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下——尘印千觞
尘印千觞  发于:2014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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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又一记耳光甩上他的脸。耳鸣眼花中,那个压在他身上的人却也像被火烧一样跳了开去,白净的面孔涨得通红,嘴里更是蹦出一连串的咒骂。

“银贼、色魔……”

海生捧着热辣辣胀痛的脸,神智倒是被彻底打醒了,一时难以置信,声音也结巴了:“你、你是、是女的?……”

这个刁蛮骄纵的小侯爷,居然是女儿身!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小侯爷比他以前见过的姑娘都标致。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

“你给我闭嘴!”

薄青又气又窘,有心想把海生再痛揍上一顿,听到外边打更的路过,怕海生大声嚷嚷闹得府里人尽皆知,便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要是敢向别人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再把你剁烂了喂狗!听到没有?”又狠狠瞪了海生一眼,转身离去,将两扇房门摔得震天响。

海生呆了半天,挠头。这也不能怪他啊!光看那小侯爷的狂妄劲儿,谁会想到竟是女扮男装。不过这下算是把人得罪狠了,他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一时惴惴不安起来,躺回床上后辗转难眠,情不自禁又想起适才摸到小侯爷胸部的奇妙感觉,他脸一热,越发地心猿意马,哪还睡得着觉。

94

头脑昏沉沉的,全身也都像陷在棉花堆里,懒洋洋地不想动弹。鼻端,闻到丝缕馥郁暗香——

他这是在哪里?……岳斩霄思绪有片刻空白,慢慢忆起祭坛上那一幕,一摸腰间,伤口处已被包扎。再摸索身周,触手处柔软温滑,是在床上。

眼皮上,传来阵阵异样凉意。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蒙眼的布带,伸到半途便被一只手扣住手腕拦了下来。

“别碰。”是蒙泉的声音,带着笑。

岳斩霄一惊,想挣开蒙泉的钳制,却发现浑身发软使不出力气,不禁变色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蒙泉笑一笑,放开了手。“放心,你只是身上还有些余毒未清,再休养上几天就会恢复。先前我刚给你的双眼敷了草药,不出意外的话,再换上两次药,你就能重新视物。”

岳斩霄本已准备怒斥蒙泉暗算于他,闻言倒不便发作,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说过,不会为鹤山效力,鹤山王无需再在岳某身上浪费灵丹妙药。”

寝宫内侍立的几个宫女听他出言不逊,都脸色微变,蒙泉却丝毫不以为忤,笑道:“此事暂且不提,是去是留,也都由岳将军你双目复明后自行定夺,小王决不强求。”

对方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岳斩霄再也无言反驳,闭上了嘴。

蒙泉目光炯炯,朝岳斩霄又看了好几眼才收起心头萌动,一指床脚正冒着淡紫香烟的赤金香炉,对那几个宫女道:“小心伺候岳将军,如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国主。”宫女们看懂了他眼底的威胁,全数跪伏在地,目送蒙泉离去后,众女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揭开香炉盖子,加了点熏熏香粉末进去。

紫烟缭绕而起,暗香更浓。

岳斩霄就在满室沁人心脾的幽香中,恍恍惚惚地再度堕入了梦乡。

薄青手摇折扇,将脚步放到最轻,慢慢掩到石室门口,望见正盘坐在蒲团上的女人背影,她轻轻撩起袍子下摆,一步一步蹑手蹑脚走到巫女背后,刚张开嘴想大喊一声,巫女冰冷的声音已先响起。

“青儿,我知道你来了,这次又想出什么花招来捉弄我?”

见被识破,薄青顿时泄了气,往巫女身旁一坐,揽住她嘻嘻笑道:“好姑姑,我哪敢捉弄你呀?我是怕你一年到头待在这里闷得慌,才想来陪陪你,逗你开心嘛!”

“你不害我担心就好了。”明姬仍是训斥的语气,冷冰冰的脸上却难得地浮起了一丝笑意。常年深居石室,也只有这个与自己最亲的侄女会经常来探望她,为她一解寂寞。

薄青低头,看到明姬手里拿着药钵玉杵,正在捣弄血红色的草药,奇道:“咦,这不是海神藻吗?姑姑你捣它干什么?”

