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锦城借着酒劲儿歪在沙发上,看着安沐雨走到客房,熟悉的关门声,熟悉的落锁声。他伸手改在眼睛上,挡住了明晃晃的灯光,盖住了自己一双悲伤的眼睛。大裴看着安沐雨一句话没说,连道谢也没有,就这样不相干似的走到了客房,又看了看沙发上躺着的那个人。沙发上的那个人此刻再不嘟嘟囔囔,安静下来,竟然有那么几分寂寥的味道。
大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默默进了季锦城的卧房,拿着毯子,走到客厅,盖在了季锦城的身上,轻轻拢紧了毯子,笑了笑,“兄弟,自求多福。”
说罢,大裴拍了拍季锦城盖在眼睛上的手臂,关上门走了。季锦城躺在那里,明明身体被酒烧得焦躁无比,可心里却冰凉凉地透风。迷糊间,就这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22章
半夜季锦城觉得口渴难忍,心里火辣辣地烧,嘴唇上也是干燥地让他想要呕吐。从沙发上爬起来,支撑着自己,闭着眼睛凭着感觉,跌跌撞撞地走到餐桌边想要喝水。黑暗中伸手去拿餐桌上的杯子,触及的却是冰凉的肌肤。
季锦城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冲入眼里的是安沐雨。虽然沐雨比他要矮,可是此刻,季锦城却被安沐雨身上那股冷清地近乎诡异的气质震慑了。他手上冰凉的,贴得时间稍久一点就微微生温的肌肤——是安沐雨的手,还戴着他送的那枚戒指,门口微弱的灯光打过来,泛起清冷的光。季锦城坚持着撑开眼皮,死死盯着安沐雨,大力地连太阳穴都突突地跳起来,痛,却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来缓解这种痛苦。这些日子以来,好似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看着,第一次,这样亲近。
季锦城怔楞着,右手还覆在安沐雨的手上,没有拿开,也没有握紧。黑暗里,安沐雨也一动不动地,两个人好像在叫着劲儿,看谁先服输。其实,哪里有什么输赢之别呢?季锦城已经不能思考了,过度的酒精和此刻寂静的夜里面前这人的冷冷清清让他像是置身于冰水之中,不能动弹。从前,哪里还要这样面对面站着,只要季锦城回头,安沐雨不管在忙什么都会微笑着回应。如今,留给他的,只剩下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表情。最终,还是安沐雨挣脱开了季锦城算不上禁锢的禁锢,杯子稳稳落在桌子上。
安沐雨什么也不说,抽出了手,就放下杯子想要转身,这样巧合地相遇,说不定又在那人掌握之中,还没玩够吗?季锦城看着手下那还满着的杯子,“你还没喝水。”简短的话语,像是命令,还带着那么几分未能让人察觉的尴尬与关心。
只是,迟了,虚情也好,假意也罢,他安沐雨都不稀罕。可是,安沐雨,你既然已经不稀罕了,不在乎了,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真的只是因为季锦城说要去学校揭发吗?其实,他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什么呢?还能是什么呢?
