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月记 下——七曜公
七曜公  发于:2015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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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说?”

师公说:“流苏何许人也?天下第一的武功,使一把绝世无双的流英剑,对付你这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死耗子,居然刺偏了,简直不可思议。要是这一剑不偏,你早就去陪你师叔去了……哎,可怜的洛儿……”

我怔了一怔。

天下第一,竟然会刺偏。

这根本不是什么奇迹。

或者说,流苏这个人本身就是奇迹。

他嗜血暴虐,却又温柔地如同春风春水。

他杀人不眨眼,却又会在大冬天帮我洗衣服。

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教大魔头,却又乖巧懂事。

我苦笑。

这个奇迹就是,他喜欢我。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喜欢我。

就像我没有办法杀他,他也没有办法杀我。

即便在神智不清醒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地避开了致命的位置。

第77章:天合铃铛(二)

等到我能下床的时候,春风已经吹遍了整个温山。

在冰雪下埋了整个冬天的花草全都复苏了,山上绿茵茵的,一派清新气息。

尹洛依的墓前繁花簇拥,林间鸟鸣空灵。至少让他不这么寂寞。

不知道是不是师公给我吃的药有奇效,我竟然觉得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后体质变好了不少,以前走到尹洛依墓前都得歇好几次,现在一口气走到山顶一点也不觉得累。

林暮的恶名越来越臭,现在已经不止是娈童男宠,而且是人人唾弃的叛徒。我现在走在温山的山路上都得提放着点,以免哪里飞出来一支暗箭就把我弄死了。

温殊山把我留在温山,想必也顶着不少压力。

这天我和萧翰墨从山上走下来,看见不少人急急忙忙往正堂的方向走。

萧翰墨叫住一名弟子,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急急回道:“好像是抓到一名流月宫的人。”

我和萧翰墨对望一眼,跟着人群朝正堂走去。

正堂内围了不少人,人群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我作为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叛徒,用袖子遮住脸站得远远的,一时间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温殊山的声音说:“姑娘,你只要开口,我们定不会为难你。”

没有人回答他。

一男人不耐烦骂道:“臭娘们,她要是不说,就把她那张漂亮脸皮划烂,看她说不说!”

此言一出,竟然有很多人随声应和。

萧翰墨皱了皱眉头,低声说了一句“无耻”。

清脆的女声响起来,“哼!落入你们这帮卑鄙之徒手中,本就没想过能逃过一死!”

完了,抽中下下签。

竟然是疏桐。

如果是座前四使的另外三个人,就凭这里的这些人,肯定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如果是妄朱,肯定会笑嘻嘻地把别人都绕进去。

如果是凤衾,她会高傲地蔑视这些人,说话滴水不漏。

如果是和珞,不用想也是那副面瘫样,就算被打死了也没有二话。

但是疏桐心直口快,神经又粗,太好骗了。

先前那男人又说:“你要死,就偏不让你死,让你变成丑八怪,看你还怎么嘴硬……嘿嘿。”

疏桐果然慌了,“你要杀就杀,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温殊山说:“姑娘,我以我温殊山的名誉向姑娘保证,只要姑娘把我们想知道的说出来,我们一定不会动姑娘一根手指头。”

“哼,我才不会信你们这帮卑鄙臭男人的话,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人!特别是林暮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缩了缩脖子。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一旦出了名到哪里都被人黑啊。

有人笑道:“哟,你们流苏宫主就不是男人了?”

“你说什么!敢说我们宫主的坏话!”

“嘿嘿,本来嘛……被男宠上过,那还是男人么?”

疏桐怒道:“闭嘴!否则我杀了你!”

温殊山有些严厉地说:“郭教主,这位姑娘虽是流月宫的人,但也仍是姑娘人家。”

疏桐怒不可遏,“无耻小人,我们宫主动一动小指,就能把你们全部杀光!”

温殊山说:“即便流苏武功盖世,凭一人之力,杀死我们这么多人,也是不可能的。”

疏桐冷哼道:“井底之蛙!你试试便知!”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疏桐的语气不像是在危言耸听。

之后温殊山不论再怎么循循善诱,疏桐就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这丫头心思粗了点,还挺硬气。

温殊山无奈,只得让人先把她带下去看管。

等人群散了,我走上前找温殊山。

“温掌门。”

温殊山看我一眼,没什么表情。

“林暮。”

没有叫我森儿,果然还是对我失望了。

我说:“温掌门,可否让我去和疏桐姑娘说两句,我能让她开口。”

温殊山审视了我一阵,方才开口说:“你有什么办法让她说?”

