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崖九绝——胥年
胥年  发于:201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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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被狠狠的咬上,血的滋味蔓延开来。

许久都没有动作,我眯了眯眼,见他已坐了起来,面上阴晴不辨。

“你回去吧。”他说,“回你自己房中,本座今天不想见到你。”

一件衣服扔了过来,我连忙穿上,百思不得其解。

“终有一日,本座会告诉你这一切,本座在等的,是一个时机。”

第7章

凤凰神教历来都是两位教主,二人或为夫妻,或为亲信,一人亡故后,另一人则自行隐退,由长子继任,无长子者,择武功上乘侄甥担任。现任教主轩辕成,乃前教主轩辕悬二子,轩辕悬在位时广招弟子、亲为督导,很快成为武林第一大邪教,规模之大,连点苍崆峒都不能比肩。

“那渺尘教呢?”

苏念挑眉,“渺尘教才建成六年,规模上自是比不过凤凰神教,但渺尘教门墙高,能进去的多是高手,若是比武,凤凰神教自是比不上渺尘教的。轩辕成再家大业大,也只能排老二。”

我点点头,捧了本书继续看。

苏念凑到我身边,“今晚有轩辕老先生的寿宴,你去吗?”

“我现在只是个俘虏,有的可选吗?”

苏念瞧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只从行李中丢了件衣服给我,我比量一下,苏念道:“这是我去年穿的,圣主把我拎走的时候让我带上几件给你换洗。”

我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被灭门当日所穿旧衣,不知被谁洗过了,“这件就挺好的,不用换了。”

苏念直起身,斜睨我一眼,“都穿这么久了,上面还有补丁,也该换件了,今晚去赴宴,穿的这么寒碜,让本公子跟着你丢人。”说罢,愣是推着我坐下。

跟苏念混久了,也便习惯了他的性子,在生人面前乖巧温顺活泼开朗,在熟人面前则是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话虽多,脾气好,人不坏。

换了新衣,又被他按到梳妆镜前,水银色里衣,淡黄长袍,越发清瘦的腰被一条卍字如意佩束起,消沉数月,此时竟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么一看你这张脸,还真个美人胚子,当初选江湖四大美男子,怎么就没把你算上?”

我知道他在打趣我,勉强笑笑,有侍女送进来一盘栗子糕说是给苏公子的,苏念先择了一块,眯眼笑道:“既是给我的,那我就先吃了,等下到了寿宴上,可是吃不饱的。”

“这话又怎么说?难道寿宴上还会有人封了你的嘴不让你吃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寿宴和婚宴一样,都是不能多吃的,你吃多了,反倒会惹人笑话,说你见不得好东西,所以呀,要事先填饱肚子。”

我瞧他吃的香甜,也伸手择了一个吃。

……襄阳北街糖果铺的味道……那是当初我最喜欢的味道……

眉心一点点皱紧,栗子糕嚼在口中,却没有半分味道。

戌时三刻,十王峰闵园竹海。

苏念与莫吟分坐我两旁,面前桌上八珍玉食,珍馐美味,皆是用精致的银盘银碗盛了上来,数名侍女广袖翩翩,轻节渺渺,我看的索然无味,不由瞟向坐在首席的惑影晔。

淡青里衣,雪白镂空提花长袍,手中一只琉璃盏,摇曳着半杯玉露酒,明眸半眯,愈发像只慵懒高贵的猫。

一鼓,月上柳梢。

轩辕黛羽一袭粉白裙衫,翩然跃至台中鼓面。

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女,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皓齿,秋波微转,双瞳剪水,延颈秀项,顾盼生辉,芳泽无加。

曹植《洛神赋》描写洛神为“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用在此处极恰。

二鼓,舞起。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三鼓,鹂声婉转。

“蕊宫阆苑。听钧天帝乐,知他几遍。争似人间,一曲采莲新传。柳腰轻,莺舌啭。逍遥烟浪谁羁绊。无奈天阶,早已催班转。却驾彩鸾,芙蓉斜盼。愿年年,陪此宴。”

愿年年,陪此宴……

轩辕黛羽的声音经久不去。在座众人皆已痴了。

而他,根本连眼都没抬。

他不说话,众人只得跟着沉默,气氛渐渐僵硬,轩辕黛羽直了直身板,肩膀却也唬的颤抖起来。

“轩辕教主教女有方,数月不见,黛羽的歌舞越发精进了。”

连空气都能冻结的清冷,惑影晔饮下玉露,“赏。”

轩辕悬舒了口气,轩辕成见状,忙起身为惑影晔满酒,一边陪着笑,“黛羽只是略通舞乐,万万不敢收圣主的赏赐。”

“已经比褚亦葑好了,只是还不如芨舞。神似罢了。”