安沐雨听闻,转身,匆匆拿起杯子,却偏偏避开了季锦城的手,像那是最惹人嫌的病毒,最烫手的山芋,远远地躲着、避着,连看也不看,只咕咚咕咚地喝下那些水,像是沙漠里几天没见过水的旅人一样,那么急切。那水,明明是温的,却像是滚烫的熔浆塞满了安沐雨的喉咙,撑得他想要吐,想要伸手将那些东西抠出来。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沙漠里的旅客呢?虽然他的这条路,很显然,走错了。
安沐雨喝下了水,一把放下杯子,杯子撞在玻璃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在这黑夜里显得越发聒噪。季锦城看着安沐雨走进房门的身影,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轻轻摩挲着,转而又倒了一杯水,轻轻放在唇边,也没喝,只是放在唇边轻轻地翘起又收起,像是在和谁说话一样。
那唇,每一次翘起,却分明贴着刚才那人的唇碰过的地方。轻轻的肌肤和玻璃相碰的声音,那么响,安沐雨却没听到。
安沐雨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耳朵却时刻注意着客厅里的动静,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那样。他听见季锦城倒了水,他听见季锦城喝水,他听见季锦城放下了杯子。可接下来,却再没听见。侧着睡,那些水像是一团棉花,堵得他呼吸不畅。
突然,客房的门被大力地推开,安沐雨看着进来的显然还在睡梦状态的季锦城,无比后悔刚才自己大意没有锁门。
安沐雨顺手拢了拢被子,他是在是怕了。那一日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那些疼痛像是最细刃的刀,狠狠拉在他的心上,一刀刀,细细的伤口拉出了细密的血来,却不能堵上伤口;那句“沐雪”像是最响亮的耳光,一巴掌最初过来的时候安沐雨毫无招架之力,时至今日,每每想来还是撕心裂肺。
而现在,季锦城又要往床上、往安沐雨身边靠来了。
第23章
安沐雨的手拽着被子,因为用力,他都能感受到血管里血液奔腾的感觉,好像就要冲出来,腥甜的血味像已经弥漫在这间屋子里,一如当日。
季锦城往床上一倒,伸手拉过安沐雨,借着酒劲儿不撒手。安沐雨在季锦城碰触他的一霎就已经全身僵硬了,季锦城也感受到了,虽然心里被狠狠戳了一下,但他现在是个已经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的人,只能装作没有意识到。季锦城的手环着安沐雨,感受着那人虽然僵硬却还是那么温热的皮肤,怀念般地将安沐雨的头揽进了怀里,一双手又不死心地伸进安沐雨的睡衣里。
几乎是季锦城伸进去的时候,安沐雨就忍着全身的僵硬得想要打颤儿的冲动,抬起一双黑黑的眸子,“你想再强迫我一次?”
季锦城所有的心思在这句话面前都灰飞烟灭了,一颗心也被凉水浇了下来。QJ?他吗?季锦城的心猛地往下一坠,他看进安沐雨的眼里,那里曾经装满了让季锦城得意忘形的爱意,可如今,那里是冷冷的怨恨!季锦城的手还贴在安沐雨的腰上,像是一块烙铁,烫着安沐雨,也烫着他自己。
安沐雨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了,他的眼已经涩得发痛,连心也是。季锦城摸着安沐雨僵硬的身体,再也不能如以往那样汲取温度。季锦城的心在极度的悔恨之后,却突然硬了起来!
季锦城一下子发起狠来,狠狠撕扯着安沐雨身上的睡衣,像是那层睡衣是安沐雨的面具,他要看看那人面具下面的面容,看看往日里那司空见惯而如今却再也不见的面容!QJ?季锦城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不是QJ,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这是你欠我的!”
安沐雨听到那“欠”字时就已经放弃了反抗,那句“沐雪”,姐姐的笑容和他所不熟悉的季锦城让安沐雨觉得恐慌。
这是他欠季锦城的,他的姐姐是因为他而死的。他唯一的亲人因为他年少时的不懂事而失去了生命,而如今,使得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或许还正爱着的人失去了爱人。他安沐雨的身上不干净!
可是,如今他和这个曾经可能成为他姐夫的人在做什么?他对得起季锦城了,那他又怎么对得起他姐姐呢?
季锦城的手已经制住了安沐雨的腰了,另一只手则是狠狠握住安沐雨的手,其实,何必这样制止了?他明知道那句“欠他的”以出口,安沐雨只能乖乖地任他摆布了。所以,上次也是一样,哪里算得上强迫?安沐雨全身上下的感官全都集中在那只被季锦城紧握的手上,他不受控制地打起摆子来,全身上下颤抖得连骨头都响了起来。季锦城一开始还未察觉,只顾着亲着安沐雨,亲着他想要亲吻的地方。吻着安沐雨的嘴唇,却被颤抖的牙齿狠狠嗫咬了嘴唇,季锦城掩着嘴唇,拉开距离看着安沐雨。可是安沐雨却像没看见他似的,全身上下都在抖。
季锦城摇了摇安沐雨,“沐雨,沐雨,安沐雨,你怎么了?”