我说:“我可以装作帮助她,套她的话。我是她唯一认识的人,或许她会相信我。”

温殊山又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淡然说:“温掌门如果不愿意相信我,我也没办法。”

我朝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温殊山唤道:“森儿,你等等。”

我停下脚步。

他沉默了一阵,说:“好,你去吧。”

我回头对他再一拱手,“多谢温掌门的信任。”

他看了我一会,说:“森儿,再有不长时间,梨花就要开了。我记得以前,你和洛儿最喜欢梨花。”

我暗暗握紧了拳头,垂下头。

“是,林暮告退了。”

温殊山确实是一名正人君子,对待囚徒疏桐,一点也没有亏待她。上好的房间,华贵帷帐,桌椅杯盏一应俱全。

可惜好好的茶杯茶具,全被暴力女疏桐摔成了碎片。

我刚一走进去,一只茶杯就飞过我脑袋边上。

“让本姑娘出去!”

疏桐又举起一只茶壶,抬眼看了我一眼,眼睛登时瞪得圆圆的。

“林暮!”

她扔掉茶壶,直接冲上来和我肉搏。

我抱头而走,拳打脚踢落在我身上。

竟然不疼。

我乐了。我说温殊山怎么敢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原来给她吃了使不出内力的药。

没有了内力的暴力女,跟我也差不了多少。

我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床上。

她气得眼睛瞪成了铜锣,脸都紫了。

“你……林暮!你还有胆量出现!我……我……”

我说:“别你啊我啊的了,先告诉我,流苏怎么样了?”

疏桐冷笑:“我干什么要告诉你?骗子!叛徒!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说:“你是给他买药的时候被抓的,买的都是治内伤和利肺的药。他的伤还没有好么?”

我想起昏迷前,他咳得很厉害,还咳了血。

疏桐的眼框红了一些,她愤恨地瞪着我,冷冷道:“关你什么事?你要是真的在乎宫主,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

本想说对不起,但萧翰墨说我的对不起已经不值钱了。

我叹口气,又问:“他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我……我很想他。”

疏桐冷哼,眼睛更红了,“别假惺惺的了!你在这里逍遥自在,宫主病得这么重,还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宫主这么难受,全是你的错!”

疏桐愤愤地捶在我身上,“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因为你打扰宫主治疗内伤,宫主怎么会伤及内脏留下病根?在凤火崖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你打扰宫主练功,宫主怎么会闭功失败,闭月神功没有练到第五层导致散功?如果不是因为你,宫主怎么会闯入温山,被拷打了一个月,受了那么多伤?”

我愣住了。

“闭功失败?他没有练到第五层?”

疏桐冷眼看我,“你以为闭月神功是这么容易散功的么?还不是因为你跑去了,害宫主分了神……”

我怔怔道:“我……我不知道……”

疏桐骂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宫主受了那么多苦,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人渣!”

愧疚和后悔蔓延开来,以及无法遏制的心痛。

想见他,想抱抱他。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我说:“他内伤犯了,说明他现在散功了,对么?”

有内力护体的时候,内伤都被他压抑住了。

疏桐支吾了一下,说:“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说:“疏桐啊,你这样说,就等于告诉别人,流苏散功了。待会要是有人来问你话,你就答:‘是啊,我们宫主散功了。’然后装出一副想笑又不笑的样子,明白吗?”

疏桐神情怪异地看我一阵,说:“我干嘛要听你的?”

我笑笑,“因为我跟你一样希望他好好的。”

疏桐明显被我恶心到了,打了个寒颤。

我站起来往外走,疏桐叫住我说:“喂,人渣,你要是还是个人,就去看一下宫主。”

“你不会嫉妒么?”

疏桐不屑地瞥我一眼,“别拿本姑娘跟你相提并论,真恶心。”

我笑道:“疏桐姑娘,保重。”

我去找温殊山的时候,温殊山正在和脸上带着金色面具的男人说话。

金面男朝我抬眼看过来,我又感觉到了那一束戏谑的目光。

我走上前一拱手,“温掌门,她说话了。”

温殊山问:“她说什么了?”

我道:“她现在什么都愿意说,还请掌门自己去问吧。”

温殊山捋了捋袖子,“好。我去一趟。尧崖主,可愿意同我一起去?”

金面男开口了,声音低沉好听,让我这个美人见了无数的人都心中一动。

“正有此意。”

凤火崖新一任崖主姓尧,名重华,但就连自称什么都知道的萧翰墨,以前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到了疏桐房门前,温殊山先走了进去,尧重华和我一起等在外面。

我斜眼看了看他。

他说:“林公子,好看么?”

