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三生月——影lacrimos
影lacrimos  发于:2015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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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里的小树丛也披上绿装,一派生机景象,像极了书院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如今书院没有教书先生,放着大好春光不去游览,岂不是辜负了春色。再者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说,于是泫月为了改善心情,便带着十几个学生去郊外踏青。

那天泫月把暝幽常穿的青色长衫翻出来自己穿上,因为泫月身形瘦弱,故而整个青衫都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却毫无违和感。若说暝幽穿着像一棵青松,那么泫月穿着就像江南细雨中的一株柔柳,倦怠慵懒中满是飘逸的柔情。

其实穿暝幽的衣服也只是他一时兴起,郊游要有绿色的生机,他没有青色的衣服,只好借暝幽的穿。

有了学生的陪伴,郊游的一路上也甚是热闹。他们在一处宽广的田野边席地而坐,抚琴颂歌。四周草色青青,如同一大块巨大的绿色幕布包裹着他们。前方不远处可以看见微波荡漾的小湖,蜻蜓弯曲着细长的身体,用尾端不停地触水。几个好玩的学生把纸鸢放飞上天,跟天上的鸟儿一起上下翻飞。群鸟啁啾,春风和煦,泫月有些心醉,心想若是暝幽在肯定会吟咏几首诗词。自己才疏学浅,也只能用抚琴来抒情畅怀。他安静地闭上眼,玉葱般的十指在琴弦上轻盈自然地舞动,琴声轻浅悦耳,跟鸟鸣水声融合交响,宛若天上仙乐被清风带到人间。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甚至都没注意到泫月身后有一双手伸过来,轻轻将一株白色的小雏菊簪在泫月的鬓发上。

“谁?”感觉到身后有人,泫月马上警觉地转过脸,迎面是暝幽笑得欠揍的脸。学生们看到泫月头发上别着一朵花,“噗呲”一声笑出来,纷纷拍手起哄道:“泫月先生好漂亮,就像新嫁娘一样。”

泫月羞红了脸揪下花朵往暝幽头上戴,“混蛋,竟敢让我在学生面前丢脸。”不过他知道自己弄不倒暝幽,于是阴阴地一笑对学生们说:“孩子们,想不想看看你们一本正经的暝幽先生戴花的样子?想就帮我扑倒他。”

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学生们抓着满手的鲜花呈飞翔的蝙蝠状从四面八方跳跃着扑到暝幽身上。只听他一声惨叫,曾经叱咤风云的绛紫山庄庄主就败在一群小鬼头手里,乖乖倒在地上任他们捉弄。他嗅着自己头发上满是花朵的清香,愤愤地瞪着一旁幸灾乐祸的泫月,“想不到你学聪明了,算你狠。”

“暝幽姑娘,这是对你的惩罚,谁让你不打招呼就消失四五天。”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么,快让这些小鬼头离开,压死我了。”

泫月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对学生说:“暝幽先生要生气了,要罚你们抄写《论语》三十遍呢。”刚说完,学生们“呜啦”一下全跑开了,简直比逃命还快。暝幽坐起身无奈地摇摇头:“你啊,坏人都让我当,要是学生不喜欢我怎么办?”

泫月正忙着给他清理头发上的花朵,不经意脱口而出:“我喜欢你还不够么?”刚说完他马上回过神来,从脸红到脖子根,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低着头不去看暝幽,他突然觉得腰间一紧被拉进那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你说的我可记着呢。”暝幽的下巴抵住泫月的额头,下巴上面新生的毛茸茸的胡渣蹭地他有些痒痒。

泫月很喜欢暝幽的拥抱,虽然他嘴上不说,但那种能够让他异常依恋的安全感和温暖,足以让他在暝幽的怀里心甘情愿地沉睡千年。暝幽坚韧的臂膀可以为他从血雨腥风的惶恐中筑起一座城墙。他沉迷于暝幽的拥抱,沉迷于有暝幽存在的空气。爱到骨子里,爱到恨不得把自己揉进对方的身体里,这种感觉在暝幽离开后体现地格外深切。

