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宋家源正在母亲去世的哀痛中难以平复,但经过一段时间,或许他对宋伯年的评价就会公正许多。左安迪知道自己劝不动宋家源,只是暗暗担心他会对现在的决定后悔。因而罗少康再次来电时,左安迪只是让他再等一段时间。
可安迪怎么也想不到,罗少康在接电话后竟然会亲自赶来,跪在宋家源的面前求他回去。
“你这是干什么?”宋家源十分不习惯见到别人如此,他抓住了罗少康的手臂,用力要把他拉起来。谁知罗少康执拗得很,咬牙硬挺着钉在地下,竟让宋家源一时奈何不得。
左安迪也看不下去了,过去帮手拉人:“阿康,你这样把我们当成什么?”
罗少康架不住他们两个人的力气,被拖起来拽到沙发上,一脸委屈,几乎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家源哥,我知道大太太的事情你很伤心。姐夫他,他也很后悔……他只是嘴上不说,其实他这样性格的人,比谁都要好面子,即使心中伤心难过,面上也是不会哼一声的。那天从丧礼上回去后,姐夫的身体状况就一天比一天差。他,他一直想要给你补偿,他也从没想过大太太会这样就,就……他真的想见你一面,不论如何,他都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宋家源冷冷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罗少康激动得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他想亲口同你道歉,你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愿给他?家源哥,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我求求你,哪怕你什么都不说,只去医院让他见你一面也好。就看在血缘的份上,看在他生养你的份上,只是去走一趟,可不可以?我求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把姐姐支开,让你单独进病房,只要看一眼,一眼就够了……”
左安迪见罗少康哭得凄惨,当真是如同自己的长辈出事一般,伸手在男孩的背脊上轻拍,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必如此的……”
罗少康异常固执:“如果家源哥不回去,我今天是不会走的。”
左安迪没料到他坚决至此,也是愕然,回头与宋家源对视了一眼,唯有放柔了声调安抚罗少康道:“这样……你先回去,剩下的交给我,我来帮你劝他吧。”
罗少康听到他说这话,满怀希望地抬头,见左安迪微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像是胸有成竹一般,才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Andy哥?”
左安迪知道他是极信任自己的,说实话他也没有信心能劝服宋家源改变心意,只是留罗少康在这里纠缠终究不是办法。如他所说,万一宋伯年现在真的病重,医院里应该正需要人手。出来找宋家源必然是罗少康自己的主意,罗瑶不会想要见到宋伯年的病床前忽然多出一个孝子。因此罗少康现在更不该在这里久留,不然等到罗瑶反应过来,说不定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相信我吧。”左安迪拍了拍罗少康的肩膀,回他一个确定的眼神,而后递了张纸巾过去让他擦干眼泪,送他出门。
罗少康走后,宋家源看着关上大门的安迪,口气却仍是生硬的:“我是不会去的。”
左安迪叹口气:“我知道。”
“所以……你刚才是骗他的?”
左安迪也觉得矛盾,不过很快便即坦然:“这也没有办法。既然你心如磐石,那么他就是在这里耗上一辈子也是徒劳。让他继续待下去,反倒耽误了他的时间,最后说不定只会更加憎恨我们。”
“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一样会让他恨我。这或许就是罗瑶的算盘,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不孝子,我不配姓宋。”宋家源冷冷道。
“你就算明知如此,也不愿意去?”
宋家源道:“欺人等于自欺。何况我已经没有再装下去的理由了。”
左安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很快,他接到了不少相熟记者的电话,问的都是同那些狗仔一样的问题。也不知他们是哪里来的消息,竟然一上来就认定宋伯年是由于听到宋家源与左安迪拍拖的新闻才气得发病。
左安迪早疑心这是罗瑶做的手脚,本来自从宋母的葬礼之后,外界就将宋家不睦的原因都归咎于罗氏。想必她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如今难得被她抓到了宋家源的痛脚,索性将宋伯年的病因一股脑地推到他身上。这样媒体对于她这个二房的抨击自然会减少,对于小少爷宋家祈的继承人身份也是更加有利。
罗瑶的手段厉害,左安迪已是见怪不怪。他唯一奇怪的,是自己与宋家源在一起还不到一天,消息究竟是如何传扬出去的。难道这绯闻竟自己有脚,会跑到报馆里去不成?
