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西狄王处理完国务之后,都会抽出大部分时间,跟齐王共度。昙台宗武来到楼台,迎面看见站在风中的齐王,难以掩藏心中喜悦的情绪。
“兰政,”昙台宗武靠近齐王,轻轻地为兰政扇去肩上的点点雪花,“现在风大,而且你穿得这么少,听朕说的,还是回去吧。”
兰政的思绪被狄王从不知名的别处唤了回来,抬起头看了眼魁梧的男人,然后乖乖地跟着昙台宗武回到宫房之内。这三个月,兰政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不同,变得客气且生分了,昙台宗武并不喜欢如此对待自己的齐王。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自己,是狄王打破了二人之间原有的关系。
“阿沙,让我离开吧。”兰政面无表情地请求说道。
“哎,兰政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朕的感情吗?”明明是个个性暴躁的主儿,可当面对齐王的时候,昙台宗武总有用不尽的耐心。
兰政连连摇头,皱着眉头道:“不要勉强我,放我走吧,这样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朕不放!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朕也要把人牢牢抓在手中。”
“阿沙真的打算不放本王离开?”
男人态度很坚决:“朕就不放!朕要让兰政一辈子留在西狄。”
齐王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佩剑,架在自己的项上,锐利的剑锋压向白皙的颈侧,鲜红的血珠慢慢地从皮肤渗出来。
昙台宗武看得急了,连忙上前叫道:“兰政你要干嘛?快住手!”
“你给我站住!”鲜血顺着剑身流下来,兰政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冷冷地警告着:“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让我回国,要不让我死在西狄。”
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既然是自己不可能得到的花,就让它离开自己继续盛放,而不是让他凋零在自己手上。
“好吧,朕同意了,兰政,你离开西狄,回到自己的国家吧。”昙台宗武沮丧地投降了。
齐王把剑扔在地上,已经因为失血而出现晕阙的状况了。孤注一掷的自己终于赢了,脸色苍白的兰政露出浅浅的笑意。狄王走上前抱起晕了过去的兰政,连忙帮他做紧急止血,叫御医给齐王处理好伤口。看着躺在床上,跟自己来个鱼死网破的兰政,昙台宗武感到好痛心。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就算杀尽跟自己竞争王位的兄弟,赢得王位,但永远赢不到自己所倾慕的人。
不日,兰政在西狄王特派的队伍护送下,回到自己的国土。海岚清看见颈项绑着纱布的王爷,表示出十分的担心。自己问齐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兰政摆摆手说只是自己一时不小心受了点小伤而已,海将军不要记挂在心上。
“海将军,在本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事发生过吗?”
“回王爷,末将收到京城的消息,就是……”海岚清一时之间不懂得该如何措辞。
“京城那边?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情了吗?”兰政问道。
“是关于皇上的事情,根据末将的情报,陛下他自从染上风寒后,已经一个多月没上朝听政了。”
兰政听后眉头紧锁,边思索说道:“父皇他一直身子硬朗,只是偶感风寒,竟然会这么长时间没上朝。”
海岚清补充说道:“现在陛下一直在养病,政事全部交给了晋王和鲁王二位王爷处理。”
十一皇兄和八皇兄?呵,深谙制衡之术的父皇真是太狡猾了,如此一来,大概二位皇兄正在军机处斗个你死我活吧,兰政一边冷笑着想道。
32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齐王接到母后的懿旨,要兰政尽快从西北回来,父皇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妙了。海岚清按捺心中的无限不舍,向和自己一起在这里共度了七年时光的齐王告别。
“王爷,七年来有你在这里殚精竭虑的劳碌,让本来是不毛之地的西北变成不亚于北疆的富饶沃土,真是天朝之福。”
“海将军过奖了,这里头除了本王,还有将军你的功劳。若是没有用兵如神的将军,恐怕西北已经被狄人糟蹋得一片狼藉了。”
“多谢王爷夸奖,这是末将的职责所在。”海岚清认真地说着,同时真心劝告齐王:“王爷,恕末将直言。末将认为,王爷此番回京,恐怕迎接您的是难以想象的局面。”
“哦?海将军的意思是?”
