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的手臂不知所措的一直动,干扰到瑞的睡眠,他懒懒的睁开眼,看到我局促的处境,无声的笑了笑,很从善如流的把他的手搁到我的肩头,俯身亲了亲我额头,再度闭上眼睛。
感觉的到,瑞在睡梦中都带一丝笑意。
我看着他难得的轻松安详,心里头忽然觉得微微的酸疼,不知道有什么事一直困扰着他,使得他终年面无表情,抑郁不乐。
记得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正逢战乱,母亲为那些不得不弃置的金石字画心疼的掉眼,向来爱惜所藏如命的父亲却劝慰母亲,「汝笃信佛法,独不知放下耶!」
是不是身为血族的我们生命太过漫长,所以在没有尽头的永恒里,才不得不抓住一些什么,来证明岁月不是虚空?
我把手搁在瑞的腰上,感受着瑞冰冷的气息,没多久就跟着睡去。
睡梦中,不知哪里飘来一阵香风,扑鼻而来,越来越浓郁,我在香风中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皮,从床上爬了起来。
前任血族族长夫人,精灵女王独生女,现任血族族长,恶魔瑞的母亲,梅尔斯夫人,在气流般聚集的怡人香气中姗姗而来。
虽然嫁给前任血族族长蜕变成血族,但由于出生的关系,身为族长的梅尔斯夫人身上的黑暗气息却比其它所有血族成员都要淡得多。
奇怪的是对梅尔斯夫人的族长身份有所不满的血族成员却几乎没有,所以说比起有种族歧视的无聊人类,我们族群实在要高明许多。
瑞对于她母亲的到来持戒慎态度,恭谨的对梅尔斯夫人问安后,就直来直往的询问夫人的来意。
这也正常,一族之长轻易离开族中圣地,来到遥远的中国,的确是件怪事,不过这么一想,身为下任血族继任者的瑞长住东方也很值得奇怪。
我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瑞,不巧他正看过来,递了个冰冷的目光过来,我不由的向梅尔斯夫人靠了靠。
夫人看到我,亲切的对我微笑:「穹,好久不见,」她轻轻的拥了拥我,芬芳的花香立刻扑鼻而来。
「你和穹近百年没有回英国,我来看看你们。」她伸出手让瑞吻吻她手背,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想起小时候父亲大人偶尔会抱着我感慨一句,高处不胜寒。
雍容华贵的梅尔斯夫人,放弃了她的精灵家族,嫁给族长不到一百年,瑞的父亲就英年早逝,接着长子夭折,仅剩的小儿子却习惯四海为家,所有的责任都落在她的肩头。
她守着血族,独自生活了上千年,精灵女王曾多次稍讯请她回去,都被她婉言谢绝。
记得有一次传讯的风精灵来时,我正在旁边,见我疑惑的望着她,她微笑的告诉我:「血族有我未完成的事。」
「完成了就要去精灵女王那里吗?」我很舍不得温柔的夫人,因此跟着追问。
听到我的问题,她好似发愣了一会儿,然后摸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也许花费我的一生。」
她眼中的温柔变成忧郁,「到时候何去何从,再说吧。」
这几百年的时间,梅尔斯夫人待在英国,惦记着远游的瑞,也许常常为逝去的丈夫和长子悲伤。
瑞有个哥哥,据说和他长得非常相像,在中世纪时死在猎魔人手中,我想瑞常年远离母亲和家族,可能是怕触动夫人伤心的往事,所以夫人不召唤,他基本不回英国。
「我听狼人族说,最近人类中那些自称猎魔者的又开始蠢蠢欲动,」她担忧的看向瑞和我,「你们要小心一点,如果住的不行就回英国来,」
她想了想苦笑道,「英国好似也不安全。」
不知怎么的,瑞闻言就看了我一眼。
看到瑞的目光,梅尔斯夫人微微笑了下:「穹,瑞的脾气不太好,是不是常欺负你?」
她的话中有丝掩不住的笑意,「我唯一的儿子一直拜托你照看,若是你有什么委屈了可以对我说,夫人帮你出气。」
看着梅尔斯夫人慈祥和蔼的笑容,我不禁悲从衷来,回头看瑞,他正温柔的看着我:「我怎么会欺负穹呢?是吧?」很和善对我微笑。
「……」我只好把满肚子的话咽下去,人家是敢怒不敢言,我连怒都不敢,只好笑得比瑞更无辜的回答夫人,「怎么会,向来是瑞在照顾我。」