经过几通电话,左安迪终于从熟识的记者朋友处问到了新闻的最初来源。原来在前一天晚上,两人在餐厅的露天停车场拥吻时就被路人拍了照,之后照片被匿名上传了社交网站。就在今天早晨,左安迪与宋家源拍拖的新闻已经上了娱乐版头条。他们这十几个钟头里切断了通讯,暂时与世隔绝,却不知道两人在一起的消息已经公开到人尽皆知。
左安迪平时就常有狗仔跟梢,也知道两人交往的事实迟早会被公开,这晚出门吃饭时见到记者远远埋伏还不以为然。但这消息会传得如此之快,又让人觉得有点太不寻常了。左安迪坐到电脑前,在网一张一张地翻找那些被偷拍到的照片,逐个点开。从照片的角度观察,取景的位置分明就是餐厅内部。拍照的人显然昨晚就在餐厅,左安迪的脑子转了转,脑中很快就浮现一个名字,Freddie。
第 42 章
左安迪第一次感觉到树敌太多的坏处,他自己是上天入地无所顾忌的,但宋家源不一样。宋家源并不靠媒体曝光吃饭。他一心只想着安安稳稳地经营事业,平平淡淡度日。宋家的一场大风波刚刚过去,本来正是两人静下心来休整的时候。等到时间一久,宋家源这个名字就自然从社交版上淡出。
但宋伯年的新闻一起,宋家源又再度被推上风头浪尖。左安迪知道这一次舆论只会更加来势汹汹,两人的绯闻与宋伯年的病情联系在一起,不知会被做出什么文章。这样的负面,对于宋家源的事业有无影响,也实未可知。
宋家源走到左安迪身边,同他一起看着电脑屏幕。网上几篇报道都言之凿凿说宋伯年是因为看到儿子的同性恋传闻才会气到中风,消息不注明来源,只说是知情人士爆料。但看情形,这说法俨然已经被大众认可并被广为转载了。左安迪担心宋家源的生意会受新闻波及,拿手点着屏幕,转回头去看着他道:“虽然有些迟了,我还是可以托人想想办法,减少一些传播。”
宋家源却摇头:“用处恐怕不大了。我刚才收到了电邮,纽约那边要求等阵通个视像电话。”
“那边也知道了?真是快……”左安迪不由惊叹世界之小,一个消息漂洋过海花费的时间远比一个人旅行要更快。
宋家源只是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具体情况尚不明朗,事情有多糟糕,要等开完会才知道。”
于是左安迪便没有再多过问。罗少康的电话与短信仍是不间断,一开始左安迪还能敷衍,到后来实在挡不住那攻势,唯有关机躲避。他知道那孩子事后一定会怨他,但现在也别无他法。宋家源的母亲尸骨未寒,他远没有大度到能不计前嫌去对父亲做一个孝子,那样对宋母未免太过残忍。这一点罗少康未必能体会,左安迪却十分明白。
这一夜宋家源在客厅里通宵开会。算上时差纽约正是白天,大洋对岸的公司高层们齐刷刷围了一桌。左安迪半夜路过客厅,见到宋家源又点了支烟在抽。他的烟瘾不大,只在特别烦躁的时候抽两口排解。左安迪望了望桌上的烟缸,里面已有十来支烟头。屏幕里的鬼佬们语气激动,语速极快。左安迪隐约听见他们提到“股东大会”,而屏幕前方宋家源的脸色只是越发阴沉。
这一夜左安迪也没有入睡。前一天他们起得晚,并不觉得如何困倦。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宋家源在客厅里时断时续的谈话声,也是一样思绪万千。
天刚擦亮的时候,左安迪从床上翻身起来,披上睡袍走去客厅。宋家源刚刚合上电脑,烟缸里的烟头又多了几支,他的表情却没见缓和。
“怎么样?”左安迪靠在门边问。
“有股东看到了最近的新闻,觉得我没资格再当董事局主席,提议召开股东大会投票罢免我。”宋家源说话的语气还是平静的,他不是轻易激动的人,在商言商,他对这些变故有足够的承受力,“纽约公司里我个人所占股份并不多,最大的股东是宋氏,其次另有几家当地的财团持股。当初我会被推举作为主席主要是因为宋氏的那一票,现在其他的大股东们看到我与宋家决裂在即,所以纷纷反水,落井下石罢了。”
“你打算怎么办?”
宋家源苦笑一下:“必须寻求股东支持,然而纽约公司的股东大多在北美,可能需要尽快飞过去游说。”
“你说,最大的持股方是宋氏对不对?”左安迪若有所思。
“是。”
左安迪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话宋家源未必肯听,但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讲了出来:“那么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你说去求‘他’?” 宋家源眉头皱了皱,几乎是将这个建议一口否决,“不可能!”
一提到宋伯年,宋家源的语气就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平稳,像是深切压抑着愤恨,努力控制住不要喷发。他们父子之间的仇怨之深,恐怕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体会的。宋家源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早日脱离他父亲的控制。他希求平稳地发展,坚持韬光养晦,然而最后得来的结局却令他毕生后悔。这样的错误他决不允许自己再犯。如果这个时候再回去低头,那么之前他在灵堂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句空话,他的尊严他的决心就会彻底变成一个笑话。
即便在今天宋伯年病危的消息传来,宋家源也不会动摇当初的决心。母亲躺在殓房的样子仍历历在目,这几日来每每阖上眼,他就能见到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有时宋家源会想,如果当初不是母亲腹中有了自己,是否她就不会与父亲成婚,那么之后的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可惜斯人已逝,再也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能怀抱着对母亲的愧疚与亏欠渡过余生。
左安迪知道宋家源终究是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但他觉得这个时候不应单纯地意气用事,于是道:“股东们在这个时候发难,讲穿了就是看死你不会得到你父亲的遗产。可这件事毕竟只是捕风捉影,只要能让媒体抓拍到相反的事实,放出对你有利的消息,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你要是不愿意向你父亲低头,大可以不这样做。媒体只会对他们看到的画面感兴趣,谁会在乎事情的真相呢?”