“现在圣上把国事交给了晋王鲁王二位王爷全权处理,他们正角逐得不可开交。王爷突然回京,必定掀起新的波澜。”
兰政微笑着看向一脸担忧的美人将军,宽慰地说道:“将军说的话,本王听进去了。我答应将军,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成为这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半信半疑的海岚清斗胆上前扶住齐王双肩,皱着眉头,认真地凝视着眼前这张端丽脸容上呈现的柔和笑颜,生怕这位一直身居高位宅心仁厚的王爷,会未来惨烈的皇位争夺中成为刀下鬼。
被不知名的情绪所驱使,海岚清将身份尊贵的王爷拥入怀里,贴着自己结实的胸膛,深情地低声嘱咐着:“请您一路上多多保重,前面的路,末将不能为王爷分忧解难了。”
经历一路的崎岖颠簸,齐王一行人回到了京城,一回来便马上进宫看望母后。皇后看见自己的亲骨肉终于归来了,万分高兴。
“儿臣见过母后。”
王皇后扶起下跪的齐王,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道:“政儿这七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母后看着很心痛。”
兰政握住母亲的双手,惭愧地低着头说道:“儿臣不孝,让母后挂心儿臣了。”
“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后不怪你。”皇后抬头看着自己的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问道:“政儿也知道现在宫闱之内波涛暗涌吧?”
兰政点了点头,说道:“儿臣回宫之前听闻过,现在八皇兄和十一皇兄势成水火,正争个你死我活。”
“对,毕竟自从政儿你被废黜太子之位,外加远走西北,在外人看来形如贬谪。现在皇上龙体每况愈下,有实力的几位亲王开始蠢蠢欲动,觊觎皇位。母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特意唤政儿归来。”
“那母后的意思是?要儿臣参与这场皇位争夺战吗?”兰政疑惑地问道。
皇后摇摇头否认:“非也,政儿你甫一诞生便为储君,这是宿命母后也没办法。可是政儿能从太子之位上脱身,说句真心话,母后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解脱而非遗憾。我本是江南人家的平常儿女,入宫为后并非我所愿也。现在的我,只希望政儿能够活得快乐,逍遥自在。皇位就让他们整个够。”
感觉自己被母后深深理解,兰政抿着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母后真的太了解儿臣了,儿臣感激不尽。”
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顺利度过即将水深火热的时日。待到新君继位,自己做一个不问朝政的懒散王爷,,每一日都跟最爱的那个人游山玩水,共赏锦绣河山,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可是,皇帝病重,皇城内外风云变幻,在这场风暴之中各怀心思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33
兰赦的生母身份低下,是个成长于包衣家庭相貌平庸的女人,入宫以后数年从没得到过皇帝的青睐,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答应。直到为兰苍诞下十一皇子,她才被拔擢为贵人。论资质,兰赦不及八皇子兰敏天资聪颖,论出身,兰赦的母亲更是不如尊贵的萧贵妃万分之一。从小到大,兰赦就不是父皇宠爱的皇子,而且没有强大的外戚做后盾,势单力弱的十一皇子小时候总是皇兄们嘲讽欺负的对象。童年的生长环境如此,使得兰赦养成了好勇斗狠的个性,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让所有看不起自己和母亲的人后悔。
蛮族在西南之地扰扰攘攘,让当地百姓民不聊生,兰苍决定下旨派军队镇压这帮蛮族。若非楚王此时正身在江南处理着叫魂案,武功出众精于兵法的兰玫应当是最适合的人选。现在情况不允许,只能另作他人选。就在此时,十一皇子向兰苍主动请缨,要求亲自上阵镇反,为国效力。本来皇帝对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儿,并没抱有多大的期待,但既然兰赦诚恳请求,皇帝便应允了。