沐雨已经完全看不到别人了似的,只顾着颤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绷紧身体上,连带着床也抖了起来,即使那床上还躺着两个成年男人。
季锦城坐起了身子,想要拉开灯看看安沐雨的状况,安沐雨却突然推开了他,往卫生间冲去,跌跌撞撞间,连带着洗脸台上的东西都撞在地上,季锦城听见一连串的声响。等他推开卫生间的门时,就看见安沐雨在司命地洗着手,冰凉的水一遍遍地冲洗着他的手,安沐雨只是站在那里机械地写着。
一开始,季锦城只当他是受脏了,可是接下来他就觉察出不对劲了。因为接下来的整整十分钟里,安沐雨一直在洗手,那双手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搓洗泛白,手心里的掌纹变得更加明显、粗糙。明明已经干净了,安沐雨却还是不死心地洗着,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甚至拿起了浴球来洗刷。
季锦城终于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安沐雨的手,因为长时间凉水搓洗变得粗糙、冰凉的手,牢牢扣在了季锦城的心里,却更像是牢牢拢住了他的心,凉到骨子里,让他也忍不住跟安沐雨一起颤了几颤。
“够了,沐雨,够了!”季锦城双手拢住了安沐雨的双手,凉凉的水打在他的手上,戳在他的心上。
安沐雨的注意力终于从他的手上转到了季锦城的脸上,却在看见季锦城的一霎那挣扎地又要去洗,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洗,甚至拿起了台子上的洗衣液。
季锦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过洗衣液,狠狠把安沐雨控在怀里,眼里都是撕扯着的痛苦,手臂上的肌肉都绷起了,手上的力道却小得可怜,生怕压坏了怀里的人。“够了,够了沐雨,够干净了!”
“不,不”,沐雨嘟囔着,“脏,脏,血,是姐姐的血!”沐雨的眼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明明干净无比的手,在他的眼里却是殷红殷红的,那手沾着他姐姐的血,那是他一生都无法逃避的罪孽。曾经已经渐渐释怀的事情,随着季锦城的出现,那些自责与愧疚又如洪水决堤般地淹没了他的心。
第24章
季锦城看着面前那双手,已经被搓洗得露出细小的血丝,在卫生间白晃晃的灯光下泛着不正常的白色,脆弱得不堪一击。“够了,沐雨,够了,干净的,你看干净的。”季锦城像是怕安沐雨不相信似的,用手紧紧捏着他的手放到安沐雨的面前,小心的拢着。安沐雨却全像全看不到面前的季锦城一样,只颤抖着挣扎着要去开水龙头,眼睛只死死盯着被季锦城打翻在地的洗衣液。
饶是季锦城费尽了力气,也没能转移安沐雨要不间断地洗手的欲望。季锦城知道不正常了,看着面前这执着地近乎病态的安沐雨,季锦城头一次觉得什么都不在他掌控之中了。可他只能怪自己,安沐雨无助地不断洗手的样子、通红的眼睛烙在他的心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上前制止的资格也没有。因为把他逼到这步境地的人是自己啊。
季锦城原以为看到安沐雨被骗后伤心心里会轻松不少,至少那个让自己痛失爱人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是吗?可如今,上天送给他的附赠品——这样绝望得病态的安沐雨,他却不能不承认,心里有一处被狠狠攥了起来,酸得他连牙齿都在打颤儿。
也是,毕竟安沐雨是沐雪的弟弟,正如大裴所说,或许自己是爱屋及乌吧。可是,眼里的酸涩却直直打进心的最深处,让他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看着面前还在使劲儿勾着洗衣液、在自己怀里挣扎的安沐雨,季锦城猛地弯下腰,抱起安沐雨往卧房走去,动作很大,力道却很轻,他不忍心在这种时候让安沐雨更痛了。将安沐雨放在床上,一把拉过被子将他紧紧裹在里面,然后在他身后躺下来,一只手牢牢拥着安沐雨,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在这夜里幽幽暗暗。安沐雨一开始还是打着颤儿,死死咬着牙齿,一口牙咬得都酸了。可渐渐地,也许是极度的疲倦之后,竟然也就睡去了,一双手从里面牢牢将被子扣在自己身上,防卫的样子让他在睡梦中叶显出几分警觉。季锦城在他身后听着安沐雨绵长的呼吸,放在被子上的手还能感受到安沐雨一呼一吸之间起伏的胸膛,轻轻将手放到那人鼻尖,那人呼出的空气,热热的,稍纵即逝的。季锦城知道那热气扑在脸上的时候的痒痒的感觉……竟然有些怀念。黑暗的夜里,寂静的客房里,季锦城头一次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可是仅仅只是这一个念头就让他不寒而栗,不能,他没错,眼前的安沐雨害得自己一直以来希望拥有的家没有了,沐雪也离他而去了,害得他这些年来这么孤单。可如今,这人却好好地、舒服地生活着!这算什么?
