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乐了,笑道:“美美,你准备冬眠了么?”
他的脸色雪白,皮肤像是透明的一样,我几乎能看见他脖子上的经络。
不仅如此,他现在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
但我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了。
我走到他身边,他看着我,神情中似乎有种警惕的意味。
他眼中静静地绽放着蓝色的水光,就像幽冥的星空。
我不自觉地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触手处,冰冷似雪。
我大惊,“美美,你怎么了?身体怎么这么凉?”
美美看着我,幽蓝的光像一层薄霜结在他眼中。
他朝我伸出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用力之大,就像一副铁钳卡在我手臂上,深深地嵌入肉中,我感觉手臂都要被他勒青了。
他突然欺身上来,另一只手缠上我的脖子。
冰冷的气息扑来,夹杂着甜美的花香。
他的神情让我感觉到可怕。
就像……就像他想吃了我一样。
“美美啊……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
我干笑,伸手去扳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却像千年寒冰一样,僵硬冰冷,禁锢在我的手臂上,怎么都扳不开。
“林暮……”
他唤我的名字。
但他的语气让我打了个寒颤。
接着,他干了一件更让我大寒颤的事情。
他伸出舌头,舔了我的脖子!
湿润,冰冷。
我的寒毛马上全立了起来。
我赶紧伸手推他。
“你病了,我去给你找郎中。”
我慌乱地抽身下床,他却死死拽着我的手不放。
他阴冷的眸子看着我,眼中一片幽蓝。
“林暮,你就是郎中。”他冰冷冷地说。
他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但我是治人的郎中,可治不了僵尸。
他手上一使劲,我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他扯到床上,接着他身体一翻一压,我被他压在了身下。
我冷汗都下来了。
这情形,这次第,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霸王硬上弓?
我不屈不挠地挣扎,拼命朝他扔媚眼,“美人啊,你说你总是对我这么热情,让我怎么开得了口啊,我、我其实心有所属了!你看,强扭的瓜不甜,我这老肉老骨头的,你吃了也没滋没味,干脆咱俩就算了吧,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我的话似乎起了反作用,大美人眼中闪过一阵寒光,一张嘴咬在我的脖子上。
疼!怎一个疼字了得!
我再也没办法装镇定了,张嘴大叫起来:“彩云!彩云!快来啊——救命啦!你主子他疯了!他得疯狗病乱咬人了!”
我的脖子一定是被咬破了,我感觉到大美人在吮吸我的血。
我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彩云一点反应也没有。
或者说,他早就预见了这个情况,所以他警告我不要来找大美人。
是我没管住自己的腿。
大美人的身体开始发热,灼灼热气从他的身体冒出来,就像一个火炉一样。
一会儿冷如寒冰,一会儿热似火焰。
这是什么怪病?
我的血逐渐流失,我开始感觉到身体发凉了。
他的身体突然震了一下,他抬起身,幽蓝的眼中满是震惊。
“林暮?”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扯出一丝虚弱的笑:“美美,你喂了我几次血,都是用嘴的。这一次还让你自己动手,别怪主子没好好招待你啊……”
他的身体上慢慢浮现出浅浅的图案,图案发着幽蓝的光,像藤蔓一样慢慢爬满了他的脖颈、脸庞。
他似乎显得很痛苦。
好看的眉头紧紧地蹙起来,他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危险的色彩。
他盯着我脖子上的伤口看,那里还在隐隐地往外冒着血。
他看着我。像野兽看着猎物的目光。
我心里还是紧张了。我能感觉到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凉,我的四肢都快没知觉了。
他要是再来一下,我大概就直奔西天去见王母娘娘了。
他突然像想遏制什么似的低吼一声,伸手抱住了我。
紧紧地。
我有一瞬间要被他勒得窒息了。
他抱得太紧,以至于他的手臂都在发抖。
他炙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际,他颤抖道:“林暮……对不起。”
我愣了。
等了好一会,他才逐渐停止颤抖。
我说:“美美,我看我还是走吧。”
他稍稍松了松手臂,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趁此机会赶紧脱身,不顾身体虚软,推开他就翻身下了床。
结果腿一碰到地,身体就跟着软倒了。
大美人神情一怔,伸手要来扶我。
我一摆手,道:“不用了,我能走。”
主要还是怕他一碰我,又要化身成僵尸了。
我软着身体走出房间,看见彩云站在外面,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强笑道:“彩云美人,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彩云瞪了我半天,哼一声道:“活该!让你对我们主子动邪念,这回没死成算你好运。银贼!”
