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上——尘印千觞
尘印千觞  发于:2014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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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句屏大皇子殷长华生辰之日,对杂耍班子的卖艺少年岳笑儿心生怜悯,为其赎身收为书童,赐名斩霄。

岳斩霄亦视殷长华为再生恩人,决心终生侍奉。

一丝情愫,在主仆间悄然萌芽抽长。然而祸从天降,皇帝殷嗀横刀夺爱,欲占斩霄为己有。

在父皇面前,殷长华退却了……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未定/未定

关键字:殷长华  岳斩霄  其他

楔子

沥血残阳里,一骑风驰电掣飞驶过苍莽荒野,在蹄后扬起阵灰黄尘土,惊起了满天飞鸟。奔近大片芦花荡时,马匹终于累极脱力,悲鸣着跪倒。

“啊!——”马背上一人低声惊呼,惯性使然跌了下来。尚未碰到地面,便被坐在他身后的青年迅疾抓住腰带。

青年翻身稳稳跃落地,才松开手中的腰带,放开那人。

男人身上的鎏金战甲溅满了鲜血与尘土,发髻散乱,苍白清俊的脸庞上亦沾了不少已接近干涸的血珠,显得十分狼狈疲惫,右腿肚子还插着支箭。他努力想挺直身体,然而晃了两晃终究站不稳,踉跄坐倒在地。

他伸手握住箭身,咬了咬牙,忍痛将箭拔了出来。鲜血急飙,他却顾不上包扎伤口,仰头望住那同样衣袍溅血的青年,颤声道:“斩霄,你有没有受伤?”

青年双眼覆着条黑布带,竟是目不能视的盲人,听到男人关切焦急的询问,他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只管慢慢解开胸前衣结,将一直背在身后的一个男童抱入手里,交到男人怀中。

“慕儿他怎么了?”乍见男童双目紧闭,男人吃了一惊,随即发现男童气息平缓,只是被点了穴道昏睡未醒,周身上下也毫发无伤,他心神稍定,抱着孩子勉力站起身,就去抓青年的手。“斩霄,你竟然赶来战场救我,我还以为你不愿再见到我,啊?——”

青年微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将两个小瓶子丢在男人脚边,开口,冷硬清澈如寒冬里碎裂的冰棱。“里面是金创药和生肌散,坐骑也留给你。”

男人愕然,见青年点着手中的玄铁手杖转身就走,他面色惨变,拖着血流不止的伤腿踉跄追去,惊慌令他的声音亦变得嘶哑起来:“岳斩霄,别走!”

前方的人罔若未闻,挺拔身影丝毫不见迟滞,仍径自大步前行。

“斩霄,不要走——啊!”男人急着追赶,没留意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跤直往前摔倒,他怕压到男童,仓促间无暇细想,本能地用右手撑地,却听肘部一声轻微异响,随即剧痛狂蹿——手肘竟脱了臼。

男人坐倒在地,额头直冒冷汗,对着青年的背影嘶声哀求:“斩霄,别离开我……”

岳斩霄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没回头。袖袍在风中微微颤抖,倏忽轻笑,语气平静异常,却让男人本就惶惑不安的心越发往下沈。“殷长华,你忘了吗?当年我也曾求过你别离开我,可你呢?”

“斩霄,我——”殷长华面如死灰,嗫嚅着想为自己辩解,被岳斩霄一声叹息打断。

“往事已矣,我不想再责怪你。今后你我也不会再相见,你自己保重。”

他背对着男人,黯然无声笑了笑,不再理会身后殷长华的呼唤,重新迈开了脚步。

“斩、斩霄……”这刻,殷长华终是确信岳斩霄竟是真的铁了心要弃他而去,五内俱焚,喉头倏地一阵腥甜上涌,忍不住咳呛起来。眼前发黑的瞬间,隐约看见点滴猩红溅染了地面黄土……

1

“哧——”匕首寒光过处,带起一蓬鲜血,洒得铺在厅堂正中的巨幅织锦地毯上尽是斑斑血迹。

中刀的灰毛公狼发出数声濒死的凄厉嚎叫后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好!”围坐在大厅上的众人都轰然叫起好来,有些更随手解下佩戴的小饰物,抛向持刀站立在厅中的中年魁梧汉子。

