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王爷,末将需要有什么表示呢?”
齐王无奈地笑笑,说道:“你们两个啊,都是不坦率的人。幸好的是,徒弟不像师傅。”
海岚清隐约猜到兰政的意思,但还是不说话。没错,沙兀独跟其他人不一样,但是,自己也只是跟他同床共枕过几个晚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留恋什么的,能说得上吗?扪心自问,海岚清没能够给自己答案。
晚上,海岚清回住处的时候,遇见在门前等待的沙兀独。
“找我有事?”
“进房间再说。”
将军大人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人,说道:“有什么要说,趁现在说吧,我还要休息。”
“我明天一早就起程了,”沙兀独顿了顿,双手握拳压在腿上,神色凝重地说道:“海将军,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些话吗?现在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沙兀独听话地站了起来,准备往门口方向走去。突然,自己却被对方拉住了。明明自己不想让沙兀独这么走掉,嘴巴却说出不由衷的话语。内心不能像往常保持平静,海岚清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让自己离开,但也没开口说出挽留的话。面对这样的海岚清,沙兀独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就在海将军还在努力捋顺自己思绪的时候,沙兀独低头,吻了下海岚清的前额。将军大人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体格壮硕的男人,愈发读不懂他的心思了。海岚清还在思索着这个吻的意味,沙兀独已经真的离开了房间。
一回到西狄国境,沙兀独便看见部下们整齐的人马蓄势待发,便满意地笑了起来。
27
楚王得到皇帝旨意,被派往江南调查叫魂案。
江南一带发生所谓的叫魂案,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乡野之间需要修桥铺路,难免要大兴土木。正在兴建桥梁的一处地方,工匠们打桩打了好久,都没能成功打进去。要知道匠人都懂得一些个堪舆之术。有人便提议从活人头上剪下一小簇头发,藏在木桩下面。因为头发上沾有人的灵魂,能够把大木桩顺利打进河里去。
可是,被剪掉头发的人,却会因为失去部分或者全部的魂魄,变得神志不清,甚至是染上奇怪的恶疾后不治死亡。这些患病后离奇死去的人,他们的家属把那些在河里头修筑桥梁的工匠们告上公堂,要他们给自己的亲人偿命,还家属们一个公道。工匠们禀告县官,其实他们也不知道那些是谁人的头发,都是从一些来自外地,最近刚到本乡的和尚道士购买的而已。
于是知县大人以工匠们的口供作为线索,下令缉拿了在当地游荡的和尚道士。在搜查的时候,捕快从这些外地和尚的行李中找到了剪刀,还有人的头发。如此一来,这些个和尚的嫌疑便变得更大了。县官审问和尚,问他们来自何处,要他们出示自己出家的度牒。知道此时,没能出示度牒的和尚们才肯坦白,自己原本是江北的农民,因为歉收交不上田租,走投无路的他们只好擅自剃发成为野和尚。至于从包裹里头找到的头发,则是他们各自从前的头发,留下来只是做个念想而已,并不是从别的人头上剪下来的。
如此一来,这桩叫魂案便愈发蹊跷。本来,这种远在江南乡野之间的小案件,跟权力中心的京城,以及皇室并无多大牵连。可是,案件的发展却不为兰苍乐见。剪发叫魂案一起接着一起,从最初始的江南,逐渐发展到其他地区,最远的甚至连西南也发生了因为头发被剪掉而死去的案件。要知道,入主中原伊始便下了一道削发令的,正是皇帝陛下本人。若是任由这种荒唐的案件继续蔓延,往坏处想,甚至会动摇国之根本,难免会有人借此为由举旗起事企图推翻兰氏政权。
于是,兰苍需要派人下一趟江南一看究竟,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人选,若是往常,皇帝都会修书一封,询问一下远在西北的齐王的意见。然而,这一次兰苍没打算问兰政。叫魂案初发的地方正是江南,皇后的故乡。齐王虽然从没踏足过那个美丽的水乡,可兰政现在已经是活脱脱的一个深受汉风熏陶,与其说他是一位满族后裔,倒不如说更像一位江南才子。而且兰政打心底对江南还有一份深刻的向往,面对如此的齐王,身为父皇的兰苍岂会有询问他意见的想法呢?