我撇撇嘴道:“话不要说那么难听嘛,到底是谁对谁动邪念了?你看清楚,我才是被拉上床的那个。”
彩云啐一口,“不要脸!”
他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银贼!”
我拖着脚步走回自己房里,从药箱里翻出青莲金露丹吞下,又在伤口处上了些金疮药,灌了几杯凉水倒在床上。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兴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我晕晕乎乎马上就睡着了。
第16章:月圆之夜(四)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惊醒的。
我自从成为了药师,就对各种味道很敏感。
比如说,在这个季节,就不应该出现梅花的味道。
我睁开眼,窗外是如水的月色。
身体出了一层薄汗,头有些昏沉。
是迷药。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却仍盖不住烟味。
最劣质的迷药,就是点燃后挥发的迷香。
我翻出药和水吞了,脑子里慢慢清醒了一些。
隔壁房间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安静地搏斗。
隔壁房间,是大美人的房间!
我跳起来,悄悄把门开了一条小缝。
走廊里没有人,只有不知哪间客房里传出来的呼噜声在回响。
我的心脏在快速地跳动。
林暮啊林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现在不是温山剑派的大弟子俞森,你没有武功,没有内力,你只是个凡人林暮!
大美人武功深不可测,他要是都摆不平,难道我还敢妄想救他吗?
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小,像是有人奄奄一息下在殊死挣扎。
我心一横,悄声迈出门来,踮着脚尖走到大美人房门前。
房门洞开,里面是修罗地狱。
我从没想像过这样一幅景象会出现在我面前。
清寒月光从窗户外倾斜下来,在屋内撒上一层清辉,如水如华,如练如素。
月光之下,他浑身浴血,孑身孤立站在屋子中间,脚边躺着着十多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尸体死状可憎,身体扭曲成不可能的形状,被开膛破肚,内脏连着肚肠落在地上,血流成河。
猩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沾湿了他如玉如璞的面庞。
血液,沿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
他像一个罗刹,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罗刹。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我想要后退,腿却使不上力。
突然,我脚边一个人动了动,嘶哑着声音说:“你傻么你,快跑啊……”
他的脸被血染红,头发一丝一缕地粘在脸上,以至于我辨认了许久,才认出来他是彩云。
“彩云!你怎么……这是怎么回事!”我大骇,伸手去拉他,想要把他往屋外拽。
彩云被我一拉,就吐出一口血来,我不敢再动他,只好呆在他旁边。
彩云喘息越来越轻,声音也小得几乎让人听不到。
“一月一次,月圆之夜……武功反噬,闭……”他的嘴唇在动着,但我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听见他说,武功反噬。
大美人的武功反噬了,所以才会一会冷一会热,而且还会像野兽一样把人撕成一片一片的?
大美人的武功,也太蛮横了吧。
大美人听见了我们的声音,抬起眼,朝我的房间慢慢转过头来。
清辉洒在他的侧脸,夜风吹动他的发稍,他的眼中是无尽的虚无。
他看见了我。接着,朝我缓步走来。
我知道我要跑,但我要是跑了,彩云一定会死。
如果彩云死了,大美人清醒过来时可能会难过。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这种念头只是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我还是撒丫子地转身就跑。
别说我无情,在生死面前谁都没办法无私。
但是我又天真了。
大美人即使在武功反噬的时候,也还是武功高强的大美人。他想抓住我,就跟猫玩耗子一样简单。
于是他像拎耗子一样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拎了回来。
“大美人……”
我被扳过来,被迫直面着他。
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翼,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在红色的染缸里洗过澡一样。
我努力地把那些红色的液体当作是染料。
我扯出一丝笑,伸手扒拉了一下他额头上粘着的发丝。
“美美啊,你看你怎么玩得这么脏啊,不乖啊……”
我听见那边彩云奄奄一息地吐出一口老血。
大美人的眸子里有水光一闪而过,接着又凝固成了冰霜。
人在绝望当中总是会电石火光一闪冒出一个念头,我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我突然想到,要是脑子坏了的话,拍一拍可能就好了。
于是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抬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甩了大美人一个耳光!
打得我自己的手都疼了。
大美人顿了一下,好像有些懵了。
接下来的事实教育我们绝望下产生的念头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加绝望。
他反手还了我一巴掌!
他,居然带着内力甩了我一个巴掌!
我的眼珠子没喷出来就算我运气好了。
我立马就站不稳了,在原地转了两圈才跌倒在地。
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又提了起来。
这回,我的脚也够不着地了。
“美美……我错了,你……你先放我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大美人眸子更冷了,他的脸慢慢地靠近过来,缓缓地张开嘴。
眼神像饥饿的野兽。
他要咬我!