“国主要替那个岳斩霄将军医治盲眼。再敷上一两次草药,那姓岳的应该就能复明了。”

“什么?!”薄青一怔后叫道:“姓岳的残杀了我们那么多将士,国主是中邪了么?居然还要为他医眼?”

明姬停了手里的活,冷冷地道:“中邪未必,着迷是真。我看国主是对那岳斩霄动了心,才会对着仇人大献殷勤。”

“姑姑,这怎么可能?你别胡说!”薄青腾地站起,直跳脚,白皙的脸也气红了。

明姬斜睨她一眼,淡然道:”国主提起那岳斩霄的时候,那种眼神,可瞒不过我。”

薄青呆了一刻,似个被斗败的蟋蟀,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嘴里喃喃地直叫荒唐,心底却已信了。怪不得国主不愿意把岳斩霄交给她审问,今天早朝后她逮着蒙泉旧话重提,国主又推说岳斩霄神智未清,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让她把人带走。

原本来石室,一为探望姑姑,二来想请姑姑出面,逼国主向岳斩霄追问解药之事,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明姬摸了摸她的头顶,在心里了然地叹了口气。这侄女自幼丧母,被父亲当做男儿抚养,从小出入宫帏,与蒙泉最是亲近。小丫头自己稀里胡涂,她却是将薄青平日里对蒙泉的依赖之情看得清楚,安慰一脸沮丧的薄青道:“青儿,别难过了。”

薄青素来要强,闻言反而激起了好胜心,暗忖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鹤山的大仇人,便将自己被岳斩霄硬逼着服毒之事告诉了明姬,恨恨地道:“姑姑,你可千万别让那姓岳的重见天日!依我说,你干脆在这药里下点毒,把他彻底毒瞎了。”

明姬一惊,随即斥道:“别胡说!你要是真中了毒,更不能得罪姓岳的,得治好他,才能让他拿出解药来。”

见薄青不服气地低下头不吭声,怕她意气用事,劝道:“你只管回府去吧。解药的事,我自会提醒国主。”

“就怕国主现在眼睛里只看得到姓岳的,哪还管别人的死活啊!”薄青嘀咕着,忿忿不平,暗自盘算着该如何想个法子对付岳斩霄才好。

第三次敷上草药后,岳斩霄又在整日香气流溢的宫中晕沉沉度过了两天。

这日黄昏,他被眼皮上阵阵瘙痒唤醒。伸手想揉下眼睛,却像上一次那样,被守候在床边的蒙泉拦住。

“呵呵,先别碰。”

蒙泉看着包裹岳斩霄双眼的纱布上已经看不到半分海草的朱红色,药力已被悉数吸敛,他微微一笑,拉岳斩霄下了床。“今天天色不错,出去走动一下如何?”

岳斩霄这些天大半时候都在昏睡,闻言点了下头。腰部的箭伤已然愈合,人却依旧四肢无力,行动困难,他便没有拒绝蒙泉的扶持,由蒙泉牵引着缓步走出寝宫。

两人去的,是后山。人迹少至,沿途惊起不少珍禽异兽,划碎了山林寂静。走出一片苍翠老林后,蒙泉停步,替岳斩霄解开了眼上的纱布,含笑看岳斩霄缓慢地睁开双眸。

一点久违的光线就随着岳斩霄小心翼翼开启的眼帘落入他眼中。远方是铺满斑斓晚霞的橘红色天空。夕阳半沈在变幻漂浮的云絮里,将掠翅飞过的一列海鸟都染成了金色……

他在追逐远处风光,蒙泉却在凝望他光彩夺人的双眼,轻笑道:“如何?我说过会让你复明,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岳斩霄终于把目光转到蒙泉脸上,旋即便又移开——这鹤山王眼里的光芒,他太熟悉不过。

“无论如何,斩霄先谢过鹤山王这份大恩。”他说得客气,疏远之意却也显而易见。

蒙泉嘴角笑意僵了一下,终究不死心,道:“岳斩霄,小王对你真心结交,你何必如此客套?”