兰玫是皇帝心中下江南调查的合适人选。楚王首先作为一个皇室贵族,很好地继承了满族优秀的尚武传统,无比认同满人比汉人更适合统治这片河山的观点。面对江南的汉人,兰玫肯定能够保持正确的态度来对待。其次,楚王虽为养子,但兰苍视之如己出。在皇帝心中,兰玫无异就是皇室的一员。至于不派汉族官员的原因很容易理解,可是之所以不派满族官员调查,这其中就有皇帝处于对皇室政权的考量。官员只是官员,他们的职责是维持国家运作的秩序,是行政机器中的一个个部件。而皇室成员,则是控制这座机器的人,首要任务是为了扞卫自己的特权地位不被取代,维护兰氏的绝对统治。
楚王甫一来到江南,便由两江总督亲自恭迎,毕竟兰玫是带着皇帝陛下旨意而来的,见王爷如见圣上。在气候方面,江南跟京城有很大区别。此时江南正值梅子成熟时,江南一直下着绵绵细雨的阴郁天气,当地人都称之为黄梅雨季节。这让来自北方的兰玫感觉十分不适应,甚至是厌恶。自己真的不懂,那个人为什么如此向往着,会下雨下个不停的这种鬼地方。
楚王翻阅着所有的卷宗,无论是已经结了案的,还是最后因为死无对证而变成无头公案的,他都一字不漏地全部阅读完毕。然之后,兰玫下令把还在审理之中的几起剪发叫魂案,进行重新调查取证,对嫌疑人进行细致的盘问,不要遗漏任何疑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同时楚王嘱咐两江总督务必全程参与审讯,尽好监审的职责。总督大人向楚王叩跪,表示自己定必尽职尽责,全心全意为帝国哪怕是肝脑涂地。
28
兰玫看见两江总督下跪竭力表现忠心耿耿的模样,心里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说道:“总督所说的话,本王记下来了。”
坐在酸枝椅上的楚王,把手上的茶盏放到茶几上,低头顾着捋平腿上的衣摆,然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这时候,兰玫才慢条斯理地恩准总督平身。总督爬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楚王爷,感觉十分难伺候这位京城来的贵人。可是,这位王爷在皇上心中绝对是有分量的。若是敷衍了事,被楚王看出来了,然后在天子面前说自己不尽职尽责,办事懈怠,自己的仕途恐怕会迎来漫长的黑夜。反之,若是自己能够在王爷面前把叫魂案处理得妥妥帖帖,让楚王称心满意的话,回到皇宫肯定会在圣上面前美言的。如此一来,他日平步青云并非难事。总而言之,总督的未来,到底是上天堂,抑或是下地狱,都是兰玫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为表决心,总督命令各知府知县认真审问,自己从旁亲自听审。然而,已经审问了好几桩案子了,还没找到重大嫌疑人,或者是其他明显的证据。这些官员没有一个是没读过圣贤书,自然也懂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在这些当官的看来,所谓叫魂案全都是无知愚钝的市井乡民生捏白造的事情,完全是子虚乌有,根本就是一场胡闹。可是,皇帝竟然如此重视千里之外的江南发生的案件,地方官有不全力以赴,查明真相的理由吗?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严刑之下必有罪犯。果然,在兰玫来到江南的第六天,终于有第一个承认自己是从事夺人魂魄勾当的人了。犯人是一名来自外地,没有度牒而且私自剃头的野和尚。流浪的原因也是因为交不起田租,不能再当佃农,于是在外乡游荡靠扮成和尚乞讨度日。
有了第一宗认罪的先例,后面的案件也跟着水落石出了。一个个在严刑逼供之下认罪的犯人,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公堂之上。在两江总督的旁听之下,明察秋毫的知府大人根据他们犯罪情节的轻重,宣判不同的刑罚。在楚王来到江南的第三十日,发生在江南的所有剪发叫魂案,所有的犯人无一遗漏地被办案高效的官员们逮捕,而且都一概认罪了。两江总督在楚王面前恭恭敬敬地汇报着出色的工作成果的时候,暗地里沾沾自喜,料想自己仕途的好日子不久就要来了。
