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灵均一下子变了脸色，抓着顾奕纯的胳膊，态度很恶劣：“不会说话了？什么意思？！”

林优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滑过，最后低下眼睛。默默拉起被子把自己盖好，安静地闭起眼睛，被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无喜无悲的，对外界的反应也很少。

顾灵均看着林优，然后拽着顾奕纯出了房门。

门一关，顾灵均压低了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奕纯不悦的拂袖，推开顾灵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得了失语症。”

“怎么会这样……”顾灵均失魂落魄，倒退着走了好几步。

顾奕纯对顾灵均还是没好脸色：“怎么不会？想想你自己做的那些好事，他身上的那些伤，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做过什么吗？”

顾灵均充耳不闻，只是问林优病症的情况：“是暂时性的吗？”

顾奕纯勃然大怒：“我不知道！说不定一辈子也就这样。反正他早就连吉他都拿不动了，也没有办法弹琴，那现在不能唱歌了，不会说话了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眼睛还没有瞎，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会怯怯地看着你，他的身体还是年轻美好的，可以让你为所欲为。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

顾灵均抿着嘴唇，沉默着。

“顾熙原。”她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弟弟的名字，一度她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冷静严谨，永远理性完美，但她终于还是失控，“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难得二姐你会跟我提人性……”顾灵均苦笑。

顾奕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努力平静地说：“他本来就有一些心理问题，性格非常残缺，有严重的心理阴影。按照我得到的数据看，多半是来自童年，来自母亲，还有一些其他更大的恐惧，我不得而知，因为他的意识层里都强迫自己遗忘了。他肯定经历过非常恐惧的事情……”

顾灵均几乎站不稳，靠着门身体不可遏止地颤抖。

“舒让也跟我谈论过，他说林优有幽闭恐惧症，所以才会习惯性把门留一条缝。他对密闭的空间非常害怕……”

顾灵均渐渐听不清顾奕纯在说什么，原来林优那些微小的习惯背后，有着那样难以磨灭的恐惧，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害怕成这样？林优并不是软弱胆小的人，顾灵均越是清楚这一点，就越是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怪不得林优会哀求他不要关他，那时候顾灵均以为林优又要耍什么诡计，他真的不知道原来他是在害怕。

他把他关了那么久，一个人孤零零地反锁在房间里……顾灵均不敢在往下想。“我真的不知道……我……”

顾奕纯并不同情和原谅，她见惯了罪犯的忏悔和眼泪，女人的多愁善感和悲天悯人她已经不具备。她只是平静地说：“是谁死乞白赖地追求他？说什么会一直照顾他，说什么无条件的纵容他宠爱他。熙原，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不要给人希望。”

顾灵均不说话。是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阿原，你知道吗？我宁可你死，都不要你这样。”顾奕纯摇了摇头，“我的弟弟，他不是这样的。我弟弟他是这个世上最心软善良的小王子，现在的你，只会让我感到恐怖。”

顾奕纯不再看顾灵均一眼，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空荡的走廊上，顾灵均靠着墙，看不清神色，他就那样靠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冷风吹起走廊尽头的窗帘，他终于清醒过来，走进房间。

听到动静的林优从被子里坐起来，拿起顾灵均准备好的换洗的浴衣，朝着顾灵均伸出手。他身上全是汗不舒服，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力气走到浴室。

顾灵均听到自己心中有什么声音在坍圮，他回握住那双手，用尽全力将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孩子拥入怀中。

林优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他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是顺从地被顾灵均抱着，没有挣扎。

“对不起……”

恍惚之中，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那一晚之后，林优的康复练习找来了专门的医生。在训练中，他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着。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除了林优依旧不会说话。

太阳好的时候，仆人会扶着林优在花圃里散步，如果顾灵均不忙的话，他也会陪林优走一会儿。

顾灵均甚至跟林优说：“等你好一些，我们就去把电影《雏》拍完。现在林宜州回来了，影帝也有档期。陆导成天催着我开机。小优，只要你好起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林优眼中有短暂的光，像一闪而过的光，稍纵即逝的，没有任何人看到。

顾奕纯从花圃经过，大衣之下是一身军装，笑眯眯地和林优告别：“小可爱，姐姐我的休假结束了，这要回去了。你恢复得很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她还在生顾灵均的气，就连告别也无视自家弟弟。

林优柔和地注视着她。

顾奕纯瞧着有趣，眨了眨眼睛，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也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来当我的小白鼠。小优，你是我见过意志力最强大的人，我现在明白舒让当时为什么会那样说。”

然后她用更低的声音，只能两个人听到的。顾奕纯欢快地一笑，搂着林优的肩膀：“我的弟弟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林优淡淡地皱眉，他很喜欢顾灵均的姐姐，同类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这样，一个眼神就会被看穿。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但是并没有揭穿他的意思。

