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麦讶异地看着罗杰斯：“你想怎么做？”

罗杰斯不说话，用力把李泳洙扛到肩膀上，走过去扔进一旁的陷阱里。

布莱克失神坐在里面，早已无暇关注外界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上只爬了几只小蚂蚁，可是他知道，马上就会有矛蚁大军顺着探路蚁留下的讯息浩浩荡荡赶来，到时候自己连渣都不剩。

在李泳洙昏迷着被扔到他身边的时候，布莱克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呵呵笑了起来，费力的把身上的蜂蜜抹在李泳洙身上。

太好了，有人陪我一起死，他想。

可是过了一会儿，布莱克又嫉妒起来。李泳洙深度昏迷，死得无知无觉，自己却要承受蚁噬之痛……

“走吧。”罗杰斯再次牵起乔麦的手，带着他继续前进。

乔麦却软软倒了下去。

“乔麦！小麦！！”

罗杰斯抱住他，焦急的呼唤着。

乔麦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正躺在睡袋里，罗杰斯轻柔地抱着他。

原本齐尔伊萨想停下来休息，罗杰斯却知道齐尔伊萨嘴里不说，心中却一直焦急着。所以他还是拒绝了齐尔伊萨的提议，背着乔麦前进。

乔麦一睁开眼，罗杰斯就感觉到他醒了，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

乔麦只是瞪大眼，茫然地看着睡袋顶，似乎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乔麦才喃喃开口：“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做梦都在为妈妈报仇。”

“嗯。”罗杰斯淡淡应道，听起来似乎不在意，乔麦却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原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把仇人送进监狱，努力了这么多年却发现自己根本敌不过那些势力，我还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得到惩罚。”乔麦继续说。

罗杰斯仍然是那样不置可否的一个字：“哦。”

“要不是齐尔伊萨先生，我恐怕永远无法为妈妈报仇雪恨了。”

“你茫然了，对吗？”罗杰斯突然问他。

“……”乔麦瞪着眼，幽幽说道：“是啊，我现在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可是我真的做的对吗？”

“什么？”

“十个人，他们都是被我间接害死的。”乔麦抓紧了罗杰斯的手，自从进入雨林后就变得偏激嗜血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我也变成杀人者了。”

“你这样觉得吗？”罗杰斯突然翻了个身，把乔麦压在身下。乔麦被沉重的人体压迫着，却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安心。

他阻止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我总在想，我是否有资格审判这些人的罪行呢？”

罗杰斯却难得地笑了，看得乔麦直了眼：“谁说你是审判者？你不过是一个复仇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罗杰斯亲了一下乔麦的额头，接着道：“你要是不出手，还会有更多的人受他们所害。既然法律不能制裁他们，只能有一个英雄出场。你们中国古代怎么说来着？侠客？”

乔麦被罗杰斯奇怪的发音逗得笑了起来，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只是一时想不开。”

“嗯，你能明白就好。他们罪恶难书，只有上帝可以宽恕。而你就是送他们见上帝的小天使。”

乔麦看着平静俯视自己的罗杰斯，心中温暖极了，突然不再纠结这一次以身犯险。如果不是自己心中恨意难平，冲动地答应了父亲乔洋报仇的要求，也不会遇见温柔的罗杰斯。

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掠夺你，然后赐予你，人们才懂得了珍惜。

“雨季来了，雨季走了，草原上的小狮子长大了。树叶黄了，树叶绿了，草原上的小角马长大了……”

罗杰斯唱起安眠曲，乔麦终于在他低沉又充满爱意的嗓音里沉睡过去。

雨季已过，灿烂的阳光将再次充斥在天地之间，照耀着每一寸土地。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乔麦刚刚走出睡袋，就被一脸感动的科恩猛地抱住了。

“乔麦！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他红着眼圈，想到昨天蒙特苏马告诉他的事，又心疼又崇拜地看着乔麦，“居然肯为了母亲做到这种地步！你妈妈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科恩正感叹着，就被接下来钻出睡袋的罗杰斯提溜开，扔到一边去。

突然被抱住的乔麦一脸抽搐，忍不住冲着蒙特苏马几人抱怨：“你们几个能不能行了？这么多嘴干什么。”

科恩在一旁百折不挠，十分想要向乔麦表达出内心的激动之情。

昨天乔麦昏迷不醒的时候，蒙特苏马把大致情况告诉了其他人，唯一蒙在鼓里的科恩才清楚这次探险根本不是所谓的“宣传公司产品”，而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乔麦的仇人。

而罗杰斯这才知道，蒙特苏马和乔海早就认识了，不仅如此，他们还真的如乔麦所说……是一对狗男男不对情人。

罗杰斯现在终于想明白自家佣兵团源源不断的高新武器装备是从哪里来的，以及乔海每天晚上开着飞行器去了哪里。

也因为两人的关系，蒙特苏马才会和乔洋搭上线，于是有了这次的行动。不过出乎他意料，乔海一开始也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至于看起来年轻有为的齐尔伊萨，是蒙特苏马的……养父。更令罗杰斯意外的是，乔海居然也不知道这件事。

