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母亲眼中的光芒突然黯淡了下去。“只要你能像正常人一样结婚，妈就不再管你的事。只要是差不多点的女孩子，随便你喜欢，算妈求你了。”

“妈，我不喜欢女人，你还要我结婚？”母亲的恳求与其说是恳求倒更像是命令，让许书凝本能地产生了抗拒。“你知不知道那样可能会毁了别人的一生？难道你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儿子是个正常人就不惜牺牲无辜的人的幸福？”对母亲不负责任的言语，许书凝感到了一种厌恶。

“我不管，只要你结婚，妈妈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母亲改变了战术。

“结婚之后再离婚，就好像你和我爸一样？你也是女人，难道你就不同情那个无辜受害的女人？”许书凝提高了音量，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样自私。

“住口。”许书凝突然感到一边的脸颊传来有些麻木的钝痛。当他反应过来自己是挨了母亲的耳光的时候，被打的那半边脸开始火辣辣地发热。虽然母亲不是没有打过他，但打脸却还是头一回，一种羞辱感让许书凝瞬间变得愤怒。

“为什么让我住口？难道我说错了？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让我结婚，再生下个并不受父母疼爱的孩子，让他性格扭曲地成长吗？你究竟是爱我还是爱自己的面子？那么当初是因为有了孩子而不得不生下来，还是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和普通人一样具有生育的能力？”愤怒让许书凝的情绪完全失控了，多年来从未体会过来自母亲慈爱的他无数次在心中怀疑母亲对自己的爱，所有的疑问和压抑再也无法隐藏而以更强烈的方式爆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是无言以对还是伤透了心，母亲没有回答许书凝的一大串问题，而是转身默默走进了那间常年为自己保留的房间，并锁上了门。

没有了争吵的对象，许书凝安静下来。抓起烟盒倒出了一支烟，他才发现自己拿烟的手抖得厉害。无视自己的颤抖，许书凝拿起火机，再费了半天工夫之后终于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让它在肺内扩散，许书凝怀疑起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的？活着的意义呢……如果说对母亲来说自己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证明她的教子有方，那对自己来说，自己的意义呢？所谓的事业成功吗？那根本就不是他所真正想要的。如果说生命即将走向终点，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都会觉得惋惜的又是什么呢？”华晟的笑容出现在许书凝的眼前，让许书凝迷惑。“难道这就是我所想要的？虽然并不曾在意，但有什么东西却在无形之中悄悄融入了血肉，深入骨髓……突然想起母亲的房间已经半天没有响动的许书凝有些担心，他怕母亲会因为这过分的刺激而真的一时想不开。虽然凭着对母亲的了解，许书凝认为那样的可能性并不高，但他还是走近了母亲的房门。”妈……“许书凝小声唤了一声。虽然不满，虽然排斥，但母亲毕竟是无可替代的母亲，那来自血液深处的羁绊不是想要否定就可以简单否定的。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应声，甚至没有一丝响动。一种恐惧突然从内心深处滋生、蔓延到了全身，让许书凝觉得四肢冰冷，浑身发软。”妈……“提高了音量的同时，许书凝用力敲着门。

“为什么，为什么偏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命运对我这么不公平……”里面传来了母亲低低的啜泣。疲惫和一种安心让极度紧张的许书凝再也无法支持自己的身体，将顺着门慢慢滑下的身体蜷曲起来，许书凝好像迷路的孩子一样蹲在了门外。

