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芋头大喊一声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飞扑了过去,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哇哇”地哭号着,“舅舅,爸爸他,爸爸他……呜呜……”
空荡荡的走廊响起低沉的男性嗓音,尽量柔和地安慰了芋头几句,脚步声便重新响起,离着郁安之越来越近。
感受到身边的异样,萧云卿条件反射地回头,“嘭”的一声,脸上便挨了一记重击。剧烈的疼痛袭来,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萧云卿站立不稳,颓丧地倒在了墙边。他也不还手,任由来人抓住他的衣领大吼:“萧云卿,瞧瞧你干的好事。我就知道遇到你,安之就没有好事,若早知是这样,我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回来!”
听了这话,萧云卿终于有反应了,抬起头,嘴角带着伤留着血脸颊青紫的样子有些颓废:“你凭什么?安之是我的。”
自从再次相遇后,对郁安之与司为关系的不安终于冲破了萧云卿的理智,让他在这一刻问了出来,之前他精神着实恍惚得厉害,根本没意识到芋头嘴里喊得“舅舅”就是司为。
司为气极,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凭什么?就凭他是我弟弟,是我二叔的亲身儿子。”
48、
司为气极,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凭什么,就凭他是我弟弟,是我小叔的亲身儿子。”
萧云卿错愕。萧氏在欧洲也有投资,他个人也会关注欧洲市场动向,对于郁氏这个在T市颇富底蕴之后移资海外依旧势头不减的豪门望族,在欧洲的势力不可谓不大。更甚者,郁氏的一举一动都被欧洲那些敏锐的媒体关注着,他自然也会有所耳闻,犹记得几年前郁氏找回长孙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现在想想,竟然就是安之吗……
萧云卿手上一抖,心里也是一颤,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沉默踌躇了半晌,才抖着声音说:“这么说,当年安之他……”
司为收拢五指,仅仅攥着萧云卿的衣领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瞪着萧云卿的样子好似恨不得杀了他,好一会儿他才狠狠吸了口气,倏然放开萧云卿,垂下的手掌在身侧握成了拳,沉声说:“没错,是我救了他。”
“你可知道当初我遇到安之的时候他有多惨吗?孤零零地趴伏在路边,身上的一副被污水跟血水染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身下是一大摊血液,偏偏脸上苍白青紫得吓人,若不是他还有微弱的气息,我几乎都以为他已经……”
“我带他回了家,请了郁家的私人医生来看,怎知道,他那时……他那时竟然还怀着孩子!若不是他求生意志强烈,大小几乎都保不住!”
说到这,似是回忆起了当年郁安之的惨状,司为的嗓音有些微微的哑,眼角瞥过萧云卿双目微阖一脸痛楚的模样,心下闪过一丝快意,还有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惆怅。司为敛眸,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沉痛的语调却又再次给萧云卿致命的一击:“纵然这样,安之却也还是失去了一个孩子,最终能保下芋头,也不过是安之一意孤行铤而走险以牺牲自己的健康为代价换来的。当年,要不是因为有芋头,他可能根本活不过来!”
萧云卿听完,悚然一惊,这些过往之前郁安之并未提起过,他并不知道这些让他心痛无比却又庆幸无比的事实,心痛的是郁安之的遭遇,庆幸的是他还在。然而,最大的意外也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却是他原来还失去过一个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因为他父亲犯下的错误,悄然离开。
骤然知道的事实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冲击,情绪不免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初时被司为打到在地衣衫不整低头敛眉的颓废样子消失不见,紧紧攥着拳头勉力压下暴走的情绪,沉沉的嗓音沙哑无比无比,似是在问司为好有似在自问,低低地说:“还有……一个……孩子?!”
司为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有些魔怔到缓不过来神的样子,声音中夹杂着不容忽视的嘲讽,反问道:“你还不相信吗?是觉得我在欺骗你?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说罢,一声冷哼,偏过头不再看他,低低的话语有些气愤与讽刺地啐道:“当初做下了那些事,如今这个样子做给谁看?”
听了这句,萧云卿仿佛卸了气一般,整个人重新摊坐在了椅子上,不断低声喃喃着什么,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看着这个样子的萧云卿,司为捏了捏拳头,蠕动着嘴唇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最后却偏过头没有再说。
芋头早已被听到的事实吓呆了,那颗幼小而稚嫩的心灵被这一桩又一桩的意外冲击得仿若激流中偏偏倒到的小舟,在风雨飘摇中随时都有翻到的危险,粉粉嫩嫩的小脸儿早就惨败惨白的,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脸颊湿漉漉的,似惊讶又似伤心一般愣愣地看着自家舅舅,半张着小嘴儿不住哆嗦。
“舅……舅舅……”
稚嫩的声音唤回了司为的理智,他心中一紧,暗自恼怒,因为郁安之出事,他失了一贯的冷静与判断力,看到萧云卿的一刹那脑子完全被愤怒充满,宣泄的同时竟然忘了芋头就在旁边!