“这里人多,不要教坏孩子,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吧。”暝幽挑眉扬起他惯用的坏笑,抱起泫月风一般地消失了。待泫月睁开眼时周围一片湖光春色,碧波荡漾。二人泛舟湖上,没有学生的吵闹,亦没有渔夫掌舵。一叶扁舟任清风水流徐徐推进,漫无目的地飘荡。泫月安稳地倚靠在暝幽的胸膛里,眼帘下洒上湿湿暖暖的水雾,他知道有一种感情叫相思,有一种重逢叫欣喜,有一种拥抱叫倚靠。“好端端的哭什么?”暝幽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沉沉的,宠溺的,心疼的。

泫月很想对他说“我想你了”,张张嘴,却还是化作一声呜咽梗塞在喉间。

爱到刻骨,千言万语也无法说清楚,所以才需要用拥抱、用亲吻,用更贴近的方式告诉对方“我爱你”。

“这几天你不在,我一个人……想了很多,也体会到很多……”泫月喃喃地攀上暝幽的肩膀,第一次主动印上他的唇,“我觉得我快疯了,变得害怕孤独,变得讨厌一个人……”

当初是谁先招惹谁的呢?如今我却先你一步沦陷了。泫月沉溺在他唇齿间流连,默默地冥想。

美景、没人、清风、朗日,暝幽忽然觉得这瞬间很不真实。这里没有争斗,没有杀戮,有的只是安详与宁静。他不禁想起宋方壶的《山坡羊·道情》,便对泫月说:“我唱曲子给你听,唱我最喜欢的词。”暝幽一手拥着泫月,一手轻轻敲击船板打着节拍,用深沉的嗓音唱道:“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家败,陋巷箪瓢亦乐哉……”

“这就是我所向往的生活,”暝幽低下头在泫月粉红色的唇瓣上点点啄啄,“我要你和我一辈子逍遥山水,一切不快乐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林枯

春天的清晨来得比冬天早些,陈旧的茅屋下响着“吱吱嘎嘎”的机杼声,林母听见屋檐下细细轻轻的燕雏叫声,停下手中的活去观察燕窝里的状况。由于她自身微胖低矮,便踩着小木凳腆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往燕巢里探望。三只羽翼未丰的雏燕睁着黑色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突然出现的这个白发苍苍的慈祥老人。

“呦,娘,别站凳子上,当心摔下来。”恰巧林文枋从外面回来,连忙把她搀下凳子。林母笑着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你这些日子成天早出晚归,娘向暝幽打听过,他说你也很少去书院代课。”

林文枋看林母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而且倒是一副很高兴的表情,便知暝幽定把自己和何小荷的事情告诉她了。林母笑吟吟地从手上取下金镯子递给他:“我们家没什么钱,这镯子可是林家唯一值钱的东西,是林家儿媳妇代代相传的宝物。你若是真心的,就把这个给何姑娘吧。”

林文枋虽然不好意思但仍十分欢喜地接过镯子:“谢谢娘,小荷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您一定会喜欢的。”

“既然你这样说了,娘也就趁早了了你的心事,早些把何姑娘娶回来,娘也好抱孙子。”说着林母起身从床底翻出箱子:“娘先准备准备,过几天就帮你去何家提亲,咱们家虽然穷,但娘不会让你抬不起头的,首饰彩礼聘礼样样不会少,娘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娶亲。”

林家这边正欢欢喜喜地张罗着提亲的东西,村外头的何家却又是一番光景。不知怎么的,村外的小镇突然流行起一种疟疾,传染性极强,患者轻则风寒发热,重则满身脓疮,不久就会抱病而亡。小镇里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巧的是何父也染上了这种病,整日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偶尔睁眼也只是咳嗽不断。何母红着眼眶端茶送药,叮嘱何小荷道:“这几天你就别出去疯玩了,多照顾照顾你爹。如今咱家的顶梁柱倒了,靠我一个老婆子怎么能行。”

