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汉臣，我季锦城，有空吗，想约你见个面。”季锦城口中的汉臣是他以前孤儿院的玩伴，两个人一起上学，从幼儿园到大学，是挚交好友，汉臣也是知道他和安沐雪的事情的。

“那好，下午两点，我在我们公司下面的咖啡厅等你。”季锦城收了电话，愣了几秒，打开手机，手指停在安沐雨的名字上，想了想还是合上了手机。暗下来的屏幕映出他那一张倦怠的脸。

季锦城到咖啡厅的时候，汉臣已经来了。

“汉臣”，季锦城打了招呼，要了杯咖啡。

季汉臣抬起头来，透出一个微笑来，“锦城，你来了啊”，说着还不忘伸手拍了拍季锦城的肩膀，“你啊，现在可真是大忙人啦，怎么今天有空召见我啊？”季汉臣放下手机还不忘调侃他。

季锦城也不拐弯抹角，“我找你有事，是……是关于你专业上的事，我也不懂，只能问你。”

季汉臣诧异地看着他，“最近压力大，精神不正常啦？”

季锦城白了他一眼，“不是我，是……是一个朋友。他，他好像不能自制地想要洗手，总觉得洗不干净，而且，洗手的时候全身都在抖，好像，好像……”季锦城斟酌了一下，“连意识也是不清楚的，早上醒来好像也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季锦城讲完，季汉臣就问：“你确定说的不是你自己？”

季锦城摇了摇头，“是我，是我……”是他谁呢？“是我一个朋友。”

“他出于什么原因要不间断地洗手？”

“他总说有……有脏东西。”季锦城没有说血，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那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多吗？”

“我看见过一次，可就这一次时间就达到了十几分钟，他，很辛苦，而且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季锦城又想起昨晚安沐雨的样子，手不能自控地抖了一下。

季汉臣看着吞吞吐吐的季锦城说道：“据你的描述，你的这位朋友应该是强迫症患者，甚至有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可能，出现了幻觉妄想。如果次数很多的话是很危险的。你最好带他来我们医院，我帮他好好看看。很多人都有这种神经疾病，但是毕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所以还是建议你带他来我这儿，我帮他看看。”

季汉臣打量着季锦城，眼前这个和自己同姓的人，从小一起长大，名字也是那位和善的孤儿院院长给起的。从幼儿园一起长大，到大学里相依相伴地成长，这些年来，看着他幸福过，也看着他痛苦过，却不曾看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带着点犹疑不决，还有一丝，愧疚。

“嗯，我会跟他商量商量。”

“嗯，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应该比较了解。一般来说如果是这种突然的状况，那么应该有一定的原因，那么这个原因也许就是解开他这个强迫症的钥匙了，还是跟他好好沟通沟通吧。”季汉臣说着就站起来身，“我先走了，下午医院还要开个会，我这还是溜出来的呢。”

送走了季汉臣，季锦城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静静地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当初和安沐雨相遇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人头攒动的街上。那时候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是接近他，然后伤害他，要让他也觉得痛，觉得苦，觉得孤单，觉得寂寞。可是如今自己却为了让他生活得容易一些来问汉臣。季锦城自嘲地笑了，还是狠不下心，怎么狠得下心？那是安沐……沐雪的弟弟啊。

安沐……那是安沐雨……

第26章

安沐雨其实并没有去学校，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冬至过去了十几天了，天气冷得涩人。打开门，空了一段时间的房子比当初刚回来的时候还要冷清。安沐雨也不看别的地方，径直走到安沐雪的房间里，开门的一霎，他的手都是抖的。

这间房好久没人来过了，这些年过去了，房里的摆设什么都没改变，床上罩着白色的罩子，掀开露出的是姐姐最喜欢的紫色，梳妆台上还摆着姐姐最常用的粉底，只用了一半的粉底。沐雨打开了姐姐的衣柜，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气扑面而来，木材的气味让人昏眩。衣柜里的衣服，样式都是几年前最流行的，端庄大方的款式，素雅的颜色，静静挂在那里，就像姐姐站在那里一样。什么都没变，可是，姐姐却不在了。

