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月记 上——七曜公
七曜公  发于:2015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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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力道:“神经病。你走吧。”

大娘哼一声,朝我白了两眼走了。

在路边坐了一天,来来往往无数人。有的朝气勃发,有的萎靡不振,有的玉面锦服,有的蓬头垢面。

但这里面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我共度此生。

我靠着我的老驴子,抬起左手。只见一条红纹自手腕处长出,一直沿着手掌延向中指指尖,在指关节处断了。

当红线长到指尖时,就是我将死之时。

我缓缓握紧拳头。

在街头晃荡了大半夜,直到月明星稀,人影稀薄,我才大醉酩酊地从酒馆被扔了出来。

躺在清寂的街头,只听见晚归的人踩着石板路匆匆而过的脚步声,和土狗梦呓的吠叫声。

星空那样敞亮,那样空阔。能够包容一切,却又无一包容。

我醉醺醺地看着星空,禁不住大笑起来。

或许在睡梦当中,我就要死了。这星空,或许就是我这辈子能看见的最后的东西了。

这辈子,过得真是窝囊极了。

认识我的人都死了,知道我的人都以为我是个逼迫良家女子跳江的大银贼。

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指着我的尸体教育他们的孩子,“千万别多喝酒,要不就会像这个酒鬼一样醉死在这。”

我的尸体会被用烂席子一卷,扔进乱葬坑。

真是窝囊极了。

我想着我死后的样子,闭上眼睛睡着了。

当然,我还是醒了过来。否则这个故事就没法继续了。

我睁开眼,眼前是木条搭成的屋顶,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我的脸上。

我猛然举起手,却看见红线退了下去,只在手腕处有一点点线头。

第一天过去了,我没有死,新的一天重新计时了。

这怎么可能?

我没有喝别人血的记忆,那这红线是怎么回事?

我坐在床上,脑子里空荡荡一片。

这下更不好办了。假如我不小心喝了某个人的血,但我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还不能找别人代替他。到头来,我还是要死,只是晚了一天而已。

我爬下床,套上衣服踩上靴子走下楼来,发现这是一个很气派的客栈,住店的人大多穿着讲究,不像我以前住的客栈,全是些武林中风尘奔波的大老粗。

我拉住一个店小二,问他:“我是住楼上角落客房的人,我问你,我昨晚上是怎么来的?”

他道:“哎呀客官,您看您醉得吐了我一身,我怎么会忘了您?昨晚上我们都快关门了,有位相貌俊美的公子把您抱到这儿来,说要给您住最好的雅间,但我们这金字间已经有客人住了,就给您开了旁边玉字间,您住得还舒服不?”

我皱眉道:“相貌俊美的公子,你给我好好说说,是什么样子的?”

那小二望着天叹了口气,道:“客官,小的这辈子在这儿招呼客人,见的公子小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但这么好看的人我还是第一回看见。大晚上的就门口点了一盏灯笼,那公子这么站在门口,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仙子下凡了呢。”

我道捋了捋头发,对他露出一个星星眼微笑,“比我好看?”

小二瞥了我一眼,很是嫌弃地说:“客官,您就别寒碜自己了。”

我收起笑,心里有了些底。找了张桌子坐下,让小二给我上了一壶女儿红,又点了几个昂贵的菜,敞开肚皮打算把这么多天没吃的都吃回来。

吃了一会,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我没抬头,忙着把一块如意鸭珍塞进嘴里。

“森儿。”

一个温和的声音叫。

我呆住了。

“森儿。”那人又叫了一声。

小二靠在我耳边,低声道:“就是这个公子,啧啧,真是太好看了!”

一片鸭珍还含在嘴里,我僵着脖子转过身。

一名男子微微含笑负手站在我背后,眼若含水,眉若远黛,乌发若缎,素肤如脂。真乃是: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我干巴巴地扯出一丝笑容,“师叔。”

接着把目光移向他身边面色不佳的女子身上,“崔女侠。”

崔展蝶看见我,眼中瞬间闪过一点诧异,瞪着眼睛看我。

我的美人师叔尹洛依轻轻一笑,道:“叫我洛依。”

他话说出口,崔展蝶更惊讶了。

我吞了口唾沫,道:“尹师叔。”

尹洛依没有坚持,优雅地拉开凳子坐在了我旁边,一双笑吟吟的丹凤眼盯着我看。

我后背一阵发凉,低着头猛往嘴里塞东西,咽得太着急,竟然噎住了。

尹洛依伸手轻轻拍我的后背,递给我一杯茶。

我沮丧地接过,一口气闷了。

抬起头,我看着他。

我还没开口,他却先说道:“森儿,我找了你好久。”

我道:“谢师叔关心,我很好。我现在不是什么森儿,请叫我林暮。”

他轻轻蹙眉,“森儿……”

我说:“我叫林暮。”

他看了我一阵,道:“森儿,你这些年到哪里去了?”