林优朝着顾奕纯很浅地一笑，一如初见的时候，那样容易害羞和孩子气，然后摇着手告别。

一个月后的三月。

电影《雏》在南市重新开拍。天王谢梓辰、影后林宜州、新生代小天后夏阳、实力派小生俞修远、treas组合中的超人气组员顾灵均、林优齐齐现身发布会。各种宣传铺天盖地，依旧还是刚开拍时候的宣传规模。

所有人中，唯独缺了总监顾慎廷，而顾灵均却俨然新的掌权人。

镁光灯下，菲林的谋杀声中。林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面，这还是他在事件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媒体面前，顾灵均一路护着他，拒绝回答媒体的问题，气焰嚣张到不可一世。

当天的戏中，林优的戏份很少，也没台词。居然一遍下来就通过了，陆导高兴坏了，拍着林优的肩膀：“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开窍了，这演技简直了！真是好。”

林优低头笑了笑，好像不久之前他还被陆导骂得狗血淋头，那时候顾灵均会担心地在边上。晚上只要林优委屈地抱怨一句“拍电影太难了”，顾灵均就会跟着露出不忍的表情，为他忧心忡忡。林优喜欢他这样。

很喜欢。

林优坐在一边的座位上，小助理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保镖们不着痕迹地穿插在各个重要位置。他冷眼看着，暗暗盘算着可能性。

一直等到今天的戏结束，顾灵均那边也拍完戏，大家准备收工回酒店。不时有圈内熟人找林优说话，顾灵均都以林优身体不舒服回绝，就连影后也被排除在外。

走到地下车库，顾灵均才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握着林优的手。最近他越来越害怕林优会消失不见，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特别是当性格决绝的林优不再冰冷，甚至是听话顺从到了极点。

“好久不见了，元元。”旁边的车响了一声，车门打开，走下一个语笑嫣然的贵公子。

宋成睿笑容灿烂，一口好牙，朝着林优张开双臂：“我来接你了。”

“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我的元元。”宋成睿收敛了笑容，愧疚地说。

那张不笑的脸，记忆中初见的男孩子的脸重合起来，竟是惊人的相似。这样惊心动魄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再也无从抓起，顾灵均只觉得自己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让开。小优已经很累了。”顾灵均眼神冰冷。

“太子爷，游戏到此为止了。”宋成睿眼睛一眯，有危险的气息闪过。

第71章

顾灵均冷笑出声，近乎不屑。

顾家和宋家，圈里幕后掌权的两个家族大亨，既是对手，也是盟友姻亲。顾灵均和宋成睿有各自的圈子，但对对方都不陌生。

宋成睿弯着眼睛笑，并不在意顾灵均的态度，依旧巧笑嫣然，“太子爷，我好久没见到元元了，想叙叙旧，然后接他回家长住，你不会介意吧，”

顾灵均略微挑眉，嘴边的嘲讽也随之加深：“宋总，你凭什么？”

“看起来，太子爷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你可怜，啧啧……”宋成睿手插在裤兜，懒散地靠在车边，虽然跟顾灵均说着话，但眼睛一直看着林优。而后者安静地站在顾灵均身后，没有表情的脸，似乎并没有把这两个人的话听进去。

顾灵均被戳着痛处，脸色不快起来，皱着眉头：“让开。林优也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

“这恐怕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要听元元亲自跟我说。”宋成睿笑吟吟地说，弯起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他有意刁难，笃定林优不能说话了，他已经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

“宋总请自重，他的事情，请你不要再插手。”顾灵均语气冰冷，已经怒到了极点。

宋成睿看着林优，眼中的情绪既愤怒又哀伤。是的，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宋成睿明确地意识到。

三言两语下来，顾灵均和宋成睿两个人的气氛就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宋成睿抬起手，慢慢解开西装的袖扣。

宋家是黑道起家的，就连宋成睿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洗白，混黑道的人，都是练家子。跟顾灵均这种健身房练习的公子哥，强弱根本没有悬念。

就在这个时候，单薄瘦弱的身影扑到宋成睿怀中，扣住了他的手腕。

“成睿。”——清晰无误的、林优的声音，喊住了他。

林优的身体因为怕冷微微地发抖，却坚定有力的、紧紧地拥抱住宋成睿。

宋成睿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拳头也慢慢展开，抬起手，手在林优背后落下，很轻地回抱住他。

顾灵均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能说话了？”顾不上眼前他们亲密的拥抱，顾灵均诧异地发现林优刚才说话了。