因为他的过错，姐姐永远地离开了他，离开了季锦城。安沐雨关上了衣柜，转身关上了门，他不能再呆在那里，沐雨的心里，愧疚、自责铺天盖地而来，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他恨自己怎么能在姐姐离开以后还能重新爱上别人，还能幸福呢？他没有资格！季锦城说的对，因为他的不检点，因为他姐姐才会死，因为他季锦城才会这样沉浸在仇恨里，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安沐雨。

如今，他也在为自己曾经的罪孽，如果是罪孽的话，赎罪。即使痛楚漫心，即使撕心裂肺，即使声嘶力竭，他，也认了。

沐雨快步走到书房里，猛地甩上了门，把一切都留在门外，缓缓坐在了地上，就像当初刚知道季锦城的接近别有目的，季锦城的爱都是虚假的时候一样，慢慢拢起胳膊，将头埋在了里面，一滴滴的泪却悄无声息地落在地板上，啪嗒的水滴落地声，映着外面刚刚升起的灰蒙蒙的太阳，让人压抑。

猛地沐雨走到书架旁，慌乱地颤抖着手上上下下地寻找，那些曾经被珍视的书此刻都被一一翻过，然后被扔在了地上，知道沐雨翻到一本相册。只一瞥，沐雨就知道那是姐姐的，因为封面上那张照片他再熟悉不过！

安沐雨的心里被照片那些并不锋利的拐角刺得就要翻出红色的嫩肉，翻开相册，一张张照片冲进眼里，安沐雨看着照片上熟悉的姐姐和那陌生的季锦城，看着照片底下姐姐写的一行行备注，那些幸福的字眼，一时间泪如雨下。

一张并肩而立的照片，底下用清秀的笔迹写着：今天，他向我表白了，在全班人的面前。没想到，他也喜欢我。

一张携手看日落的照片底下，写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属于我和季锦城的日落。

一张聚会上接吻的照片，下面什么字也没有，只有连续七个的心形图案，那是姐姐曾经最不屑的图形，说是小女生才会爱的东西，可是，季锦城让她爱上了这种虽然俗气却直接的图案。

一张张的照片，只属于姐姐和季锦城的相册，每一张都是两个人比肩而立，每一张都洋溢着最深情的眼眸。明明是不能说话的照片，安沐雨却觉得那每一张的照片都在斥责着他，都在讽刺着他，在拿着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嘲讽着他毁了姐姐的幸福，毁了季锦城的幸福。

他恨他自己，如果可以，他想逃离自己，远远的，再也看不见自己，再也不要跟任何一个人说他认识安沐雨，那个，该死的安沐雨。

安沐雨知道季锦城恨他，现在却更加知道那人的恨有多深，那人是有多么应该恨他！安沐雨一把合上那本相册，双手撑着书桌，头埋得低低的，脖子上的经脉一突一突地，就快要勒死他自己。“你应该杀了我的，你应该杀了我的！”安沐雨喃喃道，轰的一声，他竟然恶狠狠地将手砸在那书桌上。头埋得那么低，可是那颤抖着的手还是出卖了他，那到底有多痛！安沐雨几乎是连走带跑地跑到浴室，打开了莲蓬头，冰凉的水撒了下来，他竟像是害怕不够冷似的，调大了水流量，不间断的水打在身上，像是长长的针扎在身上，从皮肤扎到骨骼里，那么长的针，那么酸涩的痛都抵挡不了安沐雨看见姐姐曾经的幸福时产生的懊悔与自责。他的身上背着那么多的罪孽，他的手，沾了他姐姐的血，他这一生也洗不掉了。沐雨瑟瑟发抖地坐在地板上，从头湿到脚，却浑然不觉。静默的屋子里只剩下浴室和书房的灯幽幽照着，浴室镜子里映着一个全身蜷缩在一起的可怜人。

这世上，谁不是可怜人呢？

第27章

季锦城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是漆黑一片，他的心里咯噔地狠狠跳了下，倒不是怕安沐雨跑了，只是看见过昨晚那么失控的安沐雨，季锦城怕他在外面会出什么事情来。脱了外套往客房走，边打了电话，却听见铃声在被子底下想起，季锦城急匆匆地检查了一遍卫生间、厨房，都没发现安沐雨的踪影。

