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裴拖拖拉拉的吃完饭，回到房间坐了一阵。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的状态糟糕透顶，实在不适合上台表演，但是他的脑子乱哄哄的，总是充斥着肖冷浑身赤裸着，在地毯上翻滚做爱的场面，犹如梦魇一般，再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的样子。

也不知坐了多久，房间被轻轻敲了几下，肖冷推开他的房门，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手里的哈雷钥匙：“时间不早了，你准备好了么？”

孟裴心烦意乱之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闹别扭，于是有点恍惚地站起身来，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门。

哈雷一路呼啸着，不过二十多分钟，就已经到了表演场的门口。同团的队友都已经到了好一阵，看着孟裴出现，都迅速的迎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讨论起了晚上的表演。

孟裴只觉得头昏脑涨，大家都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只是恍恍惚惚地听着，完全没什么概念。漂亮的贝斯手看他始终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撞了撞他：“裴裴，我的贝斯弦呢？你带来了没有，我得抓紧时间给换了！”

孟裴“啊！”了一声，这才忽然回过神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他们团的那把贝斯因为用的时间太久，已经有点磨损了。贝斯手一直想着有两根弦最好在比赛前换换。孟裴家里自小就堆满了各种乐器配件，也不想对方多花钱，就大包大揽的说你也别费劲了，比赛那天我来早点帮你把弦带过来，你抽十分钟换了就行，反正都是熟手了，也不费太多事。

他原本早已经准备好，卷着放在了床头的地方，谁知道心烦意乱之下，居然把这事彻底忘了。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阵，谁也没说话。最后女孩有些沮丧地开了口：“那就算了吧，再跑回去一趟时间也不够了。音色稍微会有点损失，不过这么大的场子，大概也不会有人能听出来。”

肖冷在旁边站了一会，这个时候稍微上前打了个招呼：“你们晚上加油，我先走了。”

同团的团友之前吃了他不少零食，倒也都算是熟人了，看他忽然要走，都有点惊异：“冷冷你不留下来看我们比赛么？”

肖冷微笑着：“我还有点事，一会如果办完了赶得及的话就在说吧。”

孟裴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拧着眉头：“人家要约会呢，哪有时间留下来！你们别乱招呼！”

团友们看他一脸的脾气，也就不在接这茬，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晚上的表演上。

大家热热闹闹的讨论了一阵，很快到了入场时间。孟裴所在的乐团因为在预赛中的排位第一，所以被安排压轴的位置表演。

团友们都抱着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心情，时不时地凑到台口的地方探望两眼，然后窜身回到自己的休息室里，嘻嘻哈哈地对着竞争对手就是一番点评。孟裴没什么精神，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不久之前肖研和孟喆都给他发了短信，说已经在位置上坐下了，裴裴你一会要加油，爸爸们都给你打气！

他慢吞吞地打了几个字，说谢谢爸爸，然后又有些犹豫的写着“其他人都到了吗？”在消息即将发出去的最后一秒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后一句话默默给删了。

比赛进行得很快，才一转眼的时间，工作人员已经过来叮嘱他们准备候场。同团的队友等了这么久，都已经是满心的兴奋，纷纷把乐器拿在手里，等在了台口。

孟裴站在灯光斑斓的舞台侧面眯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难以进入状况。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听着舞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心里却总是惦记着不知道肖冷和他的女朋友约会得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搂着对方的腰，头凑头地和对方说悄悄话，或者在电影院里抱在一起热吻……更或者，他们会找个酒店开房间，和不久之前他撞到的一样，全身赤裸的抱在一起激烈做爱……

他就这么满脑子混沌的胡思乱想着，连口袋里的手机骤然震动起来，也完全没有觉察，一直到身旁的鼓手撞了撞他说孟裴都要上台了，你怎么还开着机，他才恍然大悟一样把手机掏了出来。

浅色的屏幕上无声地跳动着肖冷的名字，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飞速跳了起来。

“喂……”他在一片喧嚷声中，把手机紧紧的贴在了耳朵旁，也不知道眼下的口气应该是冷漠一点，还是淡然一点：“肖冷你找我吗？我就要上台了……”

一阵嘿嘿的笑声从话筒那边很突兀地传来，并不是孟裴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孟裴，别来无恙啊……”

“混蛋！”他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听筒里穿来的猥琐声音，曾经出现在那天围堵着他，逼他退赛的那群人里：“你们他妈的要干什么？为什么我朋友的电话会在你们那里？”

对方只是呵呵的笑着：“没什么，就是听说你的比赛要开始了，想让你的朋友和你问候一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强硬的拉拽着凑近：“来，小帅哥，别害羞嘛，和你的朋友打声招呼……”

一阵微弱的呼吸声传来，但始终没有人说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恼怒，仿佛是重重一脚揣了过去：“你他妈说话啊，别以为你硬撑着孟裴就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孟裴听到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骤然响起，心都揪了起来：“你们干什么！”