他愣愣地转头,看着芋头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心里有些微疼,赶紧走上前将他抱了起来,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芋头,乖,不哭。”
芋头的小肉爪紧紧攥住司为的衣襟,抿着小嘴儿一抽一抽地问:“我,我,爸爸他……”
“芋头乖,没事,爸爸会没事的,”司为摸了摸芋头的脑袋,帮他擦干脸上的泪水,“以前的事,咱们都不去想了,芋头只想着爸爸是爱你的,就好了。”
芋头点了点头,他虽然小,可是却比一般小孩儿聪慧许多,纵然分辨力还不成熟,可是却已经具有自己的判断力,分辨得出好坏,可是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有些小孩子该有的执拗与简单。刚刚听了舅舅的话,原本就对萧云卿这个亲身父亲的印象不好,此刻更是添上了一笔,暗暗恼怒自己今天竟然同意跟他来了游乐场,要是没来,爸爸就不会出事了。
想到这,芋头望了望依旧红灯闪烁的抢救室,伤心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干脆地伏到了司为的话里,小身子一抖一抖地呜呜咽咽了起来。
司为拍了拍芋头的后背,一下一下为他顺着气,心中也着实忧心不已,可是遭遇到这种事,瞧瞧萧云卿那魂不守舍的模样,恐怕除非安之平安出来,否则根本指望不上他。司为低头,掩下眼中的复杂,现在,他必须比其他人都冷静。
抢救室外的人一个个都坐立不安,萧云卿经历最初的惶恐之后也渐渐冷静下来,只是却依旧有些苍茫的模样。芋头则依偎在司为身边,哭得有些肿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抢救室的大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医院走廊上的灯也已经亮了许久。在抢救室的红灯终于变成绿色的一瞬间,萧云卿倏然地站起了身,也不知道是因为起的太急还是什么,高大壮硕的身形竟然晃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住,他又急急上前,拽住刚走出抢救室大门的医生,抖着声音询问:“怎……怎么样?”
医生倒也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而且作为T市最杰出的青年才俊,谁还能不认识萧云卿啊!?
只见那中年医生微微一点头,带着那个职业惯有的圣母微笑:“病人没有大碍,大约是事发时没有被正面撞击,只是被反弹力弹了出去,身上有些擦伤,另外右手有些骨折,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那他当时怎么昏过去了?”萧云卿对这医生有些不满,若这都不严重,还有什么严重?难道真要弄出个什么内伤外伤一大堆才叫严重吗?情绪不稳的萧云卿于是暴躁了。
“这个……”医生被抓了衣襟,实在有些掌不住,心下有些战战兢兢,“我们检查,病人的体质实在不算好,遭遇撞击昏迷,也实属正常。”
萧云卿一怔,不免想到司为的话,失神的同时手上便松了开。司为见状,忙上前,礼貌地跟医生道了谢。
这时,躺在病床上的郁安之也被推了出来。萧云卿司为外加一个小豆丁一股脑的都上前围在床前,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病房。
护士叮嘱了一些事项,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两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司为看了看床前凳子上坐着的自郁安之出了抢救室就再没挪开视线的萧云卿,还有另一侧趴在病床上乖乖望着自家爸爸的芋头,实在是有些无语,那眼神,说不是父子俩,估计真的没有人会相信。
可是司为实在是瞧着萧云卿不爽啊,于是阴阳怪气地说:“安之没事了,萧总,你是不是也该回去了,有我在,就不劳烦萧总费心了。”
话落,病房里一片安静,萧云卿根本就没搭理他,司为心下气节,好歹他也是郁安之的哥哥吧,不看僧面看佛面,萧云卿也得对他规规矩矩还得恭恭敬敬的,可是现在他连个眼神都奉欠,直接无视了自己的话,这是什么情况?
司为也不是个省油地灯,丝毫不知道“气馁”两个字怎么写,准备继续喋喋不休:“萧总,你……”
哪知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呢,萧云卿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擦过一般,干涩粗糙得厉害:“我要陪着他。”
是“要”而非“想”,这略带强势的话语让司为心中的不爽加剧,本来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睡梦中都感觉到了身边的不安宁,郁安之轻轻蹙了蹙眉,惹得萧云卿略微抬起了身子,干脆地命令:“安静。”
司为自然也注意到了郁安之的动作,所以也不跟萧云卿计较,只抿了抿唇,生生将堵在喉咙口的那一口气憋了下来,待了好一会儿才千哄百哄地带了恋恋不舍的芋头离开。
这一夜过得貌似风平浪静,萧云卿只在九点左右的时候接了一通来自萧仲卿的电话,并且叙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萧二少当时就狂躁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并表示现在立刻马上想要过来看看。
萧云卿实在受不了他,只得打断了他的话:“安之没有大碍,你明天过来就行。”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郁安之就醒了,除了右手手臂有些麻疼之外,其他地方倒没有太大的不适。他眯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冬日里难得强烈太阳光。看了看趴在床侧黑黑的脑袋,萧云卿高高大大的身子就那么憋屈地窝在椅子里睡了一宿,郁安之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纯白的墙壁,猛然回神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倏然坐了起来,连带着床板儿也微微颤动,把睡得本就不熟的萧云卿骤然惊醒,面向他的脸上还带着丝丝残留的惊惶。
“芋头呢?芋头呢?”郁安之焦急地问。
提到芋头,看着郁安之那清透的茶色眸子,萧云卿抿了抿唇,心里十分复杂,还有那沉重的挥之不去的疼痛,却只沉默着说不出话。
见他没有说话,脸上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沉痛与仓皇,郁安之心中一悸,只觉得天都塌了半边,被包扎得密密实实的右手无法使用,他便用左手一把攥住萧云卿的手腕,咬着牙凄声说:“告诉我,芋头怎么了?”
