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点朝火堆磕了三个头,才拎着花灯离开。
夜幕沉沉,往年的清明天气一向阴冷,今年倒好,月明星稀。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风吹起浅浅的皱纹,破碎的光影在湖面上摇摇曳曳。
有不少游人三两成群地坐在小舟上喝酒清谈,有的欢笑有的痛哭,大抵是对待逝者的态度不一样吧。
田点长叹一声,在湖边租了艘小船,自己一个人放花灯去了。
花灯上写着张纸条,是卖灯的人帮忙题的,“冥界田老爹收,保佑您儿子田田成功报大仇!”
划桨的人是一个带着草帽的老爷爷,很慈祥,喜欢微笑却不喜欢说话,船上只有田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小船距离湖心还在很远,田点便四处观望,见不远处有一艘巨大的花船在往前方缓缓移动,雕栏画柱,笙歌袅袅,隐约可见船头船尾都站着写穿着暴露的女子,大概是有贵客玩风雅包的场子吧,田点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
花船内,舒澜和胡耀全正聊得愉快。
胡耀全翘着两小瞥小胡子,脸已经喝得通红,一挥手潇洒地说,“舒掌柜客气了,本官可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想必当日舒掌柜寻妻心切,情理之中,情理之中。之前有些误会,还望舒掌柜不要放在心上,不要放在心上。”
舒澜笑着说,“还是胡大人胸怀大量,不与在下计较,希望以后大家合作愉快!”
“对对对,合作愉快。”胡耀全大着舌头说道。
舒澜一个眼色,窝在胡耀全怀中碧水苑的两大花魁便对他上下其手起来,胡耀全本来就醉醺醺的,被这么一伺候,顿时大喘着粗气,朝舒澜笑道,“醉了……醉了。本官失陪了。”
说着便要起身,舒澜微笑了一下,“扶大人歇息去吧。”
两女子低眉顺眼地把胡耀全边拖边拽地拉进了房间。
舒澜又派人去通知耀全的妻子张氏,明日就等着张氏来捉人了。
早些时间就派人查了查胡耀全,为人中庸,优柔寡断,十分惧内,其妻子张氏是他老师的女儿,靠着张氏从宁城一个小县城提拔到宛阳当知府。他个人十分爱好美玉,家中齐聚了各式各样的玉种,其中还不乏良品。堪称爱玉如狂,因此也特别喜欢肤如凝脂的美人。
舒澜抓住了这几点,想要收服胡耀全简直易如反掌。
况且,商不与官斗,拉拢胡耀全一举两得。
舒澜站在船头吹了吹风,把刚才的酒气散了散,又不自觉地想起田点,真是可爱又温暖的小家伙。
14、田田的悲惨过去
金大川清醒过来时,身下剧痛,却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
如果是梦,怎么会有那么真实的恐惧和愤怒,而且后茓的疼痛一阵阵蹿到大脑。
如果不是梦,怎么自己一点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去食霸天吃了酒菜,然后……然后,不行了,头好疼,什么都想不起来!
金大川挺尸在床上,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
于是金大川找来当日的跟班问话,几个手下惊恐地摇着头回答说不知道,不知道。
金大川烦躁地挥退他们,仔细回想,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田点幽幽地坐着小船,吹着轻柔的晚风,慢慢划到了湖心,郑重地把自己的莲花灯放在湖面上,又闭上眼睛双手合实祈祷了一番,才安心地坐着小船往回撤。
舒澜仰头看了看天上稀少却闪亮的星星,即使明亮如斯,还是比不得田点的明亮清澈的眼睛。
大概是这艘花船过于奢华,很多小舟小船都绕道走,离得远远的。
舒澜风吹得久了,头也有些微晕,正准备回到船内,却突然瞟见一盏精致小巧的莲花灯正朝这边飘过来。
若是上元节,怕是许姻缘的,只是这清明节,怎么也有灯?
舒澜好奇便捞起灯来看,歪歪扭扭的字,“冥界田老爹收,保佑田田成功报大仇。”
心脏突然一紧,浓浓的心疼骤然席卷全身,舒澜小心地把灯放回湖中,田田,田点,是他,是他吗?
舒澜捂着胸口跌坐在船上。
几天前田点去买纸钱,自己当时不仅把他气跑了,还到青楼伤害了他。
今天是清明节,田点肯定来过这里了,自己又是在干什么!
自己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查查他的过去,甚至都没有想过田点为什么会沦为乞丐。
真该死!
舒澜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便纵身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府中。
等到舒澜到匆匆忙忙奔到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田点刚刚洗完脚,坐在床上晃悠着两条的小细腿,拿着胸前挂着的饰品一直傻笑。
舒澜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笑得甜蜜的田点,心里不知怎么一酸,从没有哭过的他竟然忍不住想掉眼泪。
田点抬起头看见他,很得意地笑道,“哇,狐狸,你回来了,快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舒澜缓缓地走到他面前,突然紧紧把田点拥在怀里,轻声地说,“我爱你。”
“啊?”田点愣了一下,“狐狸你说什么?”