转身又拨了个号码。“喂，王主任，你好，我是季锦城。”，季锦城不耐地松了松领带，“项目上有些问题，想问问安沐雨老师，请问您知道他在哪吗？哦，您今天没见过他吗？那好的，我明天自己联系他吧，不急，寒假完了再说也可以。好的，那再见。”

季锦城挂了电话，又穿上刚刚脱了的外套，拿了车钥匙往外走。

紧赶慢赶地赶到安沐雨原来的公寓的时候，关上的门让季锦城想起了很多，这里，他原来也来过，只是，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伸手拍了拍门，没有人应答，转身跑到门卫亭那里，门卫说安沐雨来过还没出去应该还在里面，季锦城解释了一大堆，才叫来人开了门，季锦城顾不上礼节，匆匆道了谢就关上了门，留下了一脸狐疑的门卫和物业。

季锦城看着黑暗的客厅，转眼又瞥见了书房和卫生间的灯开着。想起了什么，他直接冲到了卫生间，开了门，却怎么也想不到会看见那样孤单、那样畏缩着的安沐雨。冰冷的水冲击着他单薄的身子，溅起的水珠打在季锦城的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季锦城一把拉起安沐雨，触碰到的是那人冰凉的身体，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的安沐雨却完全没有知觉似的任他拉起。季锦城调了开关，灌了慢慢一浴缸的温水，脱了安沐雨的衣服，然后轻轻地将他报到浴缸里。冷水已经浸透了的身体，温水好似也是冰冷的，季锦城守在他身边一点点地调试着水温。好不容易安沐雨不再发抖了，季锦城才帮他擦洗起来。

季锦城承认，这一刻，他恨不得甩他自己两个耳光！这间屋子，什么摆设都没变，映衬得沐雪常挂在耳边的那句“我弟弟”都时刻回想在耳边。他不知道，要是沐雪还在，看见自己的弟弟变成这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转而又释然了，要是沐雪还在，眼前的沐雨哪里还会落得这样的田地呢？

安沐雨从季锦城进来以后都是呆愣在那儿的，任他拉起，任他脱了自己的衣服，任他将自己扔到浴缸里，任热水冲刷着自己。季锦城小心地擦干了安沐雨身上的水分，又进去房间拿了沐雨的睡衣替他穿上，领着他尽了屋子，盖上了被子之后才有空打理自己身上已经淋湿的衣服。

寒冬腊月里，湿透了的衣服让他不舒服，随手拿了沐雨的睡衣去洗漱。等他洗漱回来，房里却没有了安沐雨的影子。季锦城一时心急又冲向了浴室，其实他也才刚刚从浴室里出来，安沐雨哪里会在那里呢？只是那时候季锦城还没想起来一句话，叫：关心则乱。

门口的鞋子还没动，应该还在家里，季锦城这样一想，踏实下来却还是焦急地四处找他。最后，在漆黑的厨房里找到了安沐雨，他正在——洗手！洗碗台上的水龙头流出冷水，季锦城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见安沐雨一边搓洗着干净的手，一边喋喋不休地在说着什么，季锦城凑上去才听清了，又是那句：好脏，是姐姐的血！好脏！焦急的语气里带着数不清的懊悔，带着哭腔；安沐雨身上穿着的还是刚才季锦城让他穿的睡衣，明明已经在瑟瑟发抖了却还是拿冷水洗手。季锦城不能不承认，这一刻，他的心里烧起了一把火。

第28章

安沐雨还在洗着他的手，季锦城一把扯起他，连水龙头也顾不上关，扯着他到房里，用被子裹住了他。安沐雨显然还没能从洗手的情景中抽离出来，手上仍然重复着搓洗的动作。

“够了！”季锦城像突然被射中的野兽，一声嘶吼，连带着空气里都有了几分血腥的气味，“安沐雨，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季锦城顾不上自己还穿着单薄的睡衣，脚上穿着的拖鞋被他狠狠摔在了门上，发出巨响。