我有一种无力感,觉得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似乎没什么意义。

我说:“该吃吃,该喝喝,插科打诨,顺便调戏良家妇女,啊不,良家妇男。”

尹洛依笑起来,丹凤眼微微上扬,有种妩媚的感觉。

他伸手挑起我的下巴,把脸凑到我跟前,微笑着说:“森儿,我好想你。”

我一惊之下跳起来,长凳打翻了。摸一摸胳膊,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我说:“师叔美人,请你放尊重些。”

尹洛依笑道:“森儿,你总是这么冷淡。”

我苦笑,叹口气,然后接着苦笑。

第10章:洛水伊人(三)

以前的温山是一个美人遍地跑的地方。四名嫡传弟子正值十七八岁,水灵灵水嫩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有一干小弟子,哪一个不是娇滴滴如清晨的花朵儿?我们家小师妹任灵君勾一勾手指头,温山脚下就拜倒了一大票前来膜拜的少年公子。温山美人如云是出了名的,甚至连茶水房小妹都是温婉如玉相貌如花。

但其中相貌最好看的,尹洛依当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我把温山上所有的美人都调戏了个遍,却唯独不敢调戏尹洛依。

尹洛依与我同年拜入温山剑派,在师公面前他精明聪颖,我笨肚笨肠,他答辩如流,我支支吾吾,于是他成为了师公的关门弟子,成了我的师叔。

他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表面上与我兄友弟恭,私底下却是对我百般欺压,把我当成贴身小厮使唤,我对之可谓是深恶痛绝。

比如有一次他打破了师娘喜欢的花瓶,师父师娘闻声赶来问我们是谁干的。

我说是尹洛依!

他却用他水汪的大眼睛受伤地看我一眼,低下头边抽噎边说,“师父师娘,你们别怪森儿,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让他帮我取东西,花瓶也不会打碎了,请师父师娘惩罚我吧!”

师父无比震怒,拎着我到静思房,让我好好检讨自己欺瞒师父把错推到师叔身上的过错。我气得牙痒痒,在静思房里痛哭嚎叫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他向师父求情,把我放了出来。

还有一次我们逗小师妹玩儿的时候把小师妹摔在了地上,小师妹哭号不止,我手忙脚乱地哄着,尹洛依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坐在一边看我忙活,师父师娘赶来时他却哭得比小师妹还难受,说都是因为他没管好我,让我弄伤了小师妹。师父又怒了,这回把我关了两个礼拜。

后来,我被关静思房的次数实在太多,以至于我都习惯在那里自娱自乐了,也不哭叫喊闹了。

尹洛依欺负我的血泪史实在是太长太多,等到我长大一些后,我终于学乖了,知道什么叫一山难容二虎,但尹洛依不是虎,他是老虎的天敌。所以我这条普通的老虎就得学得乖一点,主动对他退避三舍。

他却使唤我使唤得很上手,三天两头翻过一座山头来找我,也没什么正事,不外乎是看着我练剑,顺带着嘲笑我动作难看。有时候还给我带来他亲手炮制的黑暗料理,比如凉拌鸡小肠,土鸡蛋蒸山蛤蟆之流,虽然不能摧残我的肉体,却能恶心我的精神。

对他,我通常抱着不理不睬视而不见的态度,把他当作空气,就这么凑凑合合地过了十年。

在师公隐退南山岛之前,尹洛依一直和我一起住在温山上,我跟着师父学“乱武九式”,他跟着师公学“洛神心法”。他对武学见解独到,很快便把洛神心法练得出神入化,我被逐出师门后他也离开了温山,投靠了洛水山庄。

我瞥他几眼,意识到他就是崔展蝶口中洛水山庄第一美人的“洛水伊人”。

我说:“师叔,您老不着急回洛水山庄当洛水伊人,在这里跟我一个乡下郎中叙旧,不嫌丢人吗?”

尹洛依说:“我听展蝶说起你,所以特意来找你的。”

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道:“展蝶说你虽然动作笨拙,却能避开‘芙蓉剑法’,‘芙蓉剑法’是我由‘洛神心法’转化而来,若不是熟悉洛神心法的人,绝不可能轻易避开。另外,她说你叫林暮。”

我扬眉看他,“那又如何?”

他轻轻笑,“林暮,林木,三木森。”

他还和以前一样聪明。

我哼一声,道:“哦,好巧。”

小二又端上来两幅碗筷,尹洛依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粉藕放在我碗里。

我干巴巴地笑,夹起藕片直接放进崔展蝶碗里。

“崔女侠,别客气,多吃点。”

崔展蝶有些懊恼地瞥我一眼,恼火道:“林公子也是武林中人,是温山剑派名门子弟,什么女侠不女侠的,叫我展蝶便了。”

我道:“咳,展蝶姑娘,你那……那相好的公子呢?”

崔展蝶眼眶有些红,往嘴里塞了一块山药糕,哼道:“昨天遇上个烟花女子,跟人家跑了。”

我眨眨眼,安慰道:“林子里的树多了去了,那种人不值得。”

崔展蝶幽怨地看我,“昨日是谁说他这样的好人上哪都没法找的?”