昧着良心说话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非常怪异恶心,夫人不忍卒睹的转过了脸去。
接下去他们长篇大论的开始讨论防守的细节,我对此并不擅长,听着听着就靠在沙发上再度睡去。
早上醒来,梅尔斯夫人已经离开,瑞说她坐早上的飞机回英国去了。
室内还残留着夫人留下的花香味,温暖的气息,真羡慕瑞的母亲还在世。
幼时教书的夫子曾教我念「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很想把这句话背给瑞听。
不过这家伙虽然用障眼术把自己弄成东方人的样子,听得懂中国话,骨子里还是洋鬼子,奉行西方的自由意志,英语里是没有孝这个单词的,所以跟他讲这个估计是对牛弹琴。
趁他没想起我瞒着他和死人类去魔法师道士处探险的事,我还是先溜走比较好。
跟瑞说声我去上班,他对我点个头,维持他的沉思状态,似乎颇为困扰的样子,在我快关上门的时候,他难得犹疑的看着我,「你自己小心点,」欲言又止。
我很想走回去问问他有什么问题,但瑞向来有事不想说的时候,问他也没用,所以我只是答应他一声,出门上班去。
办公室里,照样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手敲着键盘,我的思绪还缠绕在早上瑞的困扰里。
难道这次猎魔人的行动真的是个大危机吗?
那死人类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想这件事情,想得实在太过专注,连午休时间到了都没发现,结果被冷不防的被同事的惊呼声吓了一跳。
「最近的失踪怎么这么多,前阵子听说被绑架了我们的一个同行,现在动物园又丢了一只孔雀和雉鸡?」
N市住着这么多妖魔鬼怪,灵异事件层出不穷,失踪个人类有什么好稀罕的?
只是这所谓的失踪案提到了动物园,那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N市的动物园,算得是妖魔鬼怪的大本营之一,可以说妖魔鬼怪俱全,因为都有人类提供住处食物兼保护健康,所以基本上各精怪相处融洽。
这些人类眼中的妖怪白天元神都在沉睡,晚上才出来透透气,想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很少主动去招惹人类。
但是如果猎魔人主动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
凝神了想了一会儿,我打了个电话给莫里,拜托他联系了一下住在动物园的虎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得知猎魔人蠢蠢欲动的消息,动物园的就出现了精怪失踪的事,死人类到底身份不明,此事还是不宜让他知晓。
所以下班时间一到,趁着秦裴冬被老板的客户绊住一时走不开,我刻意的避开他,瞬移回到了家。
第六章
在门外左瞧右瞧,四周围都没有人类出没的迹象,门里传出的也不是人类的气息,于是我毫不客气的穿门进去,定了定神,对着沙发上坐着的虎精打了声招呼。
虎精的神色颇为紧张,他在沙发上架着二郎腿,时而把左腿放到右腿上面,时而又把右腿放到左腿上面。
如果以人类的眼光看,这是一个身材修长合度的青年,第一次在动物园看到他化成人形时,我完全无法把这个纤瘦青年和它体积庞大的原形联想起来。
说到老虎,正常人都会想起虎虎生威,龙争虎斗之类的形容词。
想当然的,如果它化成人形,至少也该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才是,就像西游记里的猪八戒变成人形还是有个大肚子,孙猴子变成俊秀小生藏不住尾巴一般。
只可叹这虎精却神通广大到丝毫不露破绽,不过听说人类是由毛茸茸的大猩猩变来的,那么虎精的表里不一也就不太值得大惊小怪了。
「鹰王让我代他向你问好。」虎精模仿鹰族的礼节过来预备跟我贴贴脸额,结果被瑞半路伸出的手截住,有点讪讪。
真可惜,记得上次不小心碰到虎精的手的时候毛皮的触感很舒服呢,难怪以前那么多人拿老虎皮当靠垫。
瑞的神色也不是很好,于是我也就没坚持贴过去,下次有机会再跟那身毛皮亲密接触好了。
虎精道出来意,最近平日里白天热闹的动物园,到了晚上却是一片清冷。