然而,听取汇报后的兰玫,只是冷冷地说出知道了三个字之后,便让总督大人离开了。这种情景可不在自己料想之内啊,两江总督心里暗想,但还是叩跪之后乖乖退下了。兰玫瞄了下书案上这份所谓的报告,不以为然。用脚趾头思考一下便知道,十有八九是地方官员沆瀣一气,将嫌疑人屈打成招后,做出这份看起来成绩如此漂亮的汇报。至于原因,一是为了保住头顶上的乌纱,二是为了自己的仕途着想。这种小把戏,兰玫早就看透了,但也没说破。
这些汉族官员就是如此鼠目寸光,谁给他们乌纱银子,他们就认谁做皇帝。还得感谢这些唯利是图的汉室官员,没有他们,当年兰氏入关后岂能如此轻而易举地一统河山,把赤氏皇朝及其后人全部斩草除根。最让兰玫看不起的是,这些汉官一个个嘴里都是孔孟仁义之道,心里打的却是加官进爵的主意。思想如此腐朽堕落的民族,只适合被伟大优秀的草原民族世世代代永远统治下去而已。
29
今日,江南织造局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从京城赶赴江南处理公务的楚王。江南织造全体同仁都战战兢兢,迎接这位贵不可言的稀客。在工部侍郎的引领之下,兰玫参观了负责制造宫廷织品的织造局内部,在工部侍郎的热情介绍和细致讲解之下,楚王对织造局的日常工作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例行的走马观花之后,楚王要侍郎大人带自己去他平日办公的场所。
在织造局的顶楼,侍郎的处理日常事务的室内,侍郎大人正胆颤心惊地跪在地上,承受着王爷的怒火。
“好你个工部侍郎,这些日子以来在江南频频发生的剪发叫魂案,你们江南织造竟然连一点有用的情报都没能获得,你们的俸禄是白领的吗?”兰玫愤怒地拍着书桌骂道。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工部侍郎拼命地叩着响头,说道:“微臣马上下令,加派属下调查此案,务必让王爷满意。”
楚王皱着眉头,冷着脸说道:“希望你好自为之,否则,休怪本王在圣上面前说你办事不力,”兰玫捧起茶盏,吹了吹里面热腾的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按捺着心中的怒火,警告着:“若是继续碌碌无为,别说头顶上的乌纱,就算是你项上的人头,本王也要给你摘下来!”
“微臣定当不负王爷寄望,必定查出叫魂案的始作俑者。”
三天后,楚王终于从江南织造寄来的信件中,得到了比较有价值的一条线索。汇报里面提及了一个多年以前早已被朝廷取缔的邪教组织,当年在东南一带兴风作浪的白莲教。时隔多年,白莲教真的卷土重来了吗?
兰玫继续读下去,工部侍郎提及,现在江南的一些地方有人开始信奉白莲教,暗地里组织一些私祭圣母的活动。有证据显示,剪发叫魂案当中的几个犯人,曾经跟私祭的团体有交集。
不日,在处理完江南地区所有的叫魂案之后,官府向百姓发出声明。现在发现当地有私自拜祭朝廷早已明令禁止的白莲教的人,官府从声明之日起,给出十天宽限时间。时限一过,官府便组织人手在江南地区之内,进学校各家各户排查。若是发现有拜祭白莲教的证据,立即满门抄斩,没有商量余地。
与此同时,金山寺的住持大人借着这次机会,向佛教的善信发话了。叫魂案的犯人都是冒牌的野和尚,根本没有度牒。而且在寺庙中的出家人,都不会擅自离开庙里,出来向善信化缘的,善信们要提高警惕,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松懈,给了犯人谋害自己性命的作案机会。
知府大人也下达命令,若非朝廷认可的寺庙僧侣或道观道士,都不能擅自使用通灵之术,试图与上苍交流沟通。如有发现,可以就地正法。
在江南度过了三个多月之后,兰玫终于完成了惩办叫魂案,以及一切断后的事情了。皇宫之内的兰苍,参阅完楚王通过八百里加急寄来的奏折之后,便立即下旨让他回京。临走之前,时刻为自己仕途做好打算的两江总督,还特意叫上金山寺的住持大人,前来为楚王送行。那个时候是楚王第一次见到住持,看见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和尚,兰玫还是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礼貌。但这个不识抬举的和尚就像个柱子一样站在那里,什么吉祥话都不说一句,让总督大人好生着急。
待到楚王一行人走远之后,住持大人看着兰玫的背影,低声沉吟着:“魔高一丈,既然真君一意孤行,老衲也无话可说了。阿弥陀佛!”