我干笑,“人有走眼,马有失蹄啊。”

吃过了饭,我对尹洛依和崔展蝶拱了拱手,道:“多谢招待。”一甩衣袖留下一桌没结账的饭菜上楼去了。

我头有些大。

我还以为喂我血的人是大美人,没想到却是他。

我的天敌,尹洛依。

我坐在床上,感觉人生一片惨淡。

首先,我是流月宫正在找的温山剑派被逐出师门的大弟子,俞森。

其次,风烛似乎已经注意到我了,还从别人手中救过我一次。但他最近似乎没有了动静,也许是忙别的去了,暂时没功夫管我。

再次,我中了鸳鸯连心散的毒,而让我能够活下去的似乎只有尹洛依这个我避之不及的混蛋。

我今后莫非就要永生粘着尹洛依了吗?跟着他回他的洛水山庄,成为洛水伊人的伊人,变成洛水山庄的一条小白脸米虫?

这种生活,我只是想像,就要打寒颤。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洛水山庄近年来在江湖上势力越来越强,甚至有赶超温山剑派的趋势,门下弟子也越来越多,洛水山庄庄主安瑞文不仅武功绝伦,更因他的人品在武林上享有盛誉。温山剑派灭门后,便有人称下一任武林盟主非洛水山庄不可。

现在在武林上,流月宫无法触及的地方,除了洛水山庄别无他选。跟着尹洛依,或许是我最好的出路。

门被叩响了,我叹口气,拉起被子把自己卷了进去。

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直接坐在了我床头。

“森儿。”

果然是尹洛依。

我不理他。

他安静了一阵,又唤道:“林暮。”

我道:“师叔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笑起来,拉着杯子一角把被子一掀,让我不得不暴露出来。

我瞪他一眼,把被子抢回来,又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个脑袋。

他道:“花卷一样的森儿。”

我说:“要你管?”

他说:“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找我?”

我说:“找你做什么?”

他眼中露出些难以理解的情绪,“你武功没了,我很担心你。”

我打哈哈,“师叔放心,我是小强命,怎么都死不了。”

尹洛依看了我许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突然伸手把我圈在他怀里。

我吓了一跳,身体马上就僵了。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以后有我保护你。”

我大骇,伸手推他,他力气很大,我根本推他不动,反而像是在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了。我骂道:“尹洛依你你你敢非礼我!明天我出去就说洛水山庄的洛水伊人非礼了个乡下郎中!”

他禁锢着我不放,我被他抱得难受,一张嘴咬在他胳膊上。

我嘴还没使劲,却感觉胸口两处穴位被快速撞击了一下,我定在原地,没法再动了。

我郁闷极了。他竟然点了我的穴位。

我现在就保持着下巴微张的动作,对他怒目而视,这样子就算只是想像我也知道肯定是滑稽至极。

他放开我,挑眉看了我几眼,笑道:“哈巴狗森儿。”

我说不出来话,只能用眼睛死命瞪他,他也不以为意,看了我一会道:“终于会向我抛媚眼了?我的森儿长大了。”

我泄气,撇开眼不看他。

他饶有兴致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坐在茶几边的木凳子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啜着里面的茶水,两只水亮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我感觉我就像烤架上串着的烤鸭,从外到内都被他视奸了一遍。

直到我下巴张得都麻了,口水哗啦啦地从嘴里淌出来,尹洛依才突然惊讶道:“哎呀,森儿,你长着嘴巴跪在那干什么?”

我这个欲哭无泪。敢情您老现在才看见我长着嘴巴跪在这里?

我嘴里的口水都快流成瀑布了。

我怨恨地瞥他一眼,他又道:“不要这么见外,你跪过来一点。”

说完,他手里一枚铜板一弹,撞在我胸前一处穴位上,我的腿顿时有了知觉,但由于已经跪麻了,这时我两腿一软整个人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下。

“哈哈哈……”尹洛依看着我滑稽的样子笑得好不开心,简直要捂着肚皮拍大腿了。

我感觉人生更加惨淡了。

他以欺负我压榨我为乐,从小到大,他的快乐总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否则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欺压我。

要我一辈子跟着他,我还不如气血沸腾死了算了呢。

他把我拉起来,用绣帕擦掉我下巴上的口水,伸手点开了我的穴道。

我嘴巴一能动,就大骂起来:“尹洛依你这个无聊无耻的变态……”

变态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见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接着,我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抑或是,被他吞进了口中。

我彻底傻了。

被他啃了一会,我晕晕乎乎地推开他,颤抖着胳膊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你~你又耍什么花样?”

他睁着无辜的眼睛说:“我哪有耍什么花样?森儿真无情。”

我摸着晕乎乎的头,颤巍巍地指着门,说:“我数三个数,你赶紧给我消失在那里。”

接着我快速地数道:“三二一。”

抬头看了尹洛依一眼,他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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