舒澜扭头亲了亲他的头发,温柔地说,“没什么。”
“哦。”田点努力要挣开舒澜,“狐狸,放开我,给你看样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舒澜轻轻吐了句话,“田点,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哦。”田点也伸出手环住舒澜,问道,“狐狸,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抱着你。”舒澜低声说。
过了一会,舒澜放开他,笑了笑,道,“好了,想给我看什么东西?”
田点故作神秘地握住自己胸前的吊坠,甜甜地笑道,“猜一猜。”
舒澜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轻轻笑道,“别卖关子了。”
“哈哈,好看吗?可爱吗?是狐狸哦?”田点松开五指,眉飞色舞地说。“你看它一副优雅拽拽的样子,眼睛是金色的,微微眯着,跟你笑的时候很像,坏坏的。”
舒澜看着安静躺在田点手中可爱精致的紫色狐狸,心里甜得如同蘸了蜜,“它很可爱,我很喜欢。”
舒澜贴着他的头低声说道,“田点,我想亲你。”
田点腾得脸红了,“死狐狸,先去洗漱!”
舒澜低头亲了他的脸颊,才起身出门去洗澡,田点等他出去以后,却一直喜得合不拢嘴。
莫名其妙地一直笑,一直笑,怎么也合不上嘴。
抱着被子在床上蹭了蹭,打了几个滚,把脸捂在被子里偷偷乐了乐,又放自己探出头来大口呼气。
等到舒澜回来的时候,田点已经有些倦意了,张着小嘴流了几丝口水。
舒澜捏了捏他的鼻子,才抱着他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田点才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双黑得深邃的眸子。
舒澜有些暗哑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你曾经受了哪些苦,告诉我,好不好?”
田点还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软软地说道,“什么受苦不受苦啊?狐狸,你在说什么?”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去给我爹烧纸了。你有事要忙,我才没有告诉你啊。”
舒澜低声说,“你昨天干了什么,都说给我听听。”
田点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我昨天背着纸钱到了范湖边上,然后给我爹烧纸了啊。”
“笨蛋,说详细点。”舒澜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
“哦,街上有卖糖葫芦的,我想吃又怕拉肚子,所以买了两串送给王小三吃了。”
“王小三是谁?”
田点一想到这里,眼睛倏地亮起来,拉着舒澜的手笑哈哈地道,“王小三就是王小二他弟弟!你说好不好笑?”
“好笑。然后呢?”
“街上有很多好吃的,我一样都没买哦。”田点像个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舒澜。
舒澜轻轻地捏了捏他鼻子,夸道,“听话。”
田点接着说,“然后我看中这只紫色的小狐狸,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它。我又买了一盏莲花灯。接下来就在湖边烧纸了。烧完我去湖心放了灯,许了愿,就回来了啊。”
舒澜突然深情地看着田点说,“无论你许了什么愿,我都会帮你实现。”
田点笑道,“狐狸,大清早的,你不要让我感动。”
“傻瓜,昨晚你许了什么愿望。”
“当然是报仇!”田点一想到金大川,就捏紧了拳头,“等我攒够钱以后,我要买凶杀了那个砸了田记杂货铺的混蛋!我也要让他家破人亡!然后我还要重开田记杂货铺!”田点斗志昂扬地说。
舒澜伸手包住他的拳头,轻声问道,“那个混蛋是谁?”
田点皱皱眉头说,“你不认识啦,我是从宁城流浪到宛阳城的,我的仇人现在在宁城呢,是那里的恶霸,他家是宁城的富贾。叫金、大、川!”
舒澜平静地问,“他怎么欺负你了?”
田点恨恨地说,“我爷爷的爷爷是开杂货铺的,所以我爹也是开杂货铺的,我的志愿就是长大后继承我家的杂货铺!突然有一天,金大川那个混蛋带着一群人跑到我家店里来,说是要我爹交出田家的家传之宝——和田玉。和田玉是我爹的命根子,也是田记杂货铺的镇店之宝。从我太爷爷的爷爷就坚信,和田玉能给田家带来好运。和田其实是一只碧玉蟾蜍,长得很可爱。田家家训第一条,就是誓死保卫玉蟾蜍。我爹一直不交玉出去,然后金大川每天都来店里砸东西,没有顾客敢上门。我爹无奈之下只得关了杂货铺,但金大川又追到我家里……”
舒澜把田点圈在怀里,柔声问,“你爹呢?”
“金大川每天都来捣乱,我爹身体不好,他不肯离开宁城,每天忧心劳肺,没多久就走了。我爹死前嘱咐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玉蟾蜍。金大川肥头大耳,一只手就可以把我揪起来。我打不过他,只能逃。宁城都是他的势力,我只能去别的地方。”
金家是富甲一方的土豪,金大川的姐姐金莲花想嫁给县城大人,得知县官胡耀全喜欢收藏宝玉,便想方设法寻找好玉,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老田家有块祖传和田玉品质良好,而且田家世代开杂货铺,没有什么背景,就想强取豪夺。
没想到这田家还真倔,死活不交出玉来。
金大川折腾一个月也没有得手,金家家里已经因为这事弄得鸡飞狗跳。
天公不作美。
那年夏天宁城发生饥荒,小春(就是豆类麦子等作物,春夏之际收割的庄稼称小春。)几乎没有收成,很多流民逃散,田点趁乱混逃出宁城,却也变成了一无所有的乞丐。
金员外家底雄厚,捐赠大量的粮食帮助胡耀全渡过难关,成功地让女儿嫁给了他。
“最后我就来到宛阳,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如果不是金大川,我现在一定还在田记杂货铺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糖葫芦,老田也不会死,一定躲在柜子旁边偷偷地数银票。”
田点愤怒又难过,“我……我……”
舒澜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了,别说了。”
“该死的金大川!”