安沐雨终于反应过来了，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愧疚、怨恨一股脑地倾袭而来。他恨恨地用目光凌迟着季锦城，却在顷刻恨恨投向了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男人，不年轻，也不老，头发上是湿的，一双眼睛早已经通红了，瑟瑟发抖的样子，说不出的可怜，说不出的可恨！

“我要他死！”安沐雨的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水季锦城从未见过的狠绝的微笑，像是自嘲，像是诀别，更像是要拨剥蚀骨前夙愿得偿的快意。季锦城没来由地心里一寒。

“安沐雨，你看清楚，那个人是你自己！”季锦城想起汉臣说的那句人格分裂。

“该死的”，安沐雨终于抬头将目光转向了季锦城，转向了他深爱过的男人，“该死的，从来都是我，不是吗？”

季锦城被安沐雨这副样子彻底激怒了，他用双手攥着安沐雨睡衣的领子，一把将他从被子里拉起来，安沐雨却朝他笑了笑。“安沐雨，你有什么资格死？啊？你以为死了就还清了我和沐雪吗？你休想！”季锦城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其实他想说的是，安沐雨，你不要死，该死的不是你。

“偿还？呵呵……”安沐雨任季锦城攥紧了自己的衣领，“我欠你们的，拿命来还还不够吗？你们的幸福是我毁了，可是，”安沐雨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我的幸福，不也是你毁的吗？”

季锦城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沐雨说的是对的。自己毁了安沐雨的幸福，因为安沐雨毁了他和沐雪的幸福，毁了他一直以来向往的家。

“是，我是毁了你的幸福，可是你在这段关系里也感受到了幸福不是吗？你敢说我没有让你感受到爱的滋味？”季锦城放开了安沐雨，任他跌坐在床上，“如果……”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下去，虽然未必是因为爱。“你知道我和沐雪有多相爱吗？你知道我们准备结婚了吗？你知道因为你，我永远都没有家了吗？我恨你，安沐雨，我恨你，我那么对你是因为那是你应得的！”季锦城心里的恨被安沐雨挑了起来，他口不择言地宣泄着心里数年来被可以淡忘的伤痛，那些曾经就快到手的幸福，就因为眼前这个人永远离他而去了，难道他不该恨吗？！

“呵呵，季锦城，你那么恨我，怎么不早说？你给我的幸福？幸福？呵呵……季锦城，你知道吗？从姐姐离开的那一天，我的幸福就不在了，我再也没有了幸福的资格。可我还奢望着相信你一次，相信一次被酒不可能得到的爱，你给我的幸福，你给的幸福，哈哈哈”，沐雨笑着，却流下了眼泪，咬牙切齿地说“你的幸福我要不起！全是假的，不是吗？相遇是假的，相爱是假的，求婚是假的，戒指，呵呵，戒指是真的，可是心是假的，不是吗？是假的！是假的！”安沐雨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被子被扔在了地上，连带着床上的枕头都被狠狠扔向了季锦城。

季锦城躲着安沐雨的攻击，安沐雨一边扔着手头上的一切，一边大声吼着：“都是假的！你爱的从来都是姐姐，是我姐姐，我是什么？我是什么？对你季锦城来说，我是你的玩具，是你报仇的对象，是你幸福的毁灭者，我是你恨的人！是不是？是不是？！”

所有的委屈、悔恨、自责都被这撕心裂肺的吼叫展现在了季锦城的面前，安沐雨却觉得还不够，他还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来让季锦城解恨，让他自己解恨，让姐姐解恨，让他从季锦城曾经给过的那些虚假的幸福中醒过来！他的脑子里现在充斥着的是一张张季锦城和姐姐的照片，每一幕都那么美丽、那么鲜活；刹那间又变成了自己和季锦城生活的一个个片段，黑白色的如同电影一样放映在他的脑海里，季锦城微笑的脸，绅士的吻，还有揭开真相时最残忍的微笑！无名指上的戒指像是一块铁烫得他忍不住呻吟，忍不住想要狠狠甩掉，忍不住使劲儿掰弄着那根手指。他的泪像是止不住的鲜血从已经红肿的眼里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