何小荷懂事地点点头,的确,这些天她天天同林文枋在一起花前月下,竟连爹染上了疟疾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担心林文枋因此受到牵连,心里暗暗决定最近少见林文枋。正难过着,又听见何父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赶忙捧着痰盂走到床边,只见何父不住地干呕,直至吐出一口鲜血才脖子一伸又倒了下去,吓得一家人哭的哭闹的闹,何母因伤感和惊吓直接晕了过去。何小荷一下子也慌了手脚,赶紧去请大夫。原本熙熙攘攘的集市也变得门可罗雀,所有人都怕感染疟疾而闭门不出。一路上她才发现然疟疾的不止她们一家,每家医馆里都挤满了前来看病和请大夫的人,好不容易请到了大夫,大夫却只是草草地把完脉后告诉她:“你爹没救了,还是趁早准备后事吧。最近镇上的棺材很抢手啊,不早些买就买不到了。”

何母听闻此言立刻哭着破口大骂,连轰带推地将大夫撵出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家老头子明明还有气,你干什么咒他死!你自己治不好病人,你算什么大夫!”

“我说没救就没救,你就是请宫里面的太医来,他还是死。”

何小荷哭着扯住大夫的衣袖求情道:“求求你救救我爹,什么办法我们都愿意试试!”

大夫无奈地摇摇头:“反正我是无能为力了,不过你可以去请一个叫古得的道婆,她精通巫蛊之术,传言能够驱邪避魔起死回生,不少人请她做法。我也不知真假,只是道听途说,不过你们可以试试。”

有时候人最固执的就是对自己珍贵的事物不舍放手,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也会赴汤蹈火,于是何小荷决心赌一赌,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又拿了些家里的积蓄,化成为数不少的钱财去找古得道婆。

她从路人口中得知古得道婆住在郊野的一间废弃的寺庙里,等她赶到时天色已黑,远远望见寺庙的窗户里灯火通明,走近细看,则见一群人跪在地上对着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妇人不停叩头,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婆神通,法力无边,驱妖辟邪,病害离开……”那老妇人身着上等绫罗绸缎却盘坐在布满灰尘的肮脏供奉桌台上,她打扮怪异,花白的头发长长地披散着,脖子上缠着绷带又套着几圈暗红色玛瑙珠子,手上拿着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铃铛抽筋似的不停的摇动。更让人不舒服的是她的长相,在昏黄色烛火的映衬下显得狰狞而恐怖,她脸上的条条皱纹都像是饱含怨怒的咆哮的嘴在扭曲抽动。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何小荷挤入人群朝里面探望,还不忘询问旁边围观的人:“那个老婆婆在做什么呢?”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她就是古得道婆,可厉害了,能让只剩一口气的人都活过来。你看,她马上要做法了……”正说着,只见两个壮汉抬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病人来到古得道婆的跟前,接着又有两三个看似病人家属的人跪在她跟前又是哭又是拜:“求求道婆救救他。”

古得道婆的眼睛从耷拉着的黄色皮肤里缓缓睁开,露出细细的目光望了望病人和家属,又马上闭上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尖细颤抖的音调:“救人济世是老身的本分,拿来吧。”说着从长袖中探出木柴般干枯粗糙的手指,病人的家属立马将准备好的钱财诚惶诚恐地放进她骷髅般的手里。

接着进入主戏,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伸长了脖子看古得道婆做法。只见她走到一个朱红色的桌子前,摆好蜡烛、铜镜和纸钱,接着开始摇动手里的铃铛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铃铛声在安静的破庙里回荡,配合着古得道婆念念有词的咒语,让人顿感惊悚。然后道婆围着那个病人绕了几圈,同时不停地念咒撒纸钱。不久,前一秒钟还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病人马上睁开了眼睛,更令人惊讶的是那病人竟然自己起身走动了几步,亲属们见此情景马上围了上去,对古得道婆是千恩万谢地叩头谢恩。围观的人们也是心悦诚服,赞叹古得道婆法力无边,天神下凡。