我俞森,家被屠的时候没死成,在温山十年苦功没死成,独挑慕容府的时候没死成,武功被废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十年没死成,中了鸳鸯连心散的毒没死成,甚至连流月宫追杀我也没死成。如今,居然要让一个失去理智的野兽活活咬死!
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我挣扎起来,伸腿狠命踢他,他却似乎无关痛痒,一心只想着咬我。
我怒道:“你个没用的东西,不就是练个武功走火入魔嘛,谁没走火入魔过啊!要是大家都跟你一样,这世上人都被咬死了!没出息!你要是敢咬死我,我做鬼了也不放过你!”
他把脸凑到我面前,张嘴要咬我的脖子。
他的脖子却暴露在我面前。
电石火光之间,我又灵机一动。
我张嘴咬在了他白皙剔透的脖颈上。
他突然一松手,我的腿能够着地了。
但我没有松口。
我怒道:“知道疼了吧!看你还敢咬我!”
他挥手甩开我,我被他直接扇得摔在地上,头猛地磕了一下,眼前立马就花了。
大美人像是支撑不住身体一样,整个人晃晃悠悠地,看得人很是揪心。
他的身体不停地在发抖。突然,他发出一阵低吼,他的身体又浮现出蓝色的藤蔓一样的图案。
蓝色的藤蔓从他的脖颈爬上来,慢慢地爬满了他的脸。
他痛苦地低吼,眼中的游动着破碎的光。
我爬在地上,怔怔地看他。
他在痛苦,而我心里出现了刺痛的感觉。
像小针一下一下地扎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会流血,但却让人难受极了。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回我的房间。
以前马小花最怕看杀鸡杀猪,说杀鸡杀猪的时候它们叫得太凄厉了,每次都会跑到我家里来跟我哭。
于是我调了一副能够麻痹神经的药。喝下这种药,那些动物就没有痛觉了,就跟睡着了一样。
我给这种药起了个言简意赅的名字,叫麻醉药。
如果够好运,我或许还留了一些药根在药箱里。
我的手哆嗦得让我开个箱子都开了半天,好不容易打开了箱子,手一抖又打碎了两个瓷瓶。
林暮,你真没出息啊。
我翻了一阵,总算找到了一个贴着“麻醉药”标签的小瓶子躺在药箱底下,我抓着瓶子跑回大美人的房间,大美人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我跑到他跟前,他猛然抬头,目光凛冽如寒冰。
他看我一阵,眼中的冰封逐渐冰释,他微微开口说了两个字,“林暮……”
我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我伸手把药递到他面前。
“美美乖,把这个喝了,好么?”
他的神情晃过一丝抵触的情绪。
他痛苦地一甩手,把药瓶摔到地上。
“不……你别过来,别看我,你走吧……快走……”
我赶紧把药瓶捡回来,药剂流掉一些,瓶子里还剩下半瓶。
我说:“别怕,我是林暮,我是个郎中,还记得么?我会治好你的,你要相信郎中,好么?”
他摇头,眸子里又染上冰霜。
大美人看着我,似乎在克制自己,眸子里时而疯狂时而痛苦,他低吼道:“你快走,我让你走,你听到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道:“听见了。你叫我走我就走,我这个主子不就太没面子了么!”
说完,我一咬牙,仰头把半瓶药倒进嘴里。
大美人怔了一下,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把他拉过来,把嘴印在他唇上。
我暗叹一声。
这种少儿不宜的喂药方式,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紧接着我又叹一声。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弟子不孝,迄今为止,我的第一次被吻,第一次吻别人,都给了男人。
而且,或许还开始对男人动心了。
所谓假戏真做,假戏也成真。
演着演着,我居然也会对男人心动。
装着装着,我或许就真的成了个断袖。
人生,真是惨淡啊。
大美人意外地没有紧闭起嘴,反而微微地张开唇接纳了这个吻,我扶着他的脖子,让他微微仰起头,把药渡进他的口中。
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轻轻地看着我,眸子里星星点点的亮光如同漫天星辰。
他没有抗拒我给他喂药。
血的气味包裹着我们,他的身上、脸上都是血,我抱着他的手黏糊糊的,还带着一些温度。但我却不觉得恶心。
我只觉得心疼。
心疼他的痛苦,心疼他眼中的水光。
他渐渐地平复下来,身体不再发抖。
不知道是药的功效,还是因为亲吻。
我尝试着加深这个吻,他身体震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他在回应我。
带着血腥味的亲吻,冗长,温柔。
就在这时,彩云又半死不活地吐了一口血。
我听到他嘶哑着声音说,“银……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