30
正在处理公文的时候,齐王被侍卫告知,有来自西狄的使者求见,使者身上携带着一封邀请函。兰政满腹疑团地展开了纸张,双眼首先看向邀请函的署名,昙台宗武,西狄国的新主人。西狄国主邀请正在邻近西北的齐王,希望对方到自己的国家来访。
据齐王所知,之前一直处于被自拥兵马的王子们割据,而保持分裂状态的西狄国,被异军突起的四王子昙台宗武,以压倒性的姿态征服了自己的兄弟,对不愿意俯首称臣的王子一律公开斩杀。这位铁血的西狄新王,现在竟然邀请天朝的王爷出访他国。
齐王跟海将军商量的时候,海岚清提出王爷应该拒绝出访西狄。原因是,西狄王若是要邀请天朝出使他们国家,应当跟天朝的国君商议,而不是齐王。兰政也觉得海将军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自己却想会一会这位西狄新君看个究竟。花费九牛二虎之力,齐王好不容易说服了海将军,让自己前往西狄,同时保证在副将们的保护之下,自己绝对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
昙台宗武终于等来了远道而来的齐王,自从自己回到故土,没有一天是不挂念这个人的。兰政来到宫殿的时候,面对这个跟沙兀独长得一模一样的狄王,先是感到一丝讶异,然后笑了起来。
“狄王的相貌,长得很像本王从前的一位朋友。”
“齐王只是觉得相像而已吗?”昙台宗武翘着嘴问道,然后屏退身边的侍卫。
兰政抬头看着慢慢走向自己的男人,嘴角弯起美丽的弧度,笑道:“我知道是你,阿沙。”
“嗯嗯。”昙台宗武连连点头,说着:“齐王还算有些良心,不会人一走,就被忘得干干净净。”
“本王待阿沙你还不够好吗?”坐着的兰政眯着眼睛笑问。
昙台宗武俯身看向齐王,双手撑着椅子上的靠背,把兰政置于自己掌控范围之中,慢慢地说道:“朕想你对朕更加的好,”说着狄王摩挲着兰政的长发,“未知王爷是否愿意呢?”
兰政没有挣脱狄王的意思,只是抬头浅浅一笑,说道:“经过天竺一行,我想阿沙你也知道,我的心里已经住着一个楚王了吧?”
昙台宗武托着齐王的下巴,直视着说:“嗯,朕知道,除了兰玫,还有一个尘央,朕说得没错吧?”
被说中的兰政低垂着眼睛,沉默了。
“可是,朕就要你,兰政。”
兰政顾左右而言他:“阿沙你已经有海将军了。”
“海岚清之于朕,就如尘央之于你。兰政你这还不懂吗?”
“但本王对阿沙你,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本王只是当你是我的好朋友,仅此而已。”说着,齐王轻轻地推开昙台宗武,然后站了起来,跟狄王保持一段距离。
身材魁梧的男人叹了口气,表白被明确拒绝了,君临天下的自己,却未能赢得美人的芳心。齐王的身影就在眼前,可是他的心却像跟昙台宗武相隔了万重山。
31
日子进入了初秋,大漠便开始飘起小雪了。不理会狄王劝告,坚持穿着单薄长袍的兰政,独自倚着围栏观赏天空中零星的雪花。自己已经在西狄逗留了三个多月了,昙台宗武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要齐王待在皇宫多一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