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孽 上——陆白蓝
陆白蓝  发于:2015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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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祖父选择了我,牺牲了姑姑。”楚王无力地说着。

“就是如此,”兰敏补充道:“你知道是谁负责监督执行的吗?”

兰玫摇摇头。

“是皇后娘娘,还有兰赦的生母,华贵人。”

皇后?一贯慈祥雍容的皇后,竟然是直接毒害自己姑姑的人!兰玫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是真的,转念一想,皇后娘娘是海若多甫的生母。那么,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这其中的真相呢?不知道的,齐王一直守在自家王府,和喇嘛敲经念佛,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可是,海若多甫是皇后娘娘唯一的亲骨肉,是皇后的挚亲,此等大事岂会毫不知情!

想深一层,要是海若多甫真的知道内情。那么,这守孝的七七四十九天里,齐王陪伴自己的这些个日日夜夜,到底向自己说了多少谎言?为祭祀姑姑而抄写的佛经,是在为减轻皇后减轻罪孽么?感觉全身冰冷的兰玫,越发不敢想下去,拼命地跟自己说,海若多甫不可能知道的,自己要相信他。可是,兰玫也控制不了自己往坏处想,越想越多,越想越后怕。

45

这一天,楚王兀自一人进宫,看望病危的陛下。近几日,兰苍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们急得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向来身体强健的皇帝度过了一年多的卧床日子,如今已经被消耗得好像干枯瘦削的老树,只能在龙床上苟延残喘。身体状况如此之弱,连太医们也不敢给皇上下猛药,就怕身子受不了,只能够开些不温不火的方子,作续命之用。

“儿臣参见父皇。”兰玫在龙床前下跪请安。

“玫儿,起来吧。”兰苍有气无力地唤道:“朕觉得自己熬不住了,应该快要走的了。”

“父皇……”兰玫欲言又止,“父皇洪福齐天,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哎,”皇帝连摆手的气力都没有了,边喘着气边说道:“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朕真的老了。现在,我连坐起来都不行了,后背长满褥疮,疼得要命。”

看见皇帝痛苦的模样,兰玫内心感到十分复杂,尤其是知道兰苍就是下旨杀死姑姑之后。楚王不理解,不懂这个男人为何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做出杀死跟随自己三十余年的萧贵妃的决定。君王无情这话,是没有错的。

看见兰玫的神色不对,皇帝关心地问道:“玫儿是有什么心事吗?”

“禀告父皇,儿臣日前确实是有烦恼之事。”兰玫顿了顿,然后开口说道:“儿臣想念姑姑了。”

兰苍嗯了一声之后,就没理会楚王了,自个儿闭目假寐着。

“父皇可以给儿臣一个解释吗?”

“玫儿,”兰苍叹了口气,用着沧桑的声音说道:“你不能怪朕。萧黛的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你掺一脚到兰敏和兰赦中去,朕也不会惩治萧家。”

“可是父皇,姑姑她追随了父皇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僭越之举,为何父皇竟然能够如此狠心?”

“朕这样做,除了是为了惩罚萧家,还要警告文武百官一件事:天下,是朕的天下,皇位由谁继承,只有朕的决定才算数。臣子就是臣子,也只能是臣子。”

“君王无情。”兰玫忍不住说了出来。

兰苍不屑地哼了一声:“生在帝王家,岂能动真情。”

“于是,父皇才要拆散我跟兰政?”兰玫冷冷地问道。

皇帝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朕只是为了你和政儿着想,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在朕面前演的那场戏,还真的把朕骗倒了。但后来,朕已经知道了,政儿是为了你,他怕朕会因为太子而取了玫儿的性命。玫儿是朕养育的孩子,虽非朕所出,可朕还是不忍心杀你。所以,朕才把政儿调到西北,一去就是七年。”