舒澜拥住田点,问,“你想让他怎么死?”
“这个嘛,我得好好计划一下,不能让他死得太轻松。但是我想不出来让他怎么死啊,好麻烦。改天我问问老田去。”田点纠结地说。
舒澜说,“只要你喜欢,他怎么死都可以。”
15、金大川的怪病
从来上勾栏院都是扔点银子进去,拍拍屁股出来,哪里知道巫山云雨过后也得善后。
金大川第二日便发了烧。
胡耀全给金大川买了个一般大小的院子,安排了几个丫鬟小厮,每月赏他几两银子便不管不顾了。
金大川平日耀武扬威他也不是不知晓,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好在金莲花挺知趣,颇为大肚又懂得取悦人心,胡耀全也就权当养个饭桶养着他。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金大川膘肥体壮,竟也扛不住高烧不退。
唤人去请了个大夫来,那个庸医竟然说自己大限将至!!
发个烧就大限将至!金大川撑着气一脚踹在那老者胸口,把人连箱子一道扔了出去。
金大川双眼微微浮肿,靠在床沿捂着胸口只呼热气,“来人!”
“来人啊!”他嘶吼了几声,才见张二慢腾腾地跑进屋来。
“公子,公子有何吩咐?”张二隔得老远战战兢兢地问。
“扶我起来!我要亲自去看大夫!”
平日见了自己就像老鼠见了猫的跟班,此时距离自己老远,好像自己是什么怪物一样。金大川看着他就来气,抡起床头柜上的药碗就朝他头上扔去,张二立马缩着脖子躲开。
“狗娘养的,你竟然还敢躲!”金大川立马就想爬起来打他,结果一个踉跄竟然跌下床,摔了个狗吃屎。
“呆子!还不把老子扶起来,老子好了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子!”张二想了想,还是先把金大川扶了起来。
金大川才直起身子就一拳砸向张二的眼睛,张二右手一把捏住他的拳头,道,“公子先养病吧,病好了再打小的也不迟。”
金大川满腹的怨气终于消了一点,又踢了张二一脚,道。“算你识趣,等老子病好了,还不把那等狼心狗肺的龟儿子暴打一顿再丢出去喂狗!”
张二心里也在盘算,郎中来治病的时候,他就在门外候着,也捏不准这金大川是不是真的没救了。毕竟他这病生的好生奇怪,高烧几天不退,竟然也没把他烧死。
也许真是那句祸害遗千年吧。张二摇摇头,朝金大川告退后边自己找哥们儿赌博去了。
金大川心里也疑神疑鬼,最近自己莫名其妙做些怪梦,醒过来时口干舌燥,有时候半夜惊醒自己竟然拿着腰带勒自己的脖子,吓得他冷汗连连。
有时候窗棂上飘着诡异的人影,偶尔响起尖锐的惨叫,金大川都快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了。
才过了五天,自失忆以来,整个人都蔫了,瘦了一大圈,黑眼圈浓厚,眼窝深陷,显得鼻骨突出,头发也乱糟糟的披散下来,咋一见非常吓人。
金大川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大限将至,心里像压了快大石头。
阳光异常刺目,已是夏日,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金大川终于耐不住自己吓自己,决定亲自出门一趟,散散霉气。
不知那些小厮听了什么谣言,整日都躲着金大川,金大川也懒得修理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最近身体确实不好。等到自己病好,还不整死他们。
金大川想去娉婷错逛逛,又想那是体力活,还是等自己生龙活虎后再去干死那些媚人的小倌。
不料出门才转了个弯,迎面遇到一个江湖术士。那人扛着一木棍,挂了张白布,歪歪扭扭写了个“相”字,手腕上套着一串佛珠,口中碎碎念,“看前生后世,断吉凶福祸。有缘一文不要,路人千金难求。”
一看就是骗子,若是平时金大川定拆了他的招牌,今日也懒得理了。
不巧那小胡子竟然跟着他不放,“施主,施主印堂发黑,近日可是疾病噩梦缠身,恐是大凶之兆啊。”
金大川本不想理这腌臜厮,没想到他竟然不知死活。
金大川一把揪住那人的胡子,怒喝道,“老子生龙活虎,你他娘的才印堂发黑!你他娘的要装算命的也装得像点,拿着佛珠又穿着道袍,猪不像猪狗不像够,你他娘到底是秃驴还是道士!哼,想骗老子!老子吃多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