照人类的想法,那再正常不过,但习惯了随时有同伴聊天的虎精却对最近太过安静的环境十分不适应。
「也就是说他们最近都保持沉默?」我奇怪的看着虎精,按理说张开了结界人类是听不到谈话声的,大可放心大胆的交流。
虎精对我摇摇头:「最近他们几乎足不出笼,夜晚也都处于沉睡状态。我以为他们调整了作息,白天曾几次冒险元神出壳去找过他们,奇怪的是白天他们也在沉睡。」
「你是说他们的元神在沉睡?」我看向虎精,「会不会他们在养精蓄锐等待天劫?」
虎精想了想,点了点头:「有可能。」
然后他眉头深锁的看向我,犹疑了一会儿,瑞不耐烦的替他把明显不知道怎么组织人类语言的情况讲出来:「凤族女王的小女儿和孔雀王失踪了,连寄居的躯壳一起消失。」
我想起今天下午同事的话,「动物园又丢了一只孔雀和雉鸡。」连忙追问,「凤族小公主寄居在什么身上?」
凤族在人界消失很多年,传说中他们的本体并不适应现代社会的各种环境污染,所以要待在人界必须找躯壳寄居。
不出我所料,虎精闻言立刻答我:「雉鸡。」
凤族向来高高在上,他们尊贵的公主怎么会遗落在人界,还寄居在雉鸡身上,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和瑞交换了一个眼色,毕竟不是同族,有些事也不好追问。
但虎精个性耿直,已经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起来。
虽然许久不用人类的语言,表达的乱七八糟,我和瑞还是听懂了大概。
原来凤族发生了叛乱,小公主是来人界避难的。
此刻凤族女王自顾不暇,向来宠爱的小女儿在人界失踪,她尽管忧心如焚,却也不能够来人界亲自寻找,只好委托交好的前任鹰王代为找寻。
说到这个,虎精猛然跳了起来:「不对,老鹰王的天劫几百年前就过了,最近他也常常无缘无故的在夜晚元神沉睡,叫我来跟你们寻求帮助的话说完,他就睡着了。」
「鹰王年纪大了,当然需要休息,人类的老人也是很嗜睡的。」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说瞎话。
虎精没跟人类生活过,立刻被骗进,表情有点安心,瑞趁热打铁:「我族会代为寻找凤凰公主和孔雀王的踪迹的。」
虎精知道瑞是下任血族继任者,身为一族之长自然一言九鼎,向瑞道了谢就安心的离去了。
我有点迷惑,凤凰公主失踪可以解释为被叛乱一方虏走,但是孔雀王也跟着消失就有点奇怪了。
虽然照人类的浪漫故事可以理解为:凤凰公主遭遇危机,孔雀王英雄救美,结果没有成功,一同成为肉票。
就是形象上有点问题,如同虎精名不副实的长的一副文弱样,孔雀王化身成人形时面貌和电影里放的钟楼怪人有得一拼,所以浪漫电视剧模式可以推翻。
再加上孔雀一族向来自扫门前雪,那鼻孔朝天的孔雀王要上演舍己为凤似乎有点不可想象。
「你明天开始不要去上班了。」瑞沉思完毕,斩钉截铁的对我下令。
我的第一反应是终于可以恢复我白天睡觉的美好生活,高兴了一下问:「那你呢?」
「你管我干什么?」瑞眼神不善的看着我,「我做什么事向来不需要对谁交代。」
我愣了一下,本能的回应他:「那你也不要管我。」
把血袋丢给我,瑞抛下一句:「随便你。」身影一晃,已消失在房内,估计是去动物园探察踪迹了。
我顾不得吸血,连忙打算追上去,刚才瑞离开的背影十分僵硬,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我仍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像压住了什么。
没料到,我的身体居然撞上了结界被弹了回来。
小心眼的瑞,说一套做一套,我沮丧的坐回沙发上,既然出不去,只好静下心来开始思考精怪们嗜睡的原因。
哪有那么巧,同时要为了天劫休养生息的,天界还不至于懈怠到一次天雷打到同个地方,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所有精怪的修炼生涯,刚才的话当然是安慰虎精的。
我想了一个晚上,到天亮,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瑞还没回来,看看钟,正是上班时间,思考了一夜困扰还没解决,很忧郁的发现自己竟然睡不着。
不对呀,我这么听瑞的话干什么?