兰玫越听下去,越是怒火中烧:“父皇杀了儿臣最亲的姑姑,又阻隔了我和兰政足足七年!”实在是太过分了,楚王愤怒地睁大双眼盯住病榻上的人。

“不过朕没想到,政儿娶妻生子,还听从朕的旨意纳了男妾,到头来他的心还是放不下你,这是朕最担心的事情,可偏偏发生了。”兰苍越说越激动,开始喘着大气。痛苦地咳嗽好一阵子,皇帝才能够重新说话:“政儿具备作为一位君王的所有才能,他的能力绝对会在朕之上。然而,政儿天生心软,这是身为国君的大忌,很容易被身边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甚至会为此失去性命。而且,政儿对你有情,他把心交给了玫儿。你会害死政儿的。”

“不,儿臣不会!”兰玫坚决地否认:“兰政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兰苍感慨道:“或许,在当初,朕就应该硬下心肠,将你赐死。可惜现在为时已晚了。”

皇帝实在是太可怕了,兰玫心里大吃一惊。此刻,楚王直视皇帝,感到全身冰冷。

“父皇想用杀害姑姑的方法,取走儿臣的性命?”兰玫眯着眼睛,冷冷地问道。

兰苍闭着眼点了点头,反正自己的大限将至,根本就不怕承认心中所想。

“如果能够早点知道父皇的想法,儿臣就应该坚决跟鲁王联手,扳倒晋王。八皇兄答应了儿臣,让我跟兰政双宿双栖。”

皇帝艰难地说道:“哼,敏儿如此无能,连区区一个兰赦都对付不了。就算跟玫儿你联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朕可是给了一年多的时间,让他们相互竞争的。谁知道,一个小小的军机处都掌控不了,兰敏又有何德何能来继承朕的江山,只是一个恃宠而骄的无能亲王而已。恐怕,即便有玫儿你的扶植,兰敏也难成大器。”

“父皇,儿臣明确告诉你,我跟兰政是不会分开的。”楚王坚决地说道。

“罢了,玫儿你就是齐王一生最大的劫。朕已经无能为力了,政儿只能自求多福。”

“除了这一点,儿臣还不认同父皇处置姑姑的做法。姑姑是无辜的,父皇的心太狠毒了。”兰玫幽幽地说着,“既然父皇如此狠心,就别怪儿臣手辣了。”

“玫儿你想干嘛?”兰苍感到一丝讶异和危险。

兰玫用枕头摁住躺在病榻上的人的脸,露出从没被人见到过的阴冷笑容,说道:“父皇在龙床上也只是等死而已,就让儿臣送您一程吧。”

虚弱的皇帝努力地想要做出挣扎,脸被枕头蒙得严严实实,只能听到细小的呜鸣声。兰玫见此情状,愈加用力地摁住枕头。不出须臾,床上的陛下终于停止了挣扎。拿开枕头,兰玫定睛凝视着皇帝,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楚王伸出二指,探向兰苍的鼻孔,皇帝真的驾崩了,兰玫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现在,没有人能够阻挠自己跟海若多甫的了!实在是太好了!兰玫高兴地笑着,生怕自己笑出声音来,只好弯腰蹲在地上,双手用力掩着嘴,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好不容易笑完了,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兰玫轻轻地拍了下自己的脸,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楚王推开寝宫的门,高声喊道:“来人呐,快叫太医!”

太监们连爬带滚地跑去召太医前来未央宫。

“太医,陛下他怎么样了?快告诉本王!”兰玫急躁不安的询问,此刻的心跳得非常厉害。

太医无奈地摇摇头,告知楚王皇上驾崩的消息。

“怎么这样!父皇……父皇……”兰玫双手掩脸,声音都不知不觉地变了。

未央宫内的太监们,都跪下来,劝告说:“王爷要注意身体,不要悲伤过度。”

此刻,兰玫被掩住的脸笑得是如何的狰狞,恐怕是没有人知道的。

46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所有的皇子亲王都必须回宫奔丧。

金銮殿一侧的内室之中,坐满了朝廷重臣以及开国元老,还有齐楚晋鲁四位亲王。鲁王对于自己能够被传召听取圣训,自然是一脸得意。兰敏自信能够击败对面的晋王,成为天下之主。