对方没接话，只是身体被击打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孟裴纵声叫了起来：“你们要干嘛！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和他没关系！”

他的声音忽然失控，整个后台都被惊到，齐齐把脸扭了过来，团友扯了扯他的衣服：“孟裴，你怎么了？都要上场了！”

电话那头像是一时也没了办法，几个人像是商量了一下，重新凑近话筒：“小帅哥他不肯说话也没办法，那就只有拍张照片给孟裴你欣赏欣赏啦~”

短信的震动很快就传了过来，孟裴几乎是抖着手把图片点开，昏暗的小巷子里，肖冷蜷成一团躺在污浊的泥水里，纤细的脊背上都是血迹，头因为埋着，看不清表情，但他手里紧紧拽着一截贝斯弦却狠狠刺痛了孟裴的眼睛。

他根本没有去约会，而是特意跑回家帮他拿了弦然后赶着送过来。

返程的路上，却受到了伏击。

孟裴再也顾不上旁人的眼光，几乎是咆哮着冲着话筒：“你们别碰他，听到没有！”

对方嘿嘿地笑着：“不碰他可以啊，你退赛就行。时间好像差不多了，孟裴你自己决定吧。我们这里听着电台直播呢……”

“孟裴裴……”一群人的嘈杂哄笑中，他忽然听到有很微弱的声音传来，对方像是也发现了肖冷忽然挣扎着要说话的样子，把手机递了过去。

“孟裴裴，我警告你，好好比赛，别给爸爸丢脸……”他费力地把耳朵紧贴着话筒，听着肖冷带着笑意的声音微弱地传来：“等你拿了奖，我请你吃好吃的……”

这是他电话里最后传来的一点声音，然后是伴着风声呼啸的重重一声爆响，似乎是肖冷用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把手机给狠狠摔了出去。

主持人已经上了场，宣布着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只乐队表演即将开始。

激烈的掌声，欢呼声排山倒海一般响起，灯光闪耀的盛大舞台就在眼前。

对于十多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场面都是值得铭记一生的巨大荣耀。

所以谁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一头白色头发，人气爆膨，看上去又酷又拽的男孩子，会在登台前的最后几分钟里忽然抱着吉他蹲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那种样子，又绝望，又伤心。

第十一章

深圳高校原创音乐季的总决赛当夜让所有的到场媒体都意外了一把——原本以为这是和往年一样中规中矩的一场比赛，大部分媒体连通稿的范本都已经写好，只等冠军出炉把名字填上去就可以上稿，却没有想到最后一支上场的乐队却爆出了当夜的最大新闻。

就在主持人宣布完最后一名出场乐队的名字后，现场一片哄哄闹闹的欢呼声中，乐队成员却迟迟没有登场，空荡荡的舞台被冷落了很久，迫使主持人不得不重新返场，有点手忙脚乱的扯了一堆闲话。

据后场爆出来的消息，乐队之所以没法登场，是因为其中人气最高的吉他手兼主唱情绪忽然失控，在休息室里泣不成声，这个消息先是爆到了媒体席的记者耳朵里，随后以风一样的速度开始在场子里散开。

原本就被音乐刺激得有点亢奋的小青年们开始了骚动，口哨声尖叫声四起，场面一度变得混乱不堪。主办方眼看形势不对，很快派了专人赶往后台，又等了好几分钟，主持人才匆匆忙忙的重新登场，宣布比赛继续进行。

场子里面大部分摇滚少女都是冲着孟裴来的，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晚上，情绪都已经酝酿到了最高处，眼下又历经了一场原因不明的小小风波，听到主持人宣布乐队登场，瞬间尖叫声响彻全场。

按照看过预赛阶段的观众的经验，这支乐队走的是死亡金属风，从登台的那一瞬，就是放肆招摇的吉他声和鼓点交错着震动耳膜，把听众的情绪调动到最高处，然而，今天的一切看上去有些异常——鼓手贝斯和键盘登场的时候都很安静，最后那个一头浅白色头发的吉他手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沉默地站在了舞台的最中央。

“对不起……”一片寂静之中，他声音发哑的朝着所有人鞠了个躬，全然不是平日里那种嚣傲又张狂的姿态：“我来晚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全场的惊异和闪成一片的镁光灯，全不避讳自己被眼泪弄的有些发花的脸庞：“我不知道选择继续站在这里比赛对不对，几分钟前，我收到了一个电话，有人用我哥哥的安全作威胁，要求我退赛……”

他话只说到这里，全场哗然，在台下坐着原本就有些诧异的肖研和孟喆瞬间脸色就变了，很快站起身来。

孟裴抽了抽鼻子，继续说着：“我知道你们在听电台直播，也知道你们都是一群人渣我和你们没什么道理好说。那么现在，你们好好听着，刚才我已经联系了主办方提供了证据报了警，警察很快会找到你们……还有，我不会退赛，也绝对不会受你们威胁！”

