缓缓开口:“陛下心胸……当真宽阔……”他好像见她红了眼眶,两串泪珠顷刻砸下,“可惜雪霏……终要让陛下伤心了……”

“你在说什么?”她的话语听来再清楚不过,可晁裛不得其意,究竟是焦急地皱了眉头。

“这的确是解药,却也是……蛊毒。唯有以毒攻毒,方能将前蛊压下。从此往后,您只能听我一人声音,仅仅我一人……”

晁裛听不明白,回头向身边人望,才发觉那人早已捉上自己臂膀,紧张地吼些什么,他却听不着。

雪霏淡淡一笑,随即却化罗刹,横眉竖目盛怒道:“杀了他!”

晁裛心中不察,右掌却已然掐住那人咽喉,将他扼在墙上!又从那人眼中见着浑身散着狠戾、给杀意吞没理智自己,却无能阻止。

水寒的力气不及他,唯有使劲叫唤:“子沾……”声音却连自己也听不大清。

须可久忙从主上手中救下邻国君主,让宣磬带他与殳辞至他处一避,可雪霏每唤一声,晁裛使劲愈猛,他为臣下,不能伤他,多有掣肘,只得旋身一剑斩了那女子,君主方有见缓。

晁裛一把将将军挣开,抱着脑袋在房中踱步片刻,左右寻着哪人身影,砸了许多东西,跪倒在地,咬牙粗喘了一阵,方低喊了声:“天驰。”杀红的双眼,却再不复昔日谦和。

殳辞一边给宣磬带着跑,边斟酌清楚了,立即让人牵了马来,要宣磬送水寒回朝。

水寒放心不下,虽愿再多留些时日,可那人心思已定,哽咽吼着:“我不能拿您的命赌!”宣磬也在一边劝说,他不愿让他们担心为难,这才翻身上马,同宣磬长驱而去。

他们见雪霏执念,见晁裛凶狠,怕他追赶,自是一路狂奔。

姚襄经由水晶也知发生何事,两人方见着宫门,他便远远迎了上来,张惶问:“寒儿,你没……”他忙将他抱下马,抬了他下颔查看——锁骨上的瘀青好容易散尽难以看清,颈上却又添骇人瘀痕。

“我没事。”水寒看他皱眉咬牙的模样,心底倒比身子难受,随口应付声,方转向宣磬问:“宣将军要留下歇息几天,还是……?”

宣磬抱拳行礼,恭敬道:“承蒙盛意,但在下不便多留,这便回去了。”

水寒知道他肯定焦急西朝,不敢强留,只得道:“多谢你送我回来,你们、多加小心。”宣磬应道:“应当的。也请您珍重。”他向两人低了首,回马又奔驰离去。

宣磬既离,姚襄连忙将主上请回房中,谨慎小心地为他看伤,拿了伤药要替他抹;可方拔了瓶栓,他身子一顿,又将药瓶往一旁摆,改以一手覆上。

水寒不明其意,迟疑声:“子霄?”那人掌心缓缓散出凉气,他的瘀伤也渐渐止了疼;水寒方想着若他也能这般治好晁裛便好,可一见那人颈上隐隐浮出红痕,又赶忙喊“停!”边将他那手挥开。

“你干什么!”面对主上嗔怒,姚襄却不退却,轻声哄道:“乖,一会儿就好。既是因我而起,就该由我……”说着又抚上那人颈子。

水寒却又拉开他的手,微愠道:“这时却知道要负责了?那西朝几个人为你掉了脑袋,你也代他们受?”这声让他再没动静,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愣愣地与水寒对视半晌,终究只是唤:“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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