那汉子袒露着上身,双臂筋肉虬结,胸口在适才与公狼的搏斗中被抓了好几条血痕,他忍痛露出笑脸,把匕首往腰后一插,抱拳连连向四座道谢:“谢各位大人,多谢……”

殷长华就端坐在主位的漆金檀木案后,也朝跪坐在他身侧的侍从微一挥手,示意打赏。

今日,正是他十六岁生辰。永稷城内的重臣除了脱不开身的,均齐聚在他的信王府内,为他这句屏大皇子庆生。这杂耍班子,也是亲信侍从特意找来,为宴饮助兴。

句屏君臣上下大多喜爱狩猎斗兽。那班子头领便投其所好,亲身上场搏杀灰狼,他恭恭敬敬地接过侍从端来的两锭金,对主座那贵气浑成的清俊少年哈腰笑道:“小人谢信王赏赐,还有个有趣的玩意儿,请信王和各位大人们慢看呢!小人这就去牵它上殿。”

他带着两个打杂的伙计捡了满地的小饰物和银两,收拾走灰狼的尸体,小步跑着出了厅堂。

众家大臣在丝竹歌舞中继续喝着美酒,高声谈笑,等那班主回来,却见王府总管匆忙入内,身后跟随一名面白微髭的锦服男子。众人不由得低声交头接耳起来:“是二皇子府里的郎总管……”

“小人奉二皇子之命,特来向大皇子送贺礼。”锦服男子等王府总管通禀后,朝殷长华躬身一礼,举高手捧的雕花木匣子,恭声道:“二皇子昨晚受了些寒,身体不适,没法亲自登门道贺,特命小人代为告罪。”

“郎总管言重了。”殷长华微笑着命侍从收下礼物,打开匣盖,一抹寒芒便即照亮他眉宇。看清是柄薄如蝉翼的短剑,殷长华亦为之动容。

“是斩霄宝剑!”

殷长华身为句屏大皇子,却并非句屏皇最宠爱的儿子,只因他是庶出,论尊崇,自然及不上皇后所生的二皇子若闲。上月二皇子庆生,这柄宝剑便是句屏皇赐予爱子的礼物。殷长华爱剑,当时赞了声,少不得生出几分艳羡。不料弟弟若闲居然十分慷慨,把此剑转赠与他。

郎总管笑道:“二皇子知道大皇子喜欢此物,便叫小人送了来。”

殷长华心中欢喜,当下重赏了郎总管,打发他回去复命,暗自盘算着待明日亲自去皇弟府中探病道谢。

这时厅上起了阵小小的骚乱。原来是那班主去而复返,他手里牵着根细绳,一端竟穿在头直立行走比他还高大的黑熊鼻孔上。

句屏近海,极少见到黑熊之类的猛兽。厅堂上数名舞姬都忍不住停了舞姿,小声惊叫,几个胆小的文官也微露惧色。

班主急忙赔笑道:“各位大人不必惊慌,这黑熊是小人自幼豢养熟了的,绝不伤人,还会不少精彩玩意儿呢!笑儿——”

他吆喝着拧转身,众人这才发现他后面还亦步亦趋跟了个男孩,先前给班主魁梧的身形遮住了。

男孩约莫十岁出头光景,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眉清目秀,俊美异常,一头乌亮黑发更衬得他小脸白嫩,如能掐出水来,只是略嫌瘦小单薄,若再丰润两分,换上华服,活脱脱便似个粉妆玉琢的下凡金童。

殷长华府里并不乏俊俏僮仆,但见这男孩与皇弟年岁相仿,样貌又出众,却偏偏生在低贱的杂耍班子,不禁替男孩有些惋惜。

“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给各位爷露上两手,听到了没有?”班主边叮嘱边将牵熊的绳子交给男孩,自己退到一旁。

男孩脆生生地应了,轻挥手中的柳条鞭子,指挥那黑熊晃晃悠悠地走到厅中,拱起两个粗大的熊掌,似模似样地向殷长华作起揖来。

殷长华身为皇族,又是庶出的长子,向来谨言慎行,远比同龄人沉静内敛,但终究少年心性,见这黑熊憨态可掬,不禁失笑。

男孩原本还有些拘谨,见主人家笑了,表情顿时大为轻松,喝令黑熊原地转了几个圈,又躺到地上慢吞吞地接连打滚。

满堂哄笑。众人直叫有趣,打赏接二连三抛入场中。班主更是眉开眼笑。

一员武将已饮到七八分醉意,哈哈笑道:“这黑毛畜生倒也听话,赐它喝上一杯。”

