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月记 下——七曜公
七曜公  发于:2015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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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的血沾到我脸上,湿热粘稠。

手指僵硬冰冷。

一如凤火崖中,他卡着我的脖子,冷冷地说,好,那我放过你,你去死吧。

他的手卡着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那双冥蓝如同无尽夜空的眼睛,虚空冷冽,好似深渊般空洞可怖。

“暮儿,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你的心里,可有一点点位置留给我?”

“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暮儿,我到底……算什么?”

心疼得无法说话,无法呼吸。

尹洛依和流苏都是极傻极痴情的人。

尹洛依给我的,是完完整整的一颗心,而我却将它伤得千疮百孔。我能够还给他的,比起他给我的来说,微不足道。

十年的美好,以及一生的追忆。他等了我十年,我唯有还给他一生守候。

而留给流苏的,已经什么也没有。

一个又一个的错误,一个又一个的劫数,将一切都摧毁殆尽,什么也没有留下。

除了一颗心。

客栈里安静得诡异,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林间窸窣作响。

红烛即将烧尽了。

快要来不及了。

我咬咬牙,直视着流苏。

“流苏,我以为我可以喜欢你。但我错了。”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全部都错了。

那些眼泪,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那些抵死纠缠,全部都错了。

我说:“我不喜欢你,到头来,你从没走进过我的心里。”

他的身体僵住了,眼中的光芒破碎,如宝石碎裂。

“不……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

我指了指我的胸口。

“这里……从来就没有你的位置。”

“我不相信……你不要说了……”

客栈外传来轻微的声响,流苏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握紧拳头。

“流苏,你不应该杀尹洛依,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喜欢你。”

“不要说了……我叫你不要说了……”

我深吸一口气,“你杀了他,只会让我永远记住他。然后,永远恨你。”

“我不相信!”

流苏将我猛然一推,我的背撞在门上,接着我摔倒在地。

“不可能!我不相信,你骗我……你怎么可能恨我?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骗我?你不会的……你不会恨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流苏冲上来,将我按在门上,疯狂地吻下来。

狂暴的,霸道的吻,带着无穷的愤怒和绝望。

我的嘴唇被他咬破了,背脊被撞得疼痛极了。

我用力咬紧牙关,默默地看他。

心如刀割。

我认识的流苏,总是温柔的,总是笑眯眯的。

就算在生气的时候,也只是冷漠。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样子。

噗地一声,烛火熄灭了。

窗外小雪飘扬,寒风穿堂而入,夹带着细碎雪花。

纱帘轻扬,乌云遮住月光。

无尽黑暗之中,只剩他清亮的乌黑眼眸,满满绝望。

他缓缓抬起头,乌发披散,凌乱在肩上。

“暮儿……你是喜欢我的……”

我缓缓闭上眼,却无法将他从我脑中赶走。

灾难的雪球已经形成,只有将雪球毁灭,才能结束。

鬼童子和风烛,俞森和慕容堇言,林暮和流苏,我和他,只要有一方毁灭,才能结束灾难。

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预示了这个结果。

师公早已知道一切,所以他说,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

我和他,不可同活。

“流苏,你放过我吧。杀了我,我才能够不恨你。”

他眸中一凝。

“不……”

“流苏,别让我恨你。”

“不!————”

狂风大作,窗户被猛然吹开,纱帘翻卷雪花,烛台酒杯翻到在地。

流苏的瞳孔泛着幽幽蓝光,狰狞的蓝色图腾爬上他的脸。

他的神情痛苦又疯狂。

“暮儿……暮儿……”

杀了我,他将达到闭月第六层。

诛心绝情,万劫不复。

即便如此,我仍然希望让他活。

我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流苏,杀了我。否则,你永远也得不到我。”

他的瞳孔一缩,只听唰的一声,宝剑映射月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流英剑出鞘,流影坠月。

我没有看清他如何出的手,只觉得眼前的景物突然被可怕的红色所替代,剧烈的疼痛从前胸传来。

我张大嘴想要呼吸,肺腔却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支撑在前胸的力量猛然抽离,血液一股一股地涌出,双腿一软,身体倒在地上。

呼吸……无法呼吸……

眼前的红色却渐渐褪去,景物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

流英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流苏茫然地看着我。

“暮……儿……?”