苏念的脸色沉了沉,没有讲话。轩辕黛羽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领了命便下去了。

我瞧着她的脸,仿佛再多呆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复饮了几盅,太阳穴突突地跳,忙推说自己头晕出去透透气。

却在竹海后门遇到了故人。

沈剑浪一袭灰白长衫,靠着一棵竹子站在那里,见我过来,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剑浪,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微微一笑,示意我过去,指尖拂过我眉心,在我额角点了点,“怎么我就离开几天,你便受伤了,这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我蹙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指尖微顿,他重重叹了口气,“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渺尘教主颁下万魔令要找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我。”

“我是渺尘教长沙总舵香主,沈剑浪。”

“小析,我知道这个事实你无法接受,但是有很多话我必须跟你交代清楚。”

“我曾经失去过家人,所以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日泉剑山庄被灭门,我本来可以去阻止他们的,可是教主把派去川蜀软禁,直到那件事后才放我出来。我急忙赶回襄阳,却看到泉剑山庄被毁,而你也不见了,小析,你能想象吗?当时我几乎都崩溃了,几乎都以为,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

“这些事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现在来找我,还有什么用?”拳头一点点攥紧,我咧开自嘲的笑,“是回来看看我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么?还是想看看丧家之犬的样子?”

“我只是,太过担心你,”他苦涩的笑,“会担心你到底去了哪里,会担心你有没有受伤,会担心你会不会落到他手里,一想到你,我这里就闷闷的痛,什么事都做不好,”他拿着我的手,合在他胸口,“我几乎每个晚上都能梦见你,梦见你来到我身边,我们一起平淡的过日子,可是梦醒了,什么都是空的,你并不在我身边。”

我的心朝着一个不知名的深渊坠落,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他在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每天想着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情,我……我甚至很卑鄙的想你会流浪在街边,这样我就可以好好照顾你,保护你了。晟析,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我被他逼至墙角,已然无法后退。

他与君颜不同,君颜的告白,即使是笑着,也会让听者心揪的生疼。

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君颜的柔情仿佛一张编织精美的大网,我的心、我的人、我的家都被网罗在内。

“不要再想教主了,好吗?小析,你是一个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你并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是谁的俘虏亦或禁脔……”

血红色的伤疤被再次撕裂,且不说那场腥风血雨,那日火光冲天,单说在渺尘教中发生的一切,也足以把我投入阿鼻地狱。

“小析,他这般对你,你还愿意留在他身边?我好想念以前的你,会那么阳光的笑、会在山下策马的你。你……回来,好不好?”

“回来……?”不知几时,声音已经嘶哑,我低低一笑,“以前的晟析那般任性幼稚,终究害死了泉剑山庄的所有人,若是回来,再死的,岂不就是你?”

剑浪的脸隐在高墙阴影中,他的脸颊很小,因而笑起来也多了那么几分温柔,“只要那个晟析能回来,我又有什么可怕的?舍了这条命,帮你报仇也就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舍了这条命,拼了这一生,只要能为家人报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正出神,一双柔软的唇瓣已印了上来。

剑浪在吻我……剑浪在吻我!

我心下大惊,方要推开他,却瞥见花楹下那一抹苍绿。

遂把心一横,眼一闭,主动迎上剑浪的吻。

剑浪的身子微微一僵,回身望去,在我耳边轻声道,“他来了,我得先回去,你放心,我一定设法救你出来。”长身跃起,连翻两座墙头不见了踪影。

“人都走了,还念念不舍的看什么呢?”惑影晔摇摇走来,双眸迷离,两颊绯红,显然不胜酒力。

“与渺尘教主无关。”

他“啧”了一声,两根指头将我的头扳过去面对着他,“怎么,你喜欢上了沈剑浪?只要本座一声令下,别说是跟你在一起了,就算脱了衣服让你上,他都愿意。晟三公子,需不需要本座帮忙呢?”

我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此时心中却有了复仇的快感,“不必劳烦渺尘教主了,若是连他的心都捉不到,也不配做他的情人。”

“情人?”他嗤地一笑,“若是本座没记错,你似乎还是本座的禁脔,哦对了,还是般君颜的情人。当初那般海誓山盟,什么生死两不移,现在般君颜尸骨未寒,就成了沈剑浪的情人,本座倒真为他寒心。”

“是啊,当初的般君颜是对我挺痴迷的,不过他到死都不明白,我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他,他可以利用我的感情我的家庭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我为什么不可以利用他的感情来考验下我对剑浪的感情呢?君颜他从不知道,我喜欢的,一直都是沈剑浪。”

“一直都是,沈剑浪,从未改变。”

接下来的时间,我几乎都在半晕眩中渡过。

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重重甩了我一个耳光,那记耳光很响,也很疼,我整个身子摔在墙上,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想要扶着墙站起来,却软软地瘫在地上。耳畔嗡嗡作响,口中似乎有鲜血喷了出来,湿漉漉的溅在草上。