他叫我不去上班我就不去上班,那我多没面子。
我床上爬起来,打开门才想起瑞的结界,犹豫了下,只好抱着姑且试一试的想法,跟死人类寻求帮助。
要说死人类隔空取物的本事真不是盖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瑞急着出门,结界弄得很是随便的关系。
总之死人类在门外随手一拎,我就成功的从室内被转移到了室外。
看在他好歹帮我成功出门的份上,对他继续拎我后领的恶习,本次暂时不予讨论。
据死人类说,他向来是个「送佛(拜托我是血族)送到西的人」,故而在成功把我转移到室外后,他善心大发的决定在出门办事的路上,顺带捎上我。
一路上,我都对着虎精临走前悄悄递给我的那根不起眼的鸡毛发呆。
很显然,由于凤族公主曾经附身的缘故,这看似风一吹就能飘走的小小鸡毛上,依旧流转着一股神圣的气息。
下了车,我站在某幢大楼的阴影下,看着对面的一棵梧桐树。
那里隐隐飘来一股腐烂的气息,此刻是正午,外头的阳光太过猛烈,不知道瑞的狗皮膏药过了一日一夜还有没有效用。
迟疑了下,对着阳光伸出左手,手心立刻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心头奇异的略过一丝情绪,来不及捕捉,我已缩回手来。
很想再接再厉的伸出右手试试,太阳公公很配合的躲进了云层。
记得瑞说他曾研究过,血族不能生活在阳光下,原因跟太阳的某种辐射有关。
他就是借此做出那堆狗皮膏药的,结果这旷世发明若干年前被某个人类偷学去,改良成了人类女子的美容用品。
可怜瑞说不出容于人世的理由,只好白白被那偷师的人类侵害专利。
快步跑到梧桐树下,我盯着微微潮湿的泥土。
脚下的土跟周围的明显颜色深浅不同,我脚踏的土颜色要深一些,分明是有谁翻动过这里,应该是打算掩埋什么或是取出过掩埋的东西。
不过看这腐烂的气息愈来愈浓,恶臭味中又似乎透出一股类似檀木的芳香,底下的东西应该还在。
捏了捏鼻子,想到这旁边是海关,我若伸手在树下挖掘估计不是很方便,但那檀香夹带着来不及散去的灵气却不容我弃这堆土而去。
那是凤族的气息,散得已经差不多,可恨追踪不是我的长项,当然撅土更加非我所长。
我闭上眼,传音给莫里:「我在海关大楼的正门前,你在附近的话过来一下。」
莫里很快回复我,说他马上过来。
睁开眼,我猛然跳了一下。
原来死人类已经办完事从旁边海关大楼出来,见我站在树下闭着眼睛,就拍了拍我肩膀。
这事我小时候常做,老父有次被我吓得从太师椅上跌下来,挨了顿板子后我就不再做这类顽童做的事。
死人类不愧是武侠迷,见我吓了一跳,立刻担心的凑过来问:「没事吧?应该不会拍到走火入魔吧?」
看他似乎是忧虑的样子,虽然装得有点假,我还是当机立断决定先抛弃敌友的疑惑。
要说此时此刻,天底下比土拨鼠能干的,那就属死人类了。
简略的告诉他凤族公主附在雉鸡身上在人界失踪,我在这棵树下感觉到凤凰一族特有的灵气,请他帮忙把土里埋的东西取出来。
死人类应该也闻到了寻常人类感觉不到的腐烂气息,在我请他帮忙把那掩埋的东西取出来时,他点头点的很是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