凭借着亲自带领五千骑兵,平定蛮族在西南地区的动乱所取得的赫赫战功,十一皇子兰赦获得了皇帝的封赏,终于得以在自己踏入而立之年之时,被晋升为亲王级别的晋王。就是这样的兰赦,从默默无闻的皇子,一直不懈奋斗着,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军机处呼风唤雨的亲王。
个性刚烈手段雷霆的兰赦在议政的时候,总是果断下达决策,严格要求群臣按照命令执行。而同为亲王的兰敏,也获得皇帝的许可在军机处拥有议政权,但鲁王的掌政风格跟兰赦大相径庭。兰敏总是深思熟虑,要求臣下呈上的奏折尽可能地详尽规范,让自己最大限度了解情况,经过再三考量才下决定。性格如此迥异的这一对兄弟,每天都要在同一个地点处理朝政,就算先撇除了对皇位的争夺,他们也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夺位之争已经是到了白热化阶段。只要兰赦和兰敏同时出现在军机处,无论是多么小多么不重要的议题都可以出现分歧,他们都能各自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争持不下。
兰敏不明白,这个出身低下个性恶劣的十一皇弟,为何能够在这一年之间,擢升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亲王,甚至现在还能够跻身军机处。鲁王眯了眯眼睛,沉默地思索着,终于感觉自己好像想到了答案。武人脾气,刚烈果断,说一不二,非此则彼,以上的这些,不仅仅是晋王的特点,更是父皇的特点。没错,皇帝通过派遣兰赦平西南的这个偶然的机会,发现自己的皇儿里面,竟然有一个跟自己如此相像的存在。历朝历代的皇位继承,深肖朕躬是最最首要的一点要求。最像自己的皇子,当然是继承大统的首选人物。有思及此,兰敏愈发坐不住了。现在废太子兰政回京,一直守拙在齐王府里不见客人,也不过问朝廷政事。这让兰敏松了一口气,得以专心对付晋王一人。
34
如今宫闱之内风起云涌,久卧病榻上的皇帝正被层层大内侍卫严加看守,一众皇子亲王未得圣上同意都不能接近。而楚王则是唯一的例外,兴许是因为他作为养子的身份,决定了兰玫不可能参加夺取皇位的角逐,这也使得楚王能够获得特许面圣。
未央宫内,在太监的带领之下,兰玫来到皇帝寝宫看望自己年迈的父皇。
“儿臣叩见父皇。”
“玫儿来了啊,平身吧。”苍老的声音从床上传出,兰苍艰难地爬起来,兰玫连忙上前扶住皇帝。
“让儿臣来帮父皇一把。”
“好的,玫儿,”兰苍点点头笑道,“现在外面是什么个情况,你给朕说一下。”
“回父皇,据儿臣所知,目前宫内宫外一切如常。军机处有八皇兄和十一皇兄主持着,虽然他们间或会有些许分歧,但却能戮力同心为社稷江山劳心劳力。”楚王谨慎地禀告着,生怕父皇若是知道军机处如今真正的状况的话,恐怕会伤身动气病况愈发严重。
兰苍摆摆手,额上满布深刻皱纹的他不耐烦地说道:“玫儿没必要替他们说好话了,兰敏和兰赦现在想的是什么,朕可是一清二楚。”
“儿臣失言,望父皇恕罪。”
“罢了,玫儿你也只是想朕宽慰些而已,朕这次就饶了你。”老迈的皇帝抬起头,环视这偌大的宫室,灯火辉煌,却难掩寂寥冷清。
戎马半生一统江山的开国皇帝,到了风烛残年,身边能说上真心话的人连一个都没有。亲生儿子对皇位虎视眈眈,被废黜的太子躲在王府对卧病在床的父皇不闻不问,往自己对最小的亲儿子一直宠爱有加。若不是兰政做出荒唐至极伤风败德的劣行,竟然银辱与自己有深厚手足情分的兰玫,公然顶撞君父蔑视皇权,身为父皇的兰苍岂会将兰政贬为齐王。之后因缘际会,齐王远走西北,一去便是七年。
虽然这七年间也曾经回京数次,可是父子二人聚少离多,在兰苍的眼里,齐王早已不是当年自己喜爱的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太子了,更不是那个在军机处里屡献良策的兰政。齐王就是齐王,不是太子,不是储君,只是臣下。太子的兰政是孝敬和亲近自己的父皇,而齐王的兰政更多的是对皇帝陛下的顺从和忠诚。个中的角色转换,兰政已经习惯了,可兰苍并没有。皇帝陛下午夜梦回,也会想念与自己父子连心的太子兰政。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了,不是自己能够挽回的局面了。有思及此,兰苍真的感到自己老去了,已经没有多少心力去支撑这具老朽的身体。
孑身一人的皇帝,暮然回首,才发现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此刻的兰苍是多么羡慕那些回家含饴弄孙的老臣下。没错,自己还有孙子!