他身体一软跪在地上,神情有些木讷。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暮儿……不,不……”

他脸上的图腾忽明忽暗,他的身体开始发抖。

他突然捂住嘴,俯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指间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

房门突然被撞开,几个人闯进来。

疏桐急道:“宫主,温殊山带着人,已经包围了这里!”

流苏抬起头,目光茫然,猩红鲜血从嘴角流出。

我的脑中越来越混沌,费力地开口说:“带他从……西边走,那边人……最少。”

我的声音嘶哑,出口的只有气流的沙沙声。

座前四使看到我,神情都有些惊诧。

南陌表情复杂地看了我许久,最后将流苏抱起,朝西侧窗户跑去。

白光闪过,一支长剑从门外刺入,破空而来。

“邪教流月宫,纳命来!”

温殊山带着一众人出现在门口。

凤衾衣袖飞舞,袖里剑带着寒光刺破黑暗飞出,金石相碰,长剑被挡开,刺入地面。

座前四使全都掏出武器抵挡冲入房中的人,南陌抱着流苏跳上窗台。

流苏挣开南陌,跌跌撞撞地向我走来,神情有些呆滞。

“暮儿……你……怎么流这么多血?是不是……很痛?暮儿……”

他在我身边跪下,轻柔地扶起我的头,放在他的腿上。

“暮儿……暮儿……别怕,我在这里,很快就不痛了……”

他的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就像在轻抚一个婴儿。

蓝色的眼眸幽幽地发着光,满脸蓝色的图腾,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冲进屋内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行动。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看着那对蓝色的眸子,眼睛越来越睁不开了。

他的手很轻柔,一下一下,缓缓地落在我头发上,就像幼时我爹爹经常做的那样。

爹爹常说,我的头发又软又滑,就像我妈妈一样。

俞瑾之这么爱闽心,慕容未天一定也是十分痛苦的。

我见过慕容未天看着我爹爹的目光。

那么温柔,那么宠溺。

如果不是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他不会用这种目光看他。

那双眸子,和流苏的眸子,一模一样。

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宠溺。

幽蓝的,如同瑰丽的蓝色宝石,蕴藏着漫天的繁星。

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我却看不清那水滴是从哪里来的。

我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朝流苏绝美的脸伸出手。

指尖冰冷,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大……美人,我……果然……还是……喜……”

喉头涌上腥甜的味道,粘稠的液体沾湿下巴。

我惊惧起来。

用力朝他伸出手,用尽全力却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暮儿……暮儿……?”

我无措地睁大眼睛,却无法传达给他。

还不能……还不能死,我要告诉他,不能就这样结束。

“不……不要……暮儿?暮儿!”

这是命中注定的堕落,命中注定的劫数。

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告诉他,我果然,还是喜欢他。

可是,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视线被浓稠的黑雾迷住,他漂亮的脸越来越模糊。

流苏……流苏……

“暮儿……不……不!不要……不——!!”

堇言,白馒头堇言,大美人堇言。

我的,美美。

怀抱着我的温暖突然被抽离,南陌的声音说:“宫主,林公子已经……”

“不可能!你说什么瞎话?你想死么!暮儿怎么可能离开我?他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我的暮儿不会骗我的……他答应过我的……你滚开,放开我!不,不……暮儿……暮儿!”

第76章:天合铃铛(一)

又是一年桃花开时,桃花林花瓣遍地。

我爹爹惊呼一声,差点把怀里的襁褓扔掉。

“未天,他说话了。”

慕容未天放下琴,衣摆带起落花。

“说的是‘爹爹’还是‘妈妈’?”

襁褓里的白馒头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一双玛瑙一样的眼睛剔透明亮。

爹爹笑呵呵地伸手戳他,“宝贝干儿子,说一句给爹爹听。”

白馒头小嘴一扁,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爹爹不泄气,继续逗他,“叫爹爹。”

白馒头歪头看他。

爹爹再接再厉,“那叫妈妈。”

白馒头吹起了口水泡泡。

爹爹沮丧道:“可能听错了。”

“瑟~”

爹爹又是一抖,白馒头在空中腾空片刻。

爹爹奇怪地看他,“蛇?”