他忍无可忍把累教不改的蒙特苏马掀翻在地：“你明明说他是你资助的养子！你还瞒了我多少事？”

蒙特苏马心知自己这次一桩接一桩的犯错，乔海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赶紧装委屈：“我总不能当着你的面叫一个看起来比我年轻的人父亲吧？太丢人了。”

乔海深呼吸，忍住家暴蒙特苏马的冲动。罗杰斯看着蒙特苏马，深深怀疑乔麦的很大一部分不靠谱来源于这个看起来十分靠谱的家伙。

至于表面青春逼人的齐尔伊萨……尽管蒙特苏马解释说这是因为他驻颜有术还长得嫩，罗杰斯依旧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因为他看起来明明只有二十多岁。

而面对惊奇不已的罗杰斯和科恩，齐尔伊萨但笑不语，并没有向他们多做解释的意思。

吃早饭的时候，蒙特苏马示意乔麦拿出一份更加详尽的地图，上面仔细标明了进入古城的路线。一路上哪里有河流、哪里有沼泽、哪里栖息着什么样的动物，都写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只要有足够的物资与装备，拿着这份地图就可以轻而易举到达金字塔。

“当年那场探险的成果，原本可以震惊世人的。”乔麦出神看着半透明的地图，喃喃道，“可是由于探险队长的贪婪，遗迹到现在都没办法重见天日。”

“探险小队只有八个人，根本不足以发掘如此巨大的工程，我爸爸就建议大家先做标记，向联邦报备后由国家出面发掘。但当时的队长却反对这个提议，他担心还会有别人发现古迹，更担心国家介入后自己的利益受损。”

说到这里，乔麦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乔海接着他的话往下讲：“可是虽然那个人是队长，我弟弟当时在学界的地位却高于他。再加上队伍里拥有考古挖掘技术的只有乔洋和安弥，他们不同意，其他人也不敢胡乱动手，最后探险队还是掉头折返了。

“可是队长却对此怀恨在心。他和乔洋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更何况这一次的重大发现只有他和乔洋有遗迹的坐标，因此队长一直怀疑乔洋阻止他们其实是为了独占荣誉。最后的结果，就是队长雇佣杰克他们绑架乔麦，以此威胁乔洋放弃古城，交出坐标。”

“那一天本来是我爸爸去幼儿园接我，”乔麦打断他，坚持自己讲完这一段，“可是他却被李泳洙以聚会之名拖住了，还被人灌醉。李泳洙打电话给妈妈，对她说爸爸有事，让妈妈去接我。到最后，就变成妈妈和我一起被绑架。”

说到这里，乔麦的眼眶红了。罗杰斯默默抱住他，安抚着乔麦的情绪。

“他们都是人渣，绑架了我们后，还以各种方式玩弄、虐待我们。妈妈求他们放过我，他们就用匕首一刀一刀划破妈妈的脸，逼着她脱掉所有衣服……后来警察来了，他们……他们开枪杀了妈妈，却没来得及杀死我。我看到了他们沾满血液的脸，到现在都忘不掉！”

乔麦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留出了眼泪，深藏多年的悲伤释放出来。二十四年过去了，他终于可以向别人讲述这段故事。

“李泳洙他们早就和队长达成了协议，高凌云提供了我幼儿园地址，杨生帮他联系杀手，其他人为队长掩盖犯罪证据，代价是队长带着他们进入雨林。队长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我爸，没想到这几个杀手却惹出了人命。李泳洙小时候懦弱无能，天天在学校里遭受欺凌，是我爸爸帮了他。可他明明早就和队长沆瀣一气，却认为自己拖住爸爸是在报恩……太可笑了！正是他打乱了队长的计划，害死了妈妈。爸爸报警，警方却早就被队长买通。他一心钻研学术，从未想过一次换取些什么，根本斗不过各方关系错杂的队长，更别提还有其他队员的帮助……事发后，队长匆匆集结了一个杂牌探险队赶赴雨林，最后却无人归还。”

乔麦深吸一口气，似不屑又似悲哀：“虽然队长死了，他的帮凶还在。可是老头子各方努力了几年，却什么结果也没有，证据更是越来越少，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但令古城重新出现于世人面前是妈妈一直的愿望，爸爸就把所有精力放在探索这片雨林、探索古城上来，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乔麦却没有说出，他自己为了扳倒这些人做了多少事，碰了多少壁，却还是毫无结果。就在两父子几近绝唱的时候，蒙特苏马和齐尔伊萨出现了。

蒙特苏马接着讲下去：“齐尔要找一座金字塔，他已经走遍了埃及和美洲，却一无所获。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知道了当年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最终找上了乔洋。那座金字塔是最有可能的，所以我以协助乔洋报仇为交换条件，得到了前往金字塔的地图。我组建了一支探险队，把当年的主犯集结其中，乔洋则把他儿子推荐给我，让乔麦在探险途中制造意外，杀死这些败类。而造成的一切后果，都由我来解决。”