坐在榻上的兰苍直了直腰,打起精神说道:“玫儿,朕交代你一个任务。”
“未知父皇有何吩咐?”站在边上的楚王恭敬地听候皇命。
“朕想看一看朕的孙儿,明儿你就带他进宫吧。”
“儿臣领旨,未知父皇相见的是僖世子还是伏世子?”前者的父亲是兰赦,而后者的父亲是兰敏。
兰苍沉吟一阵,徐徐开口说道:“朕想看一下兰俊,玫儿你就带他进宫吧。”
兰玫顿了一下,才回道:“儿臣遵旨。”
“嗯,还有,顺便让齐王也跟着世子入宫吧,多个人看住那孩子,也安全一些。”
完全就是借口,兰玫心里嘀咕。大内侍卫武功高强,有他们护送俊世子,哪有出意外的道理。恐怕父皇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另有其人。
35
打从自家王爷归来,齐王府便比往日多了无数的热闹。在皇后娘娘的物色和精心安排之下,王府也新进门了好几位王妃。毕竟如今皇帝抱恙,齐王府在这段日子里,大肆铺张地张灯结彩,迎接这些个新王妃们,也有为久病于床榻的皇上冲喜的意思。
七岁的俊世子,在其他人包括姚王妃眼里,是一位个性独立沉稳持重的孩子。可就是这样的俊世子,只要知道父王归来,就会拼命缠住兰政,要他陪着自己。作为齐王目前唯一的一个儿子,兰俊从小就被母妃姚黄教导,要多跟父王亲近,要尊敬自己的父亲。而兰俊呢,就算没有母妃的教导,自己也是打心底里非常喜欢这位见面不多的父王的。
这一天,早早的就完成一日课业的兰俊,不理会在后面追随着的下人们,跑到齐王府南边的敬云阁来了,此处乃是尘央的住所。一把推开门,果然在这里发现了自己的父王。
“父王,父王,终于找到你啦。”兰俊跑过去扑到父亲身上。
兰政低头微笑看着趴在大腿上向自己撒娇的世子,温柔地问道:“这么早就来了,俊儿你真的有好好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吗?”
兰俊抬起头,认真地瞪着一双小眼睛,说道:“当然有!绝对有!先生还夸我来着。”
齐王轻柔地摸了摸圆圆的小脑袋,摆出一张半信半疑的脸,逗着自己可爱的儿子。这孩子长得还真像小时候的自己,但我小时候应该没有这么黏着父皇的吧?不过回想一下,自己跟威严的父皇,在性格上还真是有着天壤之别。世子自然也就没有自己小时候对父皇的那种敬畏心理了。
在父王身上蹭了好久好久,兰俊才反应过来,敬云阁的主人正坐在距离他们父子二人的不远处,双手已经从琴上离开了。俊世子知道这个男子名叫尘央,是父王心爱的男宠,王府上下都对他十分尊重,连自己的母妃也对尘央客客气气。新嫁进来王府的几位王妃,刚开始的时候还对尘央怀有敌意。但是相处下来,王妃们也都发现尘央个性淡泊,不是个工于心计懂得争宠夺爱的人,也就改变了原来尖锐的态度,跟他和睦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