“什么?”

“林公子不是在看我么?”

我说:“准确地来说是在看面具。”

他淡然笑道:“面具,未必不是人的一部分。面具戴得久了,就不再是面具了。林公子,你不这么觉得么?”

我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也许是因为,我也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罪孽深重的俞森,带着林暮这副面具皮囊。

我还没回答,温殊山就走了出来,面色凝重。

他说:“现在恐怕不是一个好时机。流苏的闭月神功似乎又有长进,我们难以估测他的力量。”

尧重华淡笑道:“可否让我去和她谈谈?”

“请。”

尧重华崖主走了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开门的时候,我看见疏桐面无血色地坐在凳子上。

尧重华说:“她都说出来了,流苏没有练成闭月神功,现在已经散功了。方才温掌门听到的话,大概是别人教给她的吧。”

我一愣。

尧重华崖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78章:天合铃铛(三)

流苏散功的消息在温山迅速地传开了,无聊了几个月的众人全都跟吃了壮阳药一样,人人都兴奋得摩拳擦掌,要跟流苏决一胜负。

萧翰墨冷笑道,这群只会乘人之危的小人,平时见了流苏夹着屁股比谁都跑得快,现在在这装英雄。要是流苏还有一成功力,捏死他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温殊山定下了决战了日子,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怎么把流苏找出来。

没过多久,温山上诸人看我的神情又不一样了。

我只要稍有异动,他们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我去膳食房找点吃的,都有人看着我。

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他们还要用我来当诱饵。

如果第一次只是碰运气,在看到了流苏的反应后,他们已经找到了流苏的命门,看样子他们几乎已经确定,利用我就可以把流苏引出来。

很可悲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鬼地方没法呆了,我必须离开这里,把这帮人的计划透露出去。流苏的消息很灵通,他一定能够接到消息。

未得到的,但随缘。

已失去的,不会再回来。

世人太执着于未得到和已失去,却看不见已经拥有。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他。

至少,我还有他。

唯独他,不能再失去了。

阔别了十年的温山春日,山坡上不知何时开起了疏密有致的虞美人草,红色和黄色参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多年没有使过剑,只练了一会,手腕就疼了起来。

流英剑的确是无双宝剑,剑光过处,连柔软的草叶花瓣都被斩断飞起。

萧翰墨一脸嫌弃地叹道:“明明是同一套剑法,为什么有的人使出来是美仑美奂天仙姿,有的人使出来就像切菜?”

我道:“你见过有人用宝剑切菜的?”

萧翰墨说:“你是武林第一人。”

我又唰唰唰地挥了几剑,摧毁野花无数。

没有内力,即使剑法再纯熟,也没法跟那些人对上两招。

丧气把剑一扔,躺倒在草地上。

轻风袭来,虞美人草随风摇摆,轻抚过我脸际。

以前和尹洛依练完剑,就喜欢躺在山坡草地上,让徐徐清风吹干身上的汗。

尹洛依半眯着眼,笑得很恬静。

他会说,森儿,你使剑的姿势真难看,哪有大家风范?

我说,我使剑砍人,又不是跳舞,威力大就行了。

他笑道,姿势好看,也可以威力很大的。

他舞起剑来,漫山的花瓣都在同他共舞。

莺歌为乐,燕舞在旁,整个天地都为他所倾倒……

萧翰墨说:“俞森,决胜负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就算你逃了出去,流苏也不一定能够接到你的消息。你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徒劳,你还是要逃么?”

我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才说:“萧翰墨,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不说话了。

我干笑着摸摸头,“你要是恨我,我很理解。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还有他……也是我害的。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杀流苏。我这么优柔寡断,连我也恨我自己。”

萧翰墨说:“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很讨厌你。”

他又说:“讨厌,也止于讨厌。就凭你,还不值得我去恨。”

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无月之夜,清寒春雨淅淅沥沥地落着,繁星被乌云遮蔽,整个温山黑灯瞎火。

我抱着流英剑,披着黑色斗篷在穿过树林往山下走。这是下山最近的一条路,是我和尹洛依无意间发现的。

我必须要快,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这一趟茅厕上了太久。

湿润的泥土溅到衣服上,春雨顺着脖子流进衣襟。

地上树根复杂交错,我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扑到地上。

流英剑掉到了不远处,铜黄色的铃铛发出叮当响声,清脆空灵。

“那边好像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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