见郁安之脸上一副濒临绝望的表情,萧云卿这才急了,忙反手覆住郁安之的手,轻声说:“芋头没事,你不记得了吗?你当时把他推开了,芋头只受了些轻微的擦伤,已经处理过了,他还是小孩子,正长身体呢,不能熬夜,他舅舅就带他回去休息了。”
郁安之点了点头,这才稍稍定下心来,这才感觉到左手上掌心一片烫人得灼热,惊觉萧云卿的体温高得有些不正常,一抬头就看到他的双颊带着潮红。
“你不舒服?”虽是问话,可是郁安之的话语却带着笃定。
萧云卿抿了抿唇,不甚在意地说:“没事,我身体好,还撑得住。”
闻言,郁安之心里却有些不自在,要说两人早已在五年多以前就断了关系,就算有了芋头,可是重新在一起着实不是他的意愿,昨天的事情确实有蹊跷,看得出来昨晚一定是萧云卿照顾了自己一夜,可是此刻清醒着的他却不愿意再承萧云卿的情让他带着病照顾自己。
郁安之也说不清这些想法究竟是在为自己的那一丝丝心疼找借口还是真的只是这样,他看了看萧云卿,语气淡淡地说:“找医生看看吧。”
那平板的话语根本听不出情绪,可萧云卿却愣是自动自发地理解成为了郁安之对自己的关心,当下露出一抹瑟然却略有些欣喜的笑:“好,我知道了。”
说完,却不见他有动作,只殷勤地问:“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买点粥。”之类的话。
郁安之一斜眼,有些生气的样子。萧云卿立马老实地站起身,可谁知道从椅子上起身的他刚伸直了腿走了两步,高大的身躯就一阵晃悠,随即就软了下去躺倒在了地上。
“云卿!”郁安之惊叫,慌忙起身,腿有些发软,他却顾不得,左手使力翻过萧云卿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脸,见他脸上一片潮红,意识却没有丝毫反应,顿时急了。
心里的惊慌与担忧盖过了平日里所思所想费力坚持的一切,郁安之忙按了床头按钮,自己甚至等不及地跑到门外大吼:“来人啊,医生!”
慌乱间,有身穿制服白大褂的护士医生一窝蜂地跑了进来,接着就是检查,抬人,施救。等到室内只剩下郁安之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忆及前一天晚上萧云卿发烧住院,之后身体还没大好就急急带着芋头出去玩,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如今只怕是旧病复发了,想到这,郁安之也并不着急了,之前萧云卿还能那么清楚地跟他说话,可见也不甚严重。
心里虽然也是担忧的,郁安之却压抑着自己没有跟着去看萧云卿,反而呆在自己的病房里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床上,但脑子始终静不下来,他干脆将眼睛一闭,被子一盖,假寐起来。
事实也的确如郁安之所预料的,萧云卿之所以晕倒,其实还是身体没好利索就到处蹦达最后导致病情加重的原因,挂了水做了物理降温,萧云卿就安静了下来,只是浅浅蹙起的眉头却昭示着他其实睡得也不是那么安稳。
……
因为担心郁安之,芋头一晚上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自己起了床跑到司为的房间门口,可是想到爸爸告诉他的“舅舅平时很忙很累”之类的话,站在那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敲响那道门打扰司为休息,只干脆环住自己坐到了门旁。
好在司为因为心里存着事,一晚上也没睡好,一大早就打开了房门,没让芋头等太久。
看着跟个被抛弃了的小孩儿似的可怜兮兮坐在自己门口的芋头,司为先是一惊,然后就是心疼,半蹲了身体,将芋头拢入怀中柔声问:“芋头,怎么坐在这里却不敲舅舅的门呢?”
“舅舅很累,要好好休息。”芋头低着头拉着衣角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有些腼腆地说。
看他这副样子,司为就知道小孩儿肯定是被昨天的事吓坏了。心中微疼,摸了摸那毛绒绒的脑袋,爱怜地说:“芋头要记住,只要是芋头的事情,什么时候来找舅舅,都是可以的。”
芋头闷闷地点头,双脚搓着地板也不说话。看他这样子,司为心下不禁叹气,可是他也不急,芋头还小,接受事情还需要一个过程,慢慢的,总会好的。
“芋头这么早起,是想干嘛?”司为轻声问道。
芋头抬起眼角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地说:“去看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