“呃?大人,这——”班主一惊,正想婉拒,那武将的随侍已奉命将一大碗酒水放到黑熊脚边。

黑熊耸动鼻子,嗅了嗅酒香,学着人的模样捧起碗,张开大嘴便把酒水一倾而尽,还咂着嘴,似乎意犹未尽。

武将大笑,干脆让随侍将案头的大半坛子酒都端了过去,转眼也落了黑熊的肚。

这酒劲极烈,黑熊脚步立见散乱,却仍仰头嗅着飘溢在空中的酒味,跌跌撞撞便朝离他最近的一张几案扑去。

男孩从没碰到这场面,一时竟呆呆地不知所措。

“笑儿你这混小子,还愣着干什么?”班主大急,拿了皮鞭骂骂咧咧地冲上前,劈头盖脸猛抽黑熊,想将它逼退回场中。

黑熊连挨了几鞭,暴躁地低吼,倏地扬起巨掌,一抓之下,那班主惨叫一声,半边脸立时鲜血淋漓。

众人惊呼四起。案后坐着的年迈文臣更是唬得面无人色,看着那凶性大发的黑熊张牙舞爪扑过来,他腿脚发软,根本站不起身逃离。

男孩此刻倒是被班主的惨嚎惊醒,不假思索地奔上前,用柳条鞭狠抽黑熊背脊,试图阻止它继续行凶,却毫不管用,反而激怒了黑熊。黑熊一个转身,喉咙里呵呵作响,挥舞着两只巨掌直扑男孩。

众人都替男孩捏了把冷汗。幸亏男孩身材矮小灵活,凶险万分地在黑熊腋下钻来转去,躲过黑熊几下袭击,“嗤啦”一声,左臂衣服仍是被黑熊的爪子勾到,撕裂了一大片,胳膊上鲜血长流。

厅上侍卫均已兵刃出鞘,却因忌惮猛兽,又恐刀枪无眼误伤了男孩,裹足不前。这时黑熊又是一掌拍下,男孩脚步稍慢被打中了肩膀,在众人惊叫声中整个人向斜里飞跌出去。黑熊四肢着地,吼啸着追击猎物。

眼见情势危急,殷长华顺手抓起斩霄宝剑,抛到男孩身旁,边对那些侍卫叱道:“你们还不快救人?!”

2

剑正落在男孩手边。他反应极是敏捷,急忙提起宝剑,尚未爬起,头顶掠过阵腥风,黑熊硕大的身躯已将他全身罩进阴影里。他本能地双手举剑,奋力往上一扎——

削铁如泥的剑身顷刻便没入黑熊腹中,黑熊迸出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扑地压倒在男孩身上。

侍卫们听到大皇子发话,不敢怠慢,刀剑长矛争相斫向黑熊,却有一人身法极快越过众人,一脚踢开黑熊,手起刀落,割开了黑熊的喉管。那黑熊立时毙命。

那人抹去脸上溅到的熊血,原来正是那武将,他酒意早已醒了大半,面带愧色,归刀入鞘后向殷长华请罪道:“都是微臣一时兴起,给这畜生饮酒才惹祸,累信王与诸位大人受惊了,还请信王降罪。”

“此事谁都始料不及,边将军不必自责。”

这边将军乃朝中重臣,算来还与殷长华的母妃沾亲带故,殷长华哪会责难,他说着话,目光却只落在男孩身上,见他满身都沾染了熊血,动也不动,一惊,刚要嘱咐随从去探视。那班主捂着兀自淌血的半边脸,上前就往男孩身上胡踢乱踹。

“你这死小鬼,连头畜生也看不住,看老子——”

“住手!”殷长华难得沈下了面色,颇有几分不怒自威。

班主不敢造次,跪地哭丧着脸连连磕头。“是小人没管教好这畜生,小人该死,求王爷开恩。”