他说完这句话，咬了咬牙，一阵重重的扫弦声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响起。紧接着，密集的鼓点声，贝斯声和键盘声都迅速交汇，在每个团员凝重的表情里，舞台上酝酿起了最撼动人心的一场风暴。

这或许是深圳高校原创音乐大赛开办以来，最沸腾的一次现场。从技术上来说，它或许并不完美，在暴烈激昂的情绪里，演唱的部分几度破音，因为吉他手太过浓烈的个人情绪，导致与其配合的其他成员，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失控状态。

但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次太过有感染力的表演，少年尖啸的嘶吼声中，音乐完完全全地成为了渲染情绪唯一途径。

就在表演最后，孟裴脱下外套，狠狠将吉他砸向地板的瞬间，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热烈鼓掌，群情沸腾的喧嚣声中，乐队的所有成员站成一排，朝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没有感言，没有拉票，也没有以往表演以后的哄闹煽情，只是沉默着迅速地退离了舞台。

孟裴最终在警方的协助下看到肖冷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肖冷靠在床头，脸上淤青成一片，身体上缠着很多纱布，正和早先一步赶到的两个爸爸说着话，神情柔和的样子，像是在低声安慰着什么。

看着孟裴走进门，他微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奖杯呢？”

孟裴垂着头：“没来得及拿……就过来了。”

他们说完这两句简短的对话，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肖研气得不轻，站在走廊里给警察那边打了一阵电话，回了病房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孟喆知道他的个性，担心他正在气头上吓坏了两个儿子。于是很快扯了扯他，坐在了病床边：“冷冷，医生说你还需要进一步检查一下，今晚估计得住医院了。爸爸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肖冷摇头：“其实都是皮外伤，也没什么事，睡一觉就过去了，爸爸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过来接我就好。你们陪在这，床位又不舒服，我会不安心的。”

孟喆心里惦记着这事也得劝肖研悠着点，对方几个小混混而已，让警方那边按着正常流程处理就好，别在气头上黑道白道的牵扯出一大帮子人，于是也就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爸爸不吵你了，明天早上来接你。”

他看着孟裴站在一旁纹丝不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裴裴你不走？”

孟裴还是垂着头：“我……我再呆会，一会自己回去……”

孟喆知道他们两兄弟向来有心结，这次出了这么大个事，或许是感情有所增进的契机，所以也不阻绕，只是叮嘱了两句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也很很快拽着肖研上了车。

孟裴看着四下没人，又站了一会，磨磨蹭蹭地坐到了病床前的椅子上。

肖冷看了他一会，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喂！没人告诉你你眼妆都已经花了么？”

孟裴拿着手背朝着眼睛蹭了蹭，眼看着就多一团乌黑黑的痕迹，也忍不住有点好笑，哼哧着回了个嘴：“你懂什么，烟熏妆在摇滚界很流行的好么？”

肖冷啧啧了两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孟裴有点不知所谓，顺着对方的召唤把身体凑近了一些，肖冷伸手在他眼角下，摁着那几道已经晕开的印子在脸颊的地方涂抹几下，把对方的小脸蛋弄得脏兮兮的一片，这才有点得意地歪了下头：“这样就更朋克了！”

孟裴被他调戏，瞪着眼睛就去掐他的脖子，肖冷浑身缠着纱布，根本没法躲，被掐住咳嗽了两声，孟裴赶紧收手，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表情扭曲了一阵，才低声到了个歉：“对不起啊……”

肖冷挑了下眉毛，像是没听到，隔了半晌，才微微地凑过来：“时间还早……要不要现在走？”

孟裴有点发愣：“去哪？”

肖冷看着他：“你不是拿奖了吗？请你吃好吃的呀！”他稍微动了动：“被绑在这儿也好一阵了，爸爸在的话又不敢乱动，正好趁着现在出去透透风。”

孟裴朝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你这样子能走？”

肖冷已经把被子掀开了，向来稳重安静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恶作剧的淘气表情：“差不多吧，实在走不动了你背我回来就行~”

他原本也就是开个玩笑，已经低着头准备找鞋子，却发现孟裴慢慢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

“喂，干嘛呢？”肖冷愣了一下。

“背残障人士出去散步啊！”孟裴扭着脖子，自己也有点绷不住的表情。

肖冷慢慢俯到了他的背上，两个人就着这样胸口和脊背紧贴着的姿势，慢慢出了门。

医院周围是成片的树荫，深深浅浅的阴影垂落在地上，闪出一片或明或暗的动人光影。

他们穿梭在这片光影里，安静地走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一家冰饮店的门口才停下来，买了两罐可乐，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肩并着肩肩的慢慢喝完。

然后，孟裴重新蹲下身体，把肖冷背在背上，沿着来时的小路，慢慢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