红配绿,异常刺眼的颜色。

费力的抬起头,他的身影近在咫尺,苍绿色的眸,再无半分温度。

眼前的情景渐渐扭曲,天地一片苍白。

“自圣主驾临我神教,神教上下便对圣主恭恭敬敬,绝无半点怠慢,如今不知哪里得罪了圣主,竟连杀我神教九名弟子,白某斗胆,请教主给我神教一个交代。”

“白教主火气太大了,先喝口茶压一压吧。”

“本宫要见的是圣主,莫阁主的茶,恕本宫不便喝了。”

“白教主的问题,需要圣主亲自回答吗?白教主身为凰尊教主,近不能为圣主排三十六路奇门内忧,退不能为圣主排伪君子之祸,实愧于凤凰神教第一大教的称号。”

“若真有内忧,也便罢了,本教上下对圣主礼遇有加,忠心不二,莫非圣主疑我教有内贼?”

“若不是内贼,会损了圣主修炼么?圣主在温泉练功,却被凤凰神教巡教弟子乱了心神,散了数月功力。圣主本以为三十六路奇门同根而生,不料在凤凰神教遭遇此事。压着不说,是怕事情闹大两派都不好看,不曾想白教主带了教众来讨说法。圣主不追究此事,已是圣主宽宏大量,白教主还是速速退下,让圣主专心疗伤才是。”

“圣主……伤的可重?”

“损了四个月功力,现下赤练护法在给圣主传功,还请白教主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若是圣主有个三长两短,又岂是你和轩辕教主承担得起的?”

我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在怀里,唇角触到微甜的液体,如干涸多日的麦田逢甘露般大口吮吸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惑影晔戏谑的声音随之响起,“向来讲话如板上钉钉的莫阁主,居然也会睁眼说瞎话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表情。

苏念怪叫一声,“你看着我做什么,小吟吟不还是为了给你圆谎?不然你以为姓白的那女人能那么容易就放过你?这可是人家的地盘,强龙不斗地头蛇,你不知道?”

“要喂水就专心喂水,一惊一乍的,会把小析吵醒。而且,莫吟比你大。”

“我说你也真奇怪,事情都这样了,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跟小析说就是了,还等什么?”

“在等一个时机,可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他的声音很轻,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梦。

若是我此时能睁开眼睛,就能看出他苍绿的眸中,叠映了蚀骨的疼痛。

然后便会知道,这世上有那么多的阴错阳差,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梦中的他说,世间最大的无奈,是沧海桑田。

一语成谶。

许多年后,当我站在天山万丈冰窟,只能与他遥遥相望时,才明白当日他未说出口的话。

他的身边已有了能照顾他的人,他已不再需要我了。

那么,我也不再需要所谓的时机,那对他无疑是更大的伤害,他承担不起。

所以,将要发生的任何一切,我愿独自承担,而你,也要学着独自承受下面的磨难,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因为你的身边,不会再有一个般君颜为你料理一切,并葬送一切。

因为我不能再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我们就像两条互相靠近的线,终于相交,却止于相交。

再见,那个曾经站在玉女峰颠,笑的一脸灿烂的晟析。

再见,那个依赖着我,与我并肩走过北街的晟析。

再见,我挚爱的晟析。

第8章

“上天真是不公平,你这么能睡,早就该胖的跟什么似的了,怎么还这么瘦?”

“嘶……轻点,拜托,苏念,你下手可不可以轻点,这好歹是我的脑袋,我的脑袋!”

“走着走着路,都能撞到墙上去,还是用后脑撞的,你到底是不是猪?猪都比你聪明好么!”

撇了撇嘴,我只跟苏念说后脑的伤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撞到的,要说是被惑影晔打的撞到墙上,苏念不翻白眼才怪。

现在照照镜子,倒还真符合自己孤子的身份,发上绷了一条绷带,如丧考妣。

莫吟熬好了药端出去,却在开门的时候愣了下,“圣女。”

轩辕黛羽点头,“我来给晟公子送伤药,我爹说你们从襄阳过来,身上的药毕竟带的少,这是我教自制的玉露丸,对跌打损伤有奇效。”

莫吟让她进来,示意苏念跟他出去。

轩辕黛羽走到我面前坐下,“听巡教弟子说晟公子晕倒在竹海后院,可吓得我不轻,忙带人去把晟公子扶了过来,幸而晟公子只是外伤,我就拿着玉露丸来了,想不到晟公子已经起来了呢。”

轩辕黛羽长长的羽睫垂下,脸庞清丽,我笑笑,“我很吓人么?”

“这倒没有。”她嫣然一笑,“晟公子是圣主的贵客,自然也是我教的贵客,岂有主人怕客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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