殷长华如今只关心那男孩的生死,叫亲随乘风抱了男孩送去医师处诊治,见班主还跪着等候发落,便淡淡抚慰了他几句,打发下去治伤。

经此一场变故,众人也都没了继续饮酒作乐的兴致,陆续告辞。殷长华也不强作挽留,待送走最后一人,他拂袖,也不要侍从跟随,飘然出了厅堂。

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惦念着那生死未卜的男孩,急着想见上一见。

医师的小院处掌着灯火,乘风正站在小厢房的榻边守候,见殷长华步入,忙趋前行礼:“大皇——”

“嘘!”殷长华及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望榻上。

男孩全身裹在棉被里,仅露出张苍白的小脸,双眼紧闭,呼吸听着虚弱,倒也还算平稳,殷长华登时宽了心,低声向乘风询问起男孩的伤情。

乘风也压低了嗓门:“大皇子但请放心,他之前是被黑熊压昏了,没大碍。伤口已经包扎好,大夫说是皮肉伤,只是这孩子身体瘦弱,又流了不少血,得将养些日子才能痊愈。”

殷长华颔首,光看班主先前对男孩辱骂踢打的狠劲儿,想必平时也不会善待男孩,更不可能给孩子好吃好喝的。他微叹了口气:“这孩子生在杂耍人家,也是可怜。”

乘风为人伶俐,看得出殷长华对这男孩极有好感,讨好地道:“大皇子垂怜他,是他的福气。啊,大夫那边熬的药多半快好了,乘风去拿。”

他走后,室内便只剩下殷长华和男孩的呼吸声。榻边烛焰摇动,映着男孩垂落的眼睫,在眼窝下投落两抹微颤的颤栗阴影,更让殷长华心头也发了软,忍不住坐到榻沿,伸手轻抚起男孩拂在额头的两缕柔软黑发。

掌心触摸到的肌肤,柔滑如丝缎,却略有发烫。

发烧了……殷长华怜意大盛,忽见男孩眼皮微动,慢慢张眸。

“唔嗯……”男孩眨着还有点迷茫的双眼,似乎尚未从昏厥前的惊险一幕中回过神来,但很快他就认出了殷长华,吃惊不小,挣扎着就在榻上跪起身请安:“王、王爷,啊?——”

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具纤细白皙的赤裸身体,仅下体系了条犊鼻褌。男孩脸一红,急忙又钻回被窝里。

“呵呵呵……”见他窘迫,殷长华也不禁发笑,摇头道:“乘风也太粗心,替你脱了血衣,怎么就不记着给你换身衣服。”

他步出厢房,唤过个就在左近巡行的侍卫:“去丹墨公子那里,拿身干净衣裳来。”

府内没有跟男孩身材相仿的僮仆,丹墨是他的伴读之一,比男孩大着几岁,衣物必不合身,但如今夜已深,命人出府采办也晚了,只能暂且将就。

他返回榻边,正安慰着神色惴惴不安的男孩,乘风端了汤药回房。趁着男孩喝药的当口,乘风向殷长华小心翼翼地地道:“那班主带了一班徒弟,都在大院外跪着呢,不知大皇子要如何处置他们?”

这杂耍班子正是他为了讨殷长华欢心找来的,眼下出了乱子,乘风的面色也不好看。

殷长华倒无心怪罪,只叫打赏便是。回头看了眼男孩,颇不舍得让这俊秀灵慧的孩子再回杂耍班子操那凶险营生,正自沉吟,男孩仿佛亦从殷长华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怜悯,放下药碗,鼓足勇气颤声道:“王爷,我不要回去。”

他周身蜷缩在被子里,在榻沿频频磕头,可笑之中令殷长华胸口微酸。“我三岁时给海盗抓了,卖给班主的,求王爷救救我。”

句屏海域辽阔,海盗由来已久,猖獗时让官府也为之头疼,掳人越货更不在话下,是以殷长华并未觉得突兀,再想到刚才惊鸿一瞥之际,望见男孩身上有不不少鞭笞留下的旧伤痕,不消说,必定都是在班子里受的鞭打。他阻住男孩叩头,温言道:“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回去挨打的。乘风——”

他扭头,吩咐道:“跟那班主说,这孩子我买下了。他要多少赎身银两,叫他自己开个数。”

“谢、谢王爷……”男孩一愣后眼泛泪光,道了声谢后就哽咽着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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