至此，所有事情的脉络都被梳理清楚，罗杰斯终于完整窥到了乔麦的从前。

乔麦看着他，第一次无忧无虑地笑起来：“罗杰，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罗杰斯揉揉他的脑袋，感到乔麦的心紧紧依靠着自己，毫无阻隔。那一份火热和温暖不遗余力的传递给他，灼烧着他的胸膛。

罗杰斯想，他们前半生遇到的所有不幸与残酷，都是为了兑换一个真心真意的人。

“呜呜呜呜呜呜……”正在乔麦和罗杰斯深情对望的时候，科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小麦你真可怜，呜呜呜呜呜……”

罗杰斯头上青筋暴起，拖走科恩暴打一顿。

接下来的路程，简直和春游没什么两样。手里的地图令他们避开了一切危险，曾经的敌人都死光光了，前进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急行三天之后，帕伦克古城最完整、最宏伟的中心王城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尽管经过了两千多年的风雨侵蚀，那些石质建筑仍然保留着曾经的美轮美奂。绿色植物爬到了房屋上面，却只是更加增添了他们的古朴典雅。站在那里，扑面而来的便是千年历史的沧桑。

到处都是崩塌的岩石块，但从基本形状中依然能够看得出玛雅当年的繁荣富足。那些经过腐蚀的石雕，还依稀看得见工艺的精美复杂。

最中间，便是齐尔伊萨所寻找的金字塔了。不同于埃及金字塔流畅笔直的三角形，玛雅的金字塔是阶梯状的，最高处的神庙已经残破不堪。但即便如此，它还是以雄伟庄重的身姿镇压着这座不见天日的古城，震撼着每一个见到它的人。

“是这里吗？”蒙特苏马转头问齐尔伊萨。

然而不需要齐尔伊萨做任何回答，只要看见他欣喜若狂的表情，就知道这一次终于对了。

第十八章

在和齐尔伊萨相识的四十年里，蒙特苏马印象中的他始终是温和的、沉着的、稳重中带着一丝丝忧郁的，而情绪如此外放的齐尔伊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蒙特苏马却由衷为此高兴：这意味着齐尔伊萨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蒙特苏马知道齐尔伊萨身上背负着秘密，可他从来不说，他也就从来不问。齐尔伊萨想要找一座金字塔，他就组织最好的队伍让齐尔伊萨四处寻找。

对于蒙特苏马来说，齐尔伊萨不仅仅是养父那么简单的角色。如果没有齐尔伊萨，他早已凄惨的死在哪一个贫民窟之中，更别提拥有自己的事业和爱人。不管齐尔伊萨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蒙特苏马都愿意全心全意帮助他。

齐尔伊萨寻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地方，却突然一阵手足无措。

他站在原地，一瞬间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生怕惊醒了自己，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茫然片刻，他又突然反应过来，飞快地跑向不远处的金字塔……

“砰”地一声。

就在大家都没有防备地时候，丛林里窜出一个人，抬手向齐尔伊萨开了一枪。然而离得最近的科恩却迅速冲了过去，用身体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科恩！”齐尔伊萨惊呼出声，扶住缓缓倒下的科恩，一脸悲痛。蒙特苏马则迅速拔出自己的武器，干掉了偷袭的人。

那个人是杨生。

谁都没有想到，杨生不仅逃脱了束缚，还凭借一己之力在危险重重的雨林里活了下来，并且一路尾随他们到了这里。

他倒在血泊里，不时抽搐着身体，双眼无神地看着逼仄的天空。杨生已经不像一个人了，风餐露宿的日子将他折磨得又黑又瘦，衣衫褴褛，活像一个狼狈的乞丐。不一会儿，他就流干了血，彻底变成了一具渐渐发冷的尸体。

但这个时候没人顾得上杨生了，大家都围拢到科恩身边，企图挽救他的生命。

科恩捂着伤口，脸色由于血液的流失渐渐发白，仿佛是在闪光一般。他已经很虚弱了，却依然安慰着关心他的众人：

“齐尔伊萨先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咳……”

科恩被涌出的血呛了一下，微弱地咳嗽起来。齐尔伊萨赶紧半抱起他，声音颤抖：“好孩子，别再说了……”

“不，齐尔伊萨先生，谢谢你……”即使走到了死亡尽头，科恩依旧不改他微笑的脸，“谢谢你帮助了我，让我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我甘愿为你放弃生命。”

齐尔伊萨流出了眼泪，把嘴唇贴在科恩冰冷的额头上：“不，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坚持下去，你会好起来的。”

“别为我难过……生命是一条河流，我只是蒸发成了云彩……死亡是另一个开始……齐尔伊萨先生……这么多年……我可不可以叫你爸爸……”

“可以！”齐尔伊萨抱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心中难过极了，“叫吧，我早就该让你叫我爸爸了，以后你都可以这样叫我……”

一片寂静，科恩双眼失去了神采，缓缓阖上。齐尔伊萨把他的头颅埋在自己肩窝里，紧紧抱住他失声痛哭。

乔麦等人看着齐尔伊萨和科恩，都十分悲伤。

然而齐尔伊萨哭着哭着，科恩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抚上了齐尔伊萨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