宋成睿刚要说话，林优抬起头，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宋成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眼神宠溺。他心里很清楚其实这根本不算是什么拥抱，元元这孩子只是太在乎顾熙原，不惜自己挡在他身前，以他现在的站位和身体的控制情况，一旦自己对顾熙原动手，元元都会毫不留情地下狠手。这一切，宋成睿都清楚，可是当林优请求般地望着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办法拒绝。

宋成睿揽着林优的肩膀，没有对失败者的挑衅，也没有一贯的笑吟吟。一个常笑的人，他不笑的时候，三分的冷意都变成了十分，让人不寒而栗：“太子爷，很抱歉，我要带他走。原因我就不说明了，给顾老爷子一个面子，否则你对元元做的那些事情，要了你的命都是轻的。”

宋成睿带着林优上车走了。

顾灵均站在昏暗的地下车库，没有阻拦。

同一时间，回到军区的顾奕纯愁眉不展。她想到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勉强能走路的林优在花圃里做长时间的恢复训练。他的意志力强大到可怕，每一天练习的强度都在加大。她站在弟弟的房间里观察着楼下的林优，房间里的顾灵均在自己审讯般的盘问中，几乎崩溃。

“可是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把他绑在身边。他跟别人在一起，我受不了，先是宋成睿，后来又是哥。我受不了，姐……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没有想害他，我只想他听话地在我身边。”

他软弱得像个小孩子，泣不成声，有后悔、有自责、有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恐惧，嫉妒和占有欲让他失去风度和优雅，失去了耐心和包容。

她温柔又优秀的弟弟，从小就是家里最宠的孩子，父亲的皮带抽过顾慎廷，抽过她，唯独没有打过他，他从小就优秀，出类拔萃，是他们这个圈子里最出色的存在。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连严格的父亲都对他满意得不得了。军区其他老干部提起他的时候，父亲脸上的骄傲就更不必说。她的这个弟弟，骄傲又清高，骨子里是文人的傲气。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一件让他神伤，也从来没有一件事需要他这样不折手段。母亲家里的娱乐公司，顾慎廷会打理，父亲军区的事务，她来接手。她的弟弟，可以按照他自己想要的状态生活。——终于还是出了纰漏，她的弟弟，是一个没受过挫折的人，所有的所有，最后都在这个点上爆发。

“阿原，你听姐的话。你放过他，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你真的会毁了他的。他的手可能已经不能再弹琴了，他的声带没有受伤，但是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唱歌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了。他的神经系统都会被麻醉药物破坏，后遗症太多，我都想象不出来……你没有资格这样对一个人，即使你爱他，或者是恨他？你都没有资格破坏他的身体。

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你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生涩腼腆的样子吗？我叫他‘小处男’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脸红了，那么容易害羞。我就知道了你为什么喜欢他，他单纯又美好，让人没有办法放手。你们总是说我不懂人的感情，是只知道实验的怪物，但是连我都知道这些是不对的，你为什么还要错下去。”

顾灵均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只是无神地问：“都是谁教你的这些话。”

“舒让说的。”

“你恨他的伪装，但是在你面前，他已经卸下所有防备，最后把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人，不还是你吗？阿原，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体甚至是意志，都快到达极限了。是不是要他死了，你才会后悔。”

“我该怎么做……”顾灵均茫然无措。其实从一开始就后悔了，从那天晚上不顾他的意愿，强行跟他发生关系的时候就后悔了，然后跌进到一个怪圈里，从此深不见底。

“如果他还愿意你陪着，试着回到你们的圈子。他的工作。”

这是顾奕纯对顾灵均最后的建议，所以他才会带林优重新去拍电影，回到娱乐圈，重新回到他们之前的生活。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不加以阻拦。或许宋成睿是一个更适合照顾林优的人。

＊＊＊＊＊＊

林优睡得并不安稳，他又回到了这里，十五岁少年时期居住的地方，宋家。

时光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十五岁的林优是压抑偏执，苍白寂寞，守着一方小小的天，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少年时期的林优冰冷淡漠，在那个深暗的噩梦中无法挣脱。卸去冰封，他也只是一个会害怕得做噩梦的孩子。

那个会光着脚跑到宋成睿房间的林优，时光的剪影仿佛就在眼睛。

他闭起眼睛，疲惫让他沉睡。偌大的床，单薄的身体已经淹没其中。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窗帘隙着一条缝，清晨的阳光，没有温度的。透过缝隙，看到窗外还是那片玫瑰花田，深冬的时节，光秃秃的枯枝，很不美观。深院豪宅，很少有这样的人家，留着一片不合时宜的花草。

林优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隔壁房间的宋成睿早就醒了，过来帮林优准备好要穿的衣服，在他走下床的时候，甚至弯腰帮他穿好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