何小荷再也抑制不住地冲了上去,跪倒在古得道婆面前:“求求您也救救我爹吧,他快要死了。”谁知这道婆看也不看她一眼,袖子一甩准备离开。何小荷连忙掏出所有的钱递给她:“要多少您只管开口,只要您能救我爹。”于是古得道婆的眼睛再次从蜡黄的皮肤里缓缓睁开,目光扫过何小荷的脸:“好姑娘,念你一片孝心,明日带我去你家看看吧。”

这日暝幽和泫月在集市上遇到林母,于是林母就把提亲的想法告诉暝幽,暝幽和泫月也觉得应该早日促成这对佳偶,便帮忙林母选了些礼品,三人忙活了一天,算是把聘礼弄得像模像样。当然,此时的他们完全不知道天岭村外的光景,整个天岭村因为与外界隔绝反而因祸得福没有蔓延疟疾。

折腾了一整天,林母光是聘礼就准备了四五箱。她打算明天先带些小礼品去和何家商量商量,谈妥了就马上选个良成吉日拜堂成亲。出于民间婚嫁的习俗,男女二人要八字相投才可成亲,于是她还请暝幽拿着林文枋和何小荷的八字去庙里算了一挂。

暝幽欢欢喜喜地去了当地唯一的寺庙。虽然的确存在妖精神兽什么的灵异生物,但他本不相信什么八字占卜,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家寺庙。寺庙不大,就安静地坐落在树林的后方,建筑上的朱漆脱落成斑驳的岁月痕迹。院中和尚很少,暝幽进去时只看到有两个小和尚在清扫庭院,香火并不是很繁盛的样子。

“劳烦二位,在下想替友人来求婚签,看看生辰八字,不知寺内何处可以求签?”

小和尚看见来人彬彬有礼长相也很是俊朗,于是亲自带暝幽来到前堂。恰好一个老和尚从堂前经过,他第一眼就注意到暝幽然后停住脚步盯着他望了很久。

“老衲乃本司方丈,施主可是来此求签?”老和尚主动上去和暝幽搭话。暝幽也礼貌地行礼,“不知方丈有何指教?”接着老和尚接过林文枋与何小荷的生成八字,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提笔写了一纸签文递给暝幽,并叮嘱道:“天意人为,莫强求。”

暝幽回来时神色凝重,不像是有好事的样子,林母不禁颤颤得问:“结果怎么样?签上怎么说?”

暝幽灿灿苦笑着,并没有想把签拿给林母看的意思,反而问道:“伯母,您认为天定的命运与二人的感情哪个更重要?”林母紧张地抿紧皱巴巴的双唇,攥着衣角不语,后来她还是决定把林文枋喊来,将选择权交给了自己心爱的儿子。

暝幽把求到的签文递给林文枋,只见前头写了“下下签”,接着便是名为“林枯荷败”的签文:“莫看林梢残景痕,东邻荷败有谁疼。几番命里千秋索,扣尽心酸愁煞人。”

林文枋读完签文后双唇气得惨白,像是受惊的白兔弱弱地颤抖着,“荒唐,简直一派胡言,什么‘林枯荷败’,什么‘愁煞人’,和尚道士说的鬼话怎么能信!”他将签文的纸揉成团丢在地上,“我与小荷两情相悦,两家又无恩怨,何来不妥?”说着他扯住暝幽的袖子偏要去庙里讨个说法。林母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既然枋儿不介意,我这个当娘的也无话可说,明儿我就到何家说亲去。”

暝幽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又顾忌林母年岁已高出行不便,便说:“要不我去帮文枋兄说亲吧。”

“那怎么行,你虽是枋儿的挚友,但说亲的事自古就该由长辈来做,休要乱了规矩。”林母一边嘟囔着一边回房收拾东西,“就麻烦青绿公子陪着我家枋儿等好消息吧。”

第二天一早,林母带着些金银首饰,在暝幽和林文枋的护送下偷偷出了村。林文枋目送着母亲的微微佝偻的背影在雾霭中渐渐消失,竟莫名有种心痛,他转过脸心虚地望着暝幽:“突然觉得,我娘好像要走了……”

“可不是么,已经走了,给你带漂亮媳妇去了。”暝幽安慰地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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