第30章

就在许书凝好像孤独的斗士一样一个人进行着一场又一场似乎永无休止的斗争时，当了不光彩的逃兵的华晟也并没有舒坦到哪里去。虽说逃避的确可以暂时缓解痛苦，却到底无法解决问题，更何况华晟本来就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想要和许书凝联系的强烈愿望没有一天不折磨着他，但他却不能……就连最基本的家里人都没有搞定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许书凝和自己在一起，更何况许书凝的工作能力还在自己之上。自己在许书凝面前的优势，似乎也就只有家庭条件而已，但现在最大的障碍却正是来自于家庭。华晟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如果自己当初再努力一些，如果自己还能再年长几岁，是不是情况就会比现在好得多，是不是就有最后争取一下所爱之人的资格？对于父母的态度，虽说伤心归伤心，但想通了之后也就可以平静面对了。不管怎样，自己也还是要感谢父母这些年来让自己所受到的教育，不然他又怎么会有像现在这样可以暂时逃往国外的资格？但对于许书凝，强烈的思念和愧疚不安折磨得华晟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发疯。想回去看他一眼，哪怕偷看一眼也好，想要听他的声音，想到无法克制……每当这个时候，许书凝那时说过的话就在耳边回响。“你难道想要我气死独自抚养我长大的母亲吗？”的确，自己家里都闹成这样，他又有什么脸面去把别人家也搅得天翻地覆？华晟想哭，但他已发誓不会再哭。如果哭泣、哀求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他宁愿在许书凝面前丢下无谓的尊严，虽然说他曾经认为那是他唯一的底线。但凡是还有所谓的“原则”、“底线”，都不过是因为爱得不够，真正爱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爱着的话，又怎么会需要那些可笑的附加条件？但即使他没有原则，丧失底线，却也不能不为许书凝考虑，他不能将自己所爱的人拖向自己都无法看见出路的泥沼。如果自己注定要生活在永无天日的黑暗之中，那至少希望他能够沐浴光明……但即使这样，即使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许书凝可以光明正大地获得幸福，这心里难以宣泄的痛苦又是怎么回事？“想……还是想他，想听到他的消息……想到他会和别人在一起，对别人露出那样的笑容，就痛苦到无法呼吸……”身体里好像有两个自己，用相同的声音表达着完全相反的意见，华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哪个会占据上风。“已经无法继续承受了……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恢复了平静的生活，那我还有什么坚持的理由？”华晟想要去拿电话，却发现自己连抓起电话的力气都没有。将双手交叠在一起，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冷得像冰。用呼出的热气稍稍温暖了一下僵硬的双手之后，他拨通了朱染的电话。

“喂……”朱染慵懒而散漫的声音让华晟皱了皱眉，把正经事拜托给这个男人真的可以吗？

“是我……”华晟沉默着，等着朱染听出他的声音。

“啊，怎么是你？”朱染显然有些惊讶。

“怎么，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朱染的语气让心情本就不顺的华晟瞬间更加火大。

“那倒不是，咳咳……”朱染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出国的事情没告诉他吗？”

不用特意说明，华晟也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那么丢脸的事情，你认为我应该告诉他吗？”华晟没好气地回答朱染。

“丢人？什么丢人？我根本连你是为什么离家出走都不知道吧……话说回来，到了30你才想起来玩叛逆，可真是童心未泯呢。”朱染毫不客气地回嘴。

“好了，好了……”华晟无奈地放缓了语气。“我可不是离家出走，我是动真格的。”

“至于吗？”朱染吹了个口哨。“你家可就你那么一个儿子，你这样可未免太过不孝了吧。”

“哼……”华晟冷笑了一声。“你不信可以去问问我爸，他亲口说的，让我滚得越远越好。”

“不是吧……”朱染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难道，你把你的性取向跟家里坦白了？其实，你也不是非要出柜不可，就那么一直瞒着他们不也挺好的……”

“瞒到什么时候？瞒着等他们逼我结婚，再逼我赶紧生个孩子出来？”华晟实在是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让他痛苦却偏偏无计解决的话题了。

“反正……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也应该和人家好好交待清楚再走啊。”朱染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满。

“为什么这么说……”突然反应过来朱染是怎么知道自己和许书凝没联系这件事的华晟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说朱染趁这个时候对许书凝出手了吗……”胡思乱想着的华晟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种恐慌，然后是升腾而起的怒意。

“也没什么，就是许总裁问我你是不是换了电话。我就说你出国了，好像是因为和家里不愉快而离家出走的样子。”由于猜测不出华晟和许书凝之间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朱染选择了“许总裁”这个保守的称呼。

“他有给你打过电话吗？”怒火突然消散，一丝甜蜜悄悄从心底滋生出来。自从和许书凝在一起，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坐上了过山车，华晟为此暗暗庆幸自己有个还经得住折腾的强健体魄。

“是啊……所以我才说你能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好好解决问题啊……”朱染抱怨着，虽然他本人似乎也并不是十分有这样说教别人的资格。

“好了，我有点事先挂了。”心情复杂的华晟显然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应付和朱染的谈话了。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当我是什么……”朱染在电话的另一头不满地嚷嚷。没有理会朱染的抗议，华晟挂断了电话。