恰逢一片落叶飘过,粘在了岳斩霄头发上,蒙泉顺势拂向岳斩霄鬓边,想摘下落叶,岳斩霄却往后一仰,躲开了蒙泉的手,面对蒙泉眼中流露的几分不快之色,他淡淡地道:“鹤山王若真是诚心,还请先将宫中的熏香撤了吧。”

蒙泉一笑,甚是尴尬。他怕岳斩霄伤愈后逃脱,便让宫女在香炉里加上了令人久闻后酥软无力的药物,不料岳斩霄已然识破。他干咳两声,道:“小王也是担心你信不过,会半途不辞而别,才不得不为之。今日起,自然会叫人撤了熏香。”

他打量着岳斩霄的表情,顺着岳斩霄的视线,遥望天际越来越浓烈妖娆的大片火烧云,微笑:“天下大好风光,我鹤山也有,不比句屏逊色,岳将军以为然否?”

听到句屏两字,岳斩霄心脏深处便似被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了一把,熟悉的疼痛再度浮起,搅乱了一切。他轻颤着向前走了两步,想让最后那丝缕落日余晖照暖自己冰冷的身体,可吹上身的凉风,透骨发寒。

曾经欢爱过后,他和长华凭窗而坐,让凉爽的晚风吹去一身燥热。

“……斩霄,今晚对面山坡上的云霞比昨天更漂亮……”长华搂着他,轻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耳畔温柔低语。

当时的他,听着长华拂过他耳边的平稳呼吸,只觉世上幸事,莫过于此。如果再能复明,看上长华一眼,死了也已无憾。

只可惜,梦境总是破碎得令他措手不及……

这双眼,今后纵能看尽天下,却惟独挽留不住长华的身影。

他在逐渐降临的昏暗暮色里闭目,用自己也觉得陌生的声音平静无波地道:“鹤山王,我可以留下来,不过,你得放了殷长华。”

蒙泉先喜后愠,“到这地步,你还念着他?”

岳斩霄重新陷入了长久的缄默。就当蒙泉等得渐失耐心时,岳斩霄转身,俊美的脸上如同戴了个面具,看不出任何悲喜。

“殷长华对我始终有救命养育之恩。句屏当年征讨鹤山,也是出自殷晸的旨意,由我领兵出战,与殷长华无关,就请鹤山王高抬贵手饶他一命。我弟弟海生尚在薄小侯爷府中,请鹤山王赐他一艘船只,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送殷长华回句屏即可。”

心灰意冷到极处,此刻,他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根本不想再见任何人。

蒙泉鉴貌辨色,心知岳斩霄确实想与殷长华从此一刀两断。他本该高兴,但胸臆间翻腾而起,竟是嫉妒——那个殷长华,三言两语间就足以让岳斩霄心伤如斯,若不除去,将会永远是横亘在他和岳斩霄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

他微勾起唇角,用一个寓意不明的微笑掩饰起杀机。“既然岳将军愿意留下,小王自然不会再为难殷长华,就依岳将军的意思办。”

95

晨钟悠扬,荡开山巅缭绕翻滚的轻云薄雾。

百官络绎入殿早朝,叩拜行礼之后,几名大臣相互使个眼色越众而出,向端坐在高处的蒙泉道:“臣等听闻国主已将当年大败我鹤山的岳斩霄擒获,国主神威,臣等佩服。听说国主还替他治好了盲眼,敢问国主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蒙泉一怔,他早已勒令得知此事的侍卫宫女不得泄露口风,不料仍是走漏了风声。见几个老臣一脸的兴师问罪,他一挑双眉,道:“岳斩霄身手不凡,又善领兵。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鹤山正亟需将才整顿军威,本王有意招延他,他也愿意留下效命,想必众位大人定会乐见我鹤山得一大将。”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更越众而出,当场大声反对道:“国主,姓岳的双手染了我鹤山多少将士的鲜血,国主要留他,恐怕军中将士都不会服膺。”

这人身材高瘦,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正是蒙泉即位前的授业太傅,向来为人耿直,直言无忌,颇得蒙泉器重。