宋家源一扬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一场戏骗人?”
左安迪见他这样尖锐地反问自己,也有些不悦:“你大可以不要把话讲得这样难听。”
宋家源调节了一下呼吸,的确发觉自己刚才的话充满了敌意,但他也感觉到自己与安迪在某些观点上的不同,又深呼吸了一下,耐心说道:“我希望你明白,丢了主席的位子对我而言并不可惜。但要我向宋家低头,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相信我母亲九泉之下都不会答应。”
左安迪终于明白他的执拗,但又不由得担心,以宋家源这样的态度日后要与宋家较量,无异于蚍蜉撼树,毫无获胜的可能。
左安迪并不是成日如此多心。在过去,他从不关心身边人的事业,他与他们有约定,无论他们大富也好大贵也好,但凡到了他面前,都必须对公事三缄其口。左安迪认为谈恋爱就只需要关心恋爱而已,任何世俗的牵绊都是为感情添加杂质,他实在懒得管那些商场的尔虞我诈。
可事情轮到了宋家源头上,却什么惯例都被打破了。一桩桩一件件,左安迪都控制不住地想要插手。而宋家这样复杂的环境,偏偏是令安迪都觉得棘手的。也是第一次,他对宋家源的决定以及他的想法感到茫然,他不清楚他的打算,甚至摸不准他的想法。左安迪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要完整地了解一个人是这样困难。
他忍不住问:“那你的那个环保城项目呢,难道也要放弃?你会甘心吗?那难道不是你的心血,怎么可以就这样拱手送人?”
宋家源见他语气关切,脸上也第一次没有了淡定,就知道左安迪说这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自己。 他将安迪拉到身边坐下,耐下心来解释给他听:“虽然我现在主持的纽约公司由宋氏持股,但公司最重头的阿布扎比环保城项目是与我母校建筑系合作。其中设计部分由院系的公司负责,那间公司是我与几位导师成立的,我是绝对大股东,因此项目的所有设计版权及技术资料都归属于我本人。所以即使我脱离了宋氏,这个项目的知识产权仍在我手上,不会因此而转移。”
左安迪想了想,问道:“这样说,就算没有宋氏做靠山,只要找到合适的投资人,你的项目一样可以推广到亚洲?”
宋家源的口气充满自信:“是,所以就算离开宋氏,我也不会一文不名。只是这些项目的概念太新,要推广并壮大需要一定时间。毕竟这不是单纯的地产投资,项目涉及的规划深度需要政府在政策上给予一定支持,不是一蹴而就的。之前我总是求稳,不敢冒险,现在时移世易,已由不得我再放慢脚步。”
左安迪点点头,他能从宋家源的话里感觉出他的信心,而这一点,没来由地让他感觉安心。
“也许周文生可以帮得上忙,我尽快联络他。”左安迪道。
宋家源本想说他并不看好周文生所提的方案,他的项目并非一般的商业投机,要是中间出一些纰漏,很可能会彻底失去政府的信任。所以宋家源宁愿循正规的路线竞标也不愿借周文生所谓的关系去走捷径。更何况,周文生同宋家源一样是初来乍到,他所谓的“关系”是否可靠也很待考证。但宋家源怕提起这个会令左安迪再度误会自己是忌讳后者与周文生的关系,在心中犹豫了一下,便没有马上拒绝,只说:“看看有无机会吧。”
左安迪做事是很雷厉风行的,他立即联络了周文生,对方爽快地约了当天见面。宋家源没料到会这么快,一时也无法反对,与左安迪简单梳洗了一下,就驾车出门去。
早晨的商业区人流稀疏,商场外墙的大屏幕上一如既往地放映着大牌广告,到了时间就自动转播早新闻。新闻主播单调枯燥的话音在偌大的商业区上空萦绕着,周围人行道上都是死你个色匆匆的白领,大家只关心斑马线两端的交通灯,没有一个留心新闻的内容。
路口换了红灯,左安迪将车停在横道线前,抬头正望到屏幕。新闻切进了一段视频,是医院的场景,大批记者围绕着什么人进行追访,闪光灯多得几乎看不清画面上的脸孔。
左安迪眯了眯眼,勉强能从下方的字幕上辨别出新闻的内容:“商界巨子宋伯年凌晨离世,终年六十七岁。”
第 43 章
这下左安迪能分辨出来了,画面上被记者包围的是罗瑶与罗少康。两人都戴着墨镜,约莫是眼睛哭肿了,被一众保镖助理包围在中间。年幼的宋家小少爷宋家祈还在襁褓之中,在一旁由佣人抱着,被嘈杂的人群吓得嚎啕大哭。画面十分短暂,在亲属进去病房后便中断了,医院守卫森严,记者没能继续跟拍下去。
这段现场视频上打了时间,看数字不过是两个小时前的事。左安迪这才想起去开手机,屏幕一闪过后,弹出许多未查看讯息,几乎都来自罗少康。宋家源也开了机,同样也有罗少康的信息,对他们两人的信息轰炸均在两个小时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