他想起,那些年在学校被那些孩子嘲笑的事。那么小的孩子,正是最天真浪漫的年纪,童言无忌,却也最伤人!
“季锦城,你没有爸爸妈妈吗?”
“季锦城,放寒假我们要回家了,你没有家,你要去哪呢?”
“季锦城,听说你没有家是吗?你的爸爸妈妈呢?你一定很难过。”
……
那些话语,夹杂着孩童天真无邪的眼光深深刺进季锦城的心里,一直伴随他走到大学。知道,他遇见安沐雪。
头一次,对于家庭的渴望来得那么那么强烈,头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沐雪经常说起的便是她的弟弟,那时候,季锦城还不知道她弟弟叫安沐雨,只听见沐雪一天到晚总是说着“我弟弟……我弟弟……”季锦城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眼里是满满的宠溺,那时候,他甚至还想看看沐雪口中的弟弟究竟长得什么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命运却转了个弯。如今,他是见到了安沐雨,可是,沐雪已经不在了,想象中的姐夫见妻弟的心情也不在了,他和安沐雨的关系,也变得……这样让人尴尬。
季锦城放下了放在安沐雨鼻尖的手,转而以不易察觉的力道轻轻顺了顺安沐雨额前的头发,软软的感觉,一霎那间,季锦城不得不承认,他的鼻子有点酸。
这人现在还舒服地生活着。可是,这人现在的生活真的舒服吗?季锦城在这夜里陷入了矛盾,茫然无措地。他受不了自己这么迷惘的样子,索性闭上了眼睛,先前的醉意已经完全没有了,这还漫长的夜,是那么难熬。
第25章
第二天清晨安沐雨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跟季锦城的目光相遇了。直勾勾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接,安沐雨愣了一下,尚未想起来季锦城怎么在这里,季锦城就先移开了目光。安沐雨依旧如同往日一样地起床洗漱,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事,季锦城看着他,真是希望他永远不要想起来,好像不想起来那样的场景就不会再现一样。
可他自己,却怎么也忘不了。
事实上,安沐雨却记得很清楚,昨晚那些混乱、嘈杂的记忆,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或者说,是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可是,几乎是睁开眼睛的一霎,他就记起了昨晚的事情。可是,除了这样假装忘记,他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无论什么反应,都不适合如今的他。那样无助、惊慌的感觉在事隔数年之后又倾袭而来,铺天盖地,恨不得将他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安沐雨强忍着假装季锦城不存在,从容地洗漱、穿衣,打开门。正待他走出去的那一刻,季锦城从床上起来,急匆匆地整了整被子,三步两步走上去,“你去哪?”他已经不放心了,昨晚失控的安沐雨和今天这样好似已经完全忘记一切的安沐雨,都让他觉得自己被排斥在了他的世界之外,一个曾经他曾驻扎的地方,现在却连看也看不到一眼。
安沐雨并没有答话,毫无停顿地关上了门,如果不是关门的声音那么大,季锦城几乎要以为安沐雨真的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还残留着安沐雨身上的味道,却被打翻在地的洗衣液的味道所充斥着,带着点薰衣草的味道,轻微的味道,还带着那么点涩。
季锦城打开房门冲出去的时候安沐雨已经不在家了,想着也许是去学校了吧,季锦城穿好衣服就出门了。等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季锦城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就拿起了手机,看样子是要打电话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