“瑟~”

“车?”

我在一边笑嘻嘻,“白馒头,叫森儿哥哥。”

白馒头挥着小拳头喊:“森~”

真乖,没辜负我每天去教他说话。

爹爹瞪大眼睛看我一会,怒道:“俞森,你又偷玩弟弟了!”

我越来越怀疑,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在戏弄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够虔诚,每一次她都忘了把我带走。

俗话说越糙生的人越命大,我觉得这简直是句至理名言。

长剑刺穿胸膛,我竟然还没有死成。

一醒来时,中剑前的回忆全都涌入脑际,有种犹如隔世的感觉。

屋里坐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腰间挂一把正经兮兮的纸扇,他此时正睁着大眼睛看我。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敢为阁下是……?”

他嗖地一下冲到我身边,“俞森,我是萧翰墨啊,你……不记得我了?”

我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哦,我只是确认一下。说不定地府里也有小鬼跟你长一个模样。”

他啐了一口,“我才不会去地府。”

我嘿嘿一笑:“你是不会,但我会。”

我伸手碰了碰前胸的伤口,竟然已经不怎么疼了。

“我睡了多久?”

萧翰墨朝我胸膛上看了看,“一个月了。要不是南山居士特意出山来给你治伤,你现在已经在下面了。”

我笑了一下,“师公神人天算,不会让我死的。”

萧翰墨看了我许久,叹气道:“真不知道你是幸运至极还是倒霉至极。”

我捋了捋头发,“大难不死,当然是幸运。从今以后我要退出江湖归隐田园,大弟子也好,男宠也好,我都不做了,一心一意卖我的假药,嘿嘿。”

萧翰墨冷眼瞅我,“你亲手造成如今这境地,还想一走了之?你算盘打得也太好了。你以为流苏会不知道你还活着么?”

我怔了一下,泄了气。

“他知道我还活着?”

萧翰墨哼一声,“他要是知道你死了,我们还有命在?”

我摆摆手,“我没那么重要,他顶多就是郁闷两天,在流月岛砍几棵树,就没事了。”

萧翰墨看我半天,说:“俞森啊俞森,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天晚上流苏的样子,只要是个明眼人看了都明白,他要不然就是个疯子,要不然就是爱惨了你。”

我不做声了,过了好一会方才说:“他本来就是个疯子。”

萧翰墨叹道:“真不明白你这种人有什么好,没点正经,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有人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我撇撇嘴,“我没点正经,这是对不住啊。”

萧翰墨整了整衣服,拿起靠在一旁的剑。

“我要去找温掌门了,告诉他你醒了,再让南山居士来给你看一看。”

我说:“告诉师父,我背叛了他,对不起。还有洛依哥……我对不起洛依哥。”

萧翰墨哼一声,道:“你的对不起早就不值钱了。”

“哦……那算了。”

萧翰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我。

“俞森,记得未得到和已失去么?”

我抬起头。

他说:“未得到,但随缘。已失去的,不再回来。你终究不懂,所以已经拥有的,始终看不见。”

我懵懵懂懂地看他。

萧翰墨叱道:“蠢货,跟你说也没用。”

没过多久,师公就来了。

这一年的时间,我憔悴得像老了好几岁,师公却是越来越年轻了,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简直是没天理啊。

师公看了我半天,先是叹了几句“孽障”,然后牵着我的手开始可怜兮兮地掉眼泪。

“洛儿,我可怜的洛儿。”

当父母的都喜欢最小的儿子,当师父的都喜欢最小的弟子。

师公对尹洛依,就像对自己的孙子,摔一下都要心疼好半天。

看着一个白发老人在面前哭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让人难受。

害得我的鼻子也酸了。

我说:“师公,多大个人了,还整天哭,被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师公哭得更凄厉了,抱着我鬼哭狼嚎道:“臭小子,温山剑派就剩咱们三个了,老夫的命好苦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安抚了好半天,他才好不容易止住眼泪,鼻涕全都蹭到我衣服上了。

师公擦干了眼泪,又给我检查了一遍伤势,说:“再过半个月,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我说:“师公,你真是活神仙,那么重的伤都给你治好了。”

师公瞥我一眼,“臭小子别拍马屁。你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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