“今日的八皇兄,”兰赦走到兰敏跟前,半眯着眼冷笑道:“一副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模样,真是让人臣弟好生嫉妒啊。”

兰敏睨眼看向晋王,毫不在意地露出轻蔑的神色:“终于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刻了,跟十一皇弟共同执掌军机处的这些日子,实在是本王人生中的一大财富。不过,怕是以后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晋王倒是没被这个草包皇兄狂妄的话语所激怒,反而一脸严肃地告诫:“八皇兄,你也不需要对本王态度如此强硬。正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你也不必咄咄逼人。而且,父皇尸骨未寒,你就这么这么猴急呢?真是贻笑大方,辱没皇室尊严。”

鲁王的自尊心被兰赦尖酸的话语刺痛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压低声音在晋王耳边说道:“兰赦,你给我听清楚。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卑贱女人生下来的杂种。就算你真的登上帝位,我也有能耐把你从龙椅上拉下来,贵族和权臣都不会认可你的那个包衣母亲,以及你这个晋王。”兰敏低声放出狠话:“若是父皇英明,指定我继承大统。我马上下旨让你的包衣母亲陪父皇殉葬去,至于你,自然是要逐出皇族,贬为庶民。”

若是从前那个背负着沉重自卑感的自己,兰赦此刻必定早已被鲁王气得七窍生烟,甚至会忍不住拳脚相向。然而,如今的兰赦,肚里就算不能撑船,也够容得下一个狂妄的兰敏了。倒是兰敏,看见面对自己的话语毫无反应,甚至也没有说出一句还击的话来。这让感觉被轻视的兰敏愈发震怒。

兰政坐在偌大的室内一角的位子上,远离一众群臣和皇兄们。纵观此时扰扰攘攘的情景,看来一时半刻之内,要来的人都还没能到齐,宫人们跑来跑去地忙个七上八下,齐王的神色愈发的难看。

这一边,重臣和元老们三五成群地低头细语,商量着什么,兰政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各种不同的表情。有的官员在笑,有的大臣的在假装不经意地瞄向四位亲王,兰政感觉自己就像一匹马,他们就是观察马匹等待下注的赌徒。那一头,两位皇兄面红耳赤地争个不可开交。

就没有一个人,会为父皇的驾崩感到哀伤吗?大概是没有的,君王于他们而言,只有敬畏,别无其他。恐怕自己是唯一一位能从父皇身上感受到亲子之情的皇子吧,不可否认,自己也是对父皇有所畏惧的,尤其是被贬为亲王以后。只有在挚亲死去以后,自己才懂得过去没有好好孝敬父皇。怀着遗憾的心情,齐王合上双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即便室内一个个都在窃窃私语,但集合起来,让兰政感觉置身于此就如同在一个马蜂窝般的吵得要命。

齐王独自一人离开了内室,其他所有人都看见了,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挠。兰政前脚走出了内室,楚王便跟了上去。齐王没有走太远,只是站在长廊里,扶着画栏,抬头眺望宫墙以外的天空,呼吸着略嫌寒冷的空气。感到肩上一暖,有人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裘衣,兰政转身回头一看,发现是楚王,愁苦的容颜上展露出浅浅的笑意。

“傻子,现在正下着大雪呢,穿着一件孝服就出来,想要得病吗?”兰玫说道,皱着眉看向不懂爱惜自己的人。

兰政强颜欢笑,说道:“是我不好,让罗德铎甫担心了。”孝服啊,齐王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素色打扮,这身孝服能够诉说出自己此刻对逝去的父皇的哀伤吗?恐怕连万分之一也不能够吧,兰政心里感叹。

“我只是不想你病倒,麻烦到宫人们而已。”口是心非的人说道:“皇宫上下为了大殓,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若是再来个王爷出什么状况,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大风呼啸地吹着,纷飞的雪花吹到了兰政的掌心。

“真是好大的雪,现在可没到下雪的节气。往年这个时候,京城都还没开始下雪的。”齐王低头凝视着手心正在融化的雪,“我没记错的话,从父皇驾崩的那一天,这场大雪就没停过了。罗德铎甫,你说是不是?”