他的话立刻得到殿上众人的附和,众人纷纷出列道:“章太傅所言甚是,还望国主三思而后行。”

“此人乃是我鹤山大敌,国主切勿一念之差养虎遗患啊……”

薄青站在一旁,垂眉敛目不出声,心头暗自得意。

这消息,当然是她自石室归来后,暗中命人散播出去的,鹤山都城不大,没两天便已闹得满城皆知。国主即便有心袒护岳斩霄,也得掂量下惹恼满朝文武的后果。

“够了!”一声严厉的呵斥盖过众人七嘴八舌的奏请,震断了她的思绪,也令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蒙泉目光凌厉,掠过群臣,看得众人都不安地微垂下头,他才道:“攻打鹤山,殷氏皇族才是真正发号施令之人,岳斩霄不过是奉命行事。这浅显道理,诸位大人总该明白。”

众人听他铁了心维护岳斩霄,均觉泄气。

那章太傅犹自愤懑难平,想到这些天来,他和多名大臣已经几番上书,请国主尽早杀了殷长华,以免再生变故,国主却不置可否,益发地不满,高声道:“国主爱才,要招揽姓岳的,臣等也不敢非议,但为何又迟迟不处死句屏废帝?莫非国主竟忘了句屏是如何欺压我鹤山国的?”

蒙泉缓缓道:“章太傅言重了。句屏犯我疆土,屠我将士,这血海深仇,本王从无一日淡忘。留着那殷长华,也是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便宜了他。本王已决定了,这月末的祭天大典上将他作牲礼,生祭神鹤。”

章太傅与余人转怒为喜,齐声道:“国主英明。”

薄青却大感意外,那天探望姑姑时,还听姑姑提过国主打算把殷长华献给玄龙,怎地没几天就改变了心意?

凝眸望高处,触及蒙泉嘴角隐含的一抹冷笑,薄青直觉,国主此举肯定和那个岳斩霄脱不了干系……

“国主,你真的要拿殷长华祭天?”

退朝之后,薄青到底沉不住气,跟在蒙泉身后往后宫走,追问道:“姑姑说你本来想将他当礼物送去玄龙,结交玄龙皇帝。杀了他,这份厚礼不就没了?”

蒙泉止步,回头看了薄青一眼,面上难得地没对她露出笑容。“殷长华一天不除,岳斩霄心中便不可能真正放得下这旧主。要让岳斩霄死心塌地为我所用,殷长华非死不可。”

薄青因他言语背后不加掩饰的杀气打了个寒噤,背脊悄然冒起股寒意。她自幼与蒙泉熟稔,最是了解蒙泉城府深沉,一贯笑里藏刀,纵然有天大火气也鲜少会在人前显露,如今却全无往日镇定。

国主,是为那个姓岳的乱了方寸……她暗自不甘心地咬了下嘴皮子。

蒙泉全瞧在眼里,忽道:“你既然见过你姑姑,岳斩霄医治盲眼之事,是你声张出去的?”

他虽然在问,语气里十分笃定。放在平时,薄青也不怕承认,最多撒娇一番敷衍过去,此刻却哪敢招认,心虚地强自一笑:“国主,我可没有——”

“没有最好!”蒙泉打断了她,意味深长地道:“我一向当你是我的得力臂助,你可别像章太傅他们那群老古板一样食古不化,让我失望。”

“薄青不敢。”听懂了国主的警告,薄青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

蒙泉严厉的神色终于稍有和缓,嘉许地轻拍了拍薄青的肩膀,道:“你中毒之事,我也已经问过岳斩霄,他说给你吃的那粒只是泥丸,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

薄青嘴一张,想说岳斩霄所言未必是真,但想到国主现今一心向着岳斩霄,肯定听不进她的质疑,她只得装出欢喜的样子,谢过蒙泉。怔怔望着蒙泉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宇深处,一股被疏远抛弃的感觉直泛胸臆,说不出的难受,却又找不到人发泄,她拿起扇柄当鞭子,对着周围的花草一阵乱抽,边把贝齿咬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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