“他问过我的电话……”华晟心中一阵窃喜，继而变成了狂喜，又由狂喜而生出了妄想。“如果我回去的话，他会不会挽留我？说不定还会恳求我留下来……”想到许书凝可能会流着泪苦苦哀求自己不要离开这件事，华晟就兴奋得难以自持。“果然，我还是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吗？或者干脆直接回去会更好……”

第31章

等到了真要拨电话的时候，华晟又犹豫了。想到以自己目前的能力一不能带许书凝一起出国，二来也不能在国内创造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华晟所有依靠妄想而产生出的勇气就消失殆尽。他他又不愿意坐以待毙，把许书凝拱手让给其他任何人，想来想去还是拨通了朱染的电话。

“这次又是什么事？”朱染那还是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几分伪装出来的不悦。

“帮我办件事。”华晟决定还是让朱染替自己探探路更妥帖。

“什么事？”朱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

“你帮我……帮我去看看，那个……许总裁……”犹豫了半天，华晟觉得还是暂时称许书凝为许总裁更合适。

“嗯？”朱染的迷惑更深了。

“你就去帮我看看他过得怎么样就好。”华晟呼了一口气，虽然有些言不达意，但毕竟还是说出来了。

“我怎么知道他过得怎样啊……那种事也不是看一眼就知道的……”朱染抱怨着。

“怎么会看不出来？”华晟皱了皱眉。“比如，气色、精神等等……”

“那你自己怎么不亲自问问？”朱染毫不客气地拆华晟的台。“别告诉我你跟人家玩失踪就是为了试探对方的反应，那可真是有够幼稚……”朱染嘟嘟囔囔地发牢骚，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总之你帮我，你想要什么东西我回去的时候带给你。”别朱染说得自知理亏，华晟拿出了他在朱染身上屡试不爽的杀手锏。

“真的？”朱染的声音明显振奋了起来。“那可要一言为定！”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既然这样，顺便帮我探听探听，他……有没有想我……”华晟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真的是要什么都可以？”朱染的兴趣显然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上。

“喂，你也不要太过分啊……”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华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放心，放心，知道你现在比较窘迫，不会让你破产的。”朱染的声音因为愉悦也提高了不少。

“那你就好好为我办事啊。”华晟将电话稍稍拿远了一点。“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进去……”

“都说让你放心了，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给你想要的好消息。对了，等我想好了要什么之后，再发邮件给你。”没等华晟回答，朱染就生怕对方变卦般挂断了电话……

母亲比想象中坚强得多，竟然让许书凝有种莫名的失望。而冷静下来的母亲更是让许书凝既害怕，又头疼。

“你说喜欢男人是骗人的吧？”某天晚上，母亲这样用冷冰冰的语气突然在饭桌上开口。自从这次来了之后，似乎她就没有打算过再回去，而是要和自己“身患绝症”的逆子抗争到底。

“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要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一语中的，许书凝有些微的慌乱。

“那好，我问你，那个男人呢？你喜欢的男人在哪儿？”母亲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我目前并没有固定的伴侣……”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以许书凝的应变能力还是找到了合理解释。

“是吗？”母亲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你是我的儿子，我会不了解你？我看根本就不存在吧。就算是没有固定的对象，你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在家，就连可疑的电话我都没听见一个，还是说你都是在上班的时间解决私人感情问题的？”

“那是为了尽量避免让您生气……”被“电话”这个词刺中隐痛的许书凝低下头，躲开了母亲针刺般的目光。

“你也长大了……”母亲突然叹了口气。“有些事由不得我……但我不明白，就因为不想结婚，你就编出一个这样的理由来刺激我吗？”

“没有，妈……”许书凝觉得如果真有前世今生，因果报应，那他前世和自己的母亲说不定曾是一对相爱相杀的情侣，以至于今世要换个方式继续前生未了的余孽。但随即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古怪的许书凝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正在讨论的话题上。他不能说他好像被华晟甩了，不能说两个人似乎已经分手，否则母亲一定会说“那正好，随便找个人把婚结了吧。”一想到母亲的自私，许书凝就有种说不出的愤怒。

“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反正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难道找个靠谱的女孩子结婚不好吗？”母亲故意放软了语气。

“果然……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许书凝咬牙在心里想，却并没有出声抗议。

“你知道，我是你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妈妈怎么会害你呢？”母亲似乎想要用亲情的纽带来感化许书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