“嗯,”提起死去的皇帝,兰玫撇过头,顾左右而言他,“海若多甫难过的时候,就不要在我面前笑,丑死了。”如果齐王也算得上丑,这世上大概也没有美人的存在了。

齐王点点头,说道:“呐,我这么丑,罗德铎甫还要我么?”

“你觉得呢?傻子!”楚王嗔道:“你就算死了,化成灰烬,我都要你!我只要你!”此刻的兰玫目光是如此的坚定。

兰政望住兰玫好久好久,才慢慢地说出话来:“罗德铎甫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可一想到代价就是父皇的死去,我就觉得自己是在诅咒。”

“不要胡思乱想,父皇是病死的,跟海若多甫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在外头,而且还是在耳目混杂的皇宫,兰玫很想给眼前的人一个结实的拥抱,安慰此刻沉浸在忧伤之中的灵魂。兰玫抬手抚着齐王眼下浅黑色的阴影,内心十分怜惜。兰政是兰苍唯一一个疼爱的儿子,一开始兰苍是将兰政视为自己死去的九皇子的替身。然而,经历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到了如今,兰苍又岂会仅仅将齐王当成是九皇子的替身呢?兰政早已超越了死去的九皇子,成为父皇心中最宠爱的儿子了。这些事,若不是自己有守候皇帝病榻的特权,兰玫也不可能知道。

47

倚栏相对而立的齐王和楚王,被宫人告知,丞相和皇后娘娘已经到了,现在请二位王爷回去金銮殿。齐王略略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宫人无声地退下了。

皇后娘娘坐在金銮殿上,四位亲王领着大臣们站在下面。丞相带着皇帝最后的圣旨,慢慢地走到殿前,准备宣读遗诏。此刻金銮殿内所有的人都下跪听旨。

丞相摊开圣旨,开始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听着丞相念着遗诏,跪在地上的兰敏顿时懵了。父皇心中皇位的人选,竟然不是自己,更不是那个下贱的兰赦。

“……皇后王氏天莲,跟随朕几近三十载,母仪天下,克己复礼,掌管后宫井然有序,其后妃之德,实乃六宫之楷模。皇十七子兰政,为正宫皇后所出,乃兰氏皇室之嫡长子。皇后教导有方,十七子政天资聪颖,仁爱谦恭,不骄不躁,深肖朕躬。依祖宗家法,传嫡不传庶,今朕指定齐王兰政为新君人选,钦赐。请皇十七子兰政接旨。”说着,丞相将遗诏重新卷好,交到站起来的齐王手上,不对,现在该叫陛下了。

兰政接过遗诏后,丞相匍匐下跪,金銮殿内王侯文武纷纷向新帝跪拜,大呼三声万岁。

“皇兄们,以及众卿家,都平身吧。”兰政淡然地说道,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悲。

按照新皇的旨意,先帝的大殓办得相当得体。先帝下葬的前一个晚上,皇帝和俊皇子为先帝守灵。兰俊看着自己的父皇,一脸愁苦的表情,也跟着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兰俊虽然还只是个孩子,却是先帝临终前最宠爱有加的皇孙,对自己祖父的感情自然不同一般。

“父皇,”兰俊抬起小脑袋问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继承皇位的人会是你呢?”

兰政沉默,搂着自己的皇儿,低声地说道:“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俊儿的问题,只是,父皇有自知之明,朕不是一个适合当皇帝的人。”

兰俊知道此刻父皇是何其哀痛,但一时半刻想不到安慰的话语,只是乖乖地靠在父皇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只穿着单薄孝服的兰政。

“俊儿知道何为为君之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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