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角抽了一下又一下。
刚刚冒出来想抱他的念头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我转身就走。
他跟在我身后,笑的一脸春风,再斜他一眼,“我们现在去哪儿?”
“之前你用的武器是剑,可是我觉得你……”他斟酌着用词,我翻翻白眼,示意他继续,“可我觉得你并不适合用剑,虽然距离长却也易折,一腔孤勇的人,不适合用剑。”
孤勇……?以前的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可是,剑是百兵之君,最是谦和有礼的了。”我扁扁嘴,“我喜欢用剑。”
说话间,已走到一家兵器铺前,他负手走了进去,掌柜的抬头看见他,方要行礼,却被他挥手止住。
“既然他喜欢,就给他一柄剑。”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一定是不开心了,因为他没有笑。
小心翼翼拉住他袖摆,撑起一脸讨好笑:“那你用什么武器啊?我似乎都没有看你用过武器,是不是藏在袖子里?”便拉起他袖子端详。
只是想让他开心罢了,幼稚一点也没什么吧。
他果然笑了,摸摸我的脑袋,“我又不是蜀中唐门的人,还会在袖子里藏暗器的?”
“那你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有一阵子很喜欢用匕首,后来用软剑。”他解了腰间的流苏,寒若冰潭般的银光,一条软剑盘在他腰间。
我扭过头,见架子上摆了一双匕首,冷光森然,做工却极为精致。不由走了过去,轻轻抚上那对匕首。
“喜欢吗?”他走到我身后,掌中握了一柄剑,见我看着匕首发呆,开口道:“匕首杀气太重,是极厉的武器,小析,我不愿意你手上沾上血腥,哪怕一星半点儿。”
我咽了咽口水,“我只是拿来观赏的,看着好看。”
他下巴点点那匕首,连着手中的剑一起,“包起来吧。”
往后的日子,他便时常来这锦园,秋风萧瑟,枝头料峭,冬雪素裹,银装漫天。
他静静坐在院中,我凌空拍出一掌,震落满池素梅。
清脆的两下掌声,我回头一看,他已站了起来,眉眼弯弯,低头瞧着我,“这两个月总算没有白费,小析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我嘻嘻一笑,取了斜放在树边的剑走到他身畔,“底子打得好吧,看那些秘籍也不觉得难懂。”
他斜瞟我一眼,难得的没什么表情,抖抖白狐披风坐了下来:“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了,小析想要什么礼物?”
我怔了怔,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低头望向他被睫毛覆盖的妖眸,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想见见沈剑浪。”
沈剑浪,据说是我生病前的爱人。因教中事务被调去长沙。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碎片在脑海中黏连成块。我叫晟析,是泉剑山庄的三少爷,我爹是前任武林盟主,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嫂子是五岳剑派华山堂的女弟子秦月,姐夫是蜀中唐门暗器房弟子唐铭。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除了唐铭和沈剑浪,他们全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因为那次变故病了一场,失去了记忆。
他的眉很长很淡,蹙起的时候,眉心会形成浅浅的川字。
我去拉他的手,却被他拂开:“你要见沈剑浪?”
“……是。”惴惴不安,我想了想,又道:“我需要去确定一些事情,补齐一些记忆。”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我掉开头,不敢看他的脸。
其实,我还想告诉剑浪,不管以前我们有过什么,但是现在,我喜欢的人是他。
是那个在我病重时抱着我,对我温和笑着的他。
是那个会调侃我,也会在月夜下独自哀伤的他。
我想大声的告诉沈剑浪,告诉他,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他。
北风卷起散落一地的白梅花瓣,他的发松松散在鬓边。
“既然这样,我就去安排他回来让你们见上一面。”许久,他才站起身,拂去肩上飘落的花瓣,空落一地冷香。
五日后。
我反复琢磨方才与剑浪说的话,没来由一阵烦躁,推开门,迎面撞上绿袖,我不自然地笑笑,“他人呢?”
绿袖眨眨眼,“你都知道了?那你一定记得我当时在场对不对?你是要走了么?”
我拍拍她肩头,却见他紫衣锦袍出现在门后。
他眼底满满的疲倦,在接触他眸光的一瞬间我真想就这么算了。
他挥挥手让绿袖出去,默默跟我对望,他的气息浮躁哀伤。
“你都知道了?”嘶哑干涩不复当年。
许是几日一直未眠吧,他的眼下有浓重的黛青。
我点点头,再点点头,“家里的仇,我是一定会报的,但我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
他沉默一阵:“什么时候会报仇呢?”
“大概是……能统领这个江湖的时候吧。”
“你是说,武林盟主吗?”
“你不相信我吗?那是我爹的心愿,我不会忘记的。”
“我知道,那是你的梦想,一直为之努力着。”
屋里又一次陷入沉默,我咬咬唇:“到那时候我们会怎么样?”
他似乎是笑了下:“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
不可否认,我在听完剑浪的话后也是这么想的,杀了他,或被他杀了,一腔孤勇,果然如此吗?
真是四个要人命的字。
惑影晔的下巴很尖,眼角微挑,看似妩媚,老人却说,他生了一副薄命相。
薄命,是薄命啊,想想那几乎天衣无缝的计划,心中窜起一种叫做复仇的快感。
愚弄,欺骗与背叛,曾是我最厌恶的东西,此时活生生扎根在我心里,没有丝毫违和和抗拒。
是他把我逼成这样的,都是他把我逼成这样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
他走到床沿坐下,“其实,不用等那么久的,你杀了我,盟主之位自然是你的。”他微微一顿,“我是不会还手的。”
现在杀了你,怎么能平息我的屈辱?
屠尽泉剑山庄,杀我家人,强占我身心,将我逼疯的人,不正是你吗?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幸好他没有抬头,我正正表情,蹙了眉心,跪在他身侧,头靠在他膝间:“我,怎么忍心杀你?”
睫羽一颤,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是准备要走了吧?本座……我,我终究没能留住你……”
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慌乱无措的样子。
我转过头去收拾包袱,不忍再看他的脸,我怕我一个不小心就冲过去搂住他。
剑浪还等着我去救他……我怎么能被惑影晔一个表情唬住?
脑海中不经意划过剑浪伤痕累累的胸膛,我闭上眼,手被一双冰冷的手握住。
“我来帮你。”他淡淡道。
再没有什么表情,我也是在许多年后才知晓,有一种刻骨的痛,叫麻木。
而当时我只能按照计划,一转身吻住他的唇。他的唇同手一样冰冷,我紧紧拥着他,将他掀翻在床。
惑影晔的身体很完美,宽肩细腰,削颈窄臀,他赤裸着躺在我身下,我吻住了他的伤疤。
一时情迷意乱,我疯了似的进出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趴在他身上累的直喘,突然发现居然是快感占了上风。
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昏暗的烛光下,脆弱如融雪。我恶狠狠拉开被子丢在地上,他形状美好的小穴红肿不堪,血在床单上形成一个小小凹陷,我披上衣服走到床边,一下将窗子开到最大,凛冽北风卷进屋中,乱了他的发。
我翻出他袖口内的万魔令,趁着夜色溜到水牢。
守卫见到我手中的万魔令,忙将牢门打开,剑浪被吊在造型奇特的木桩上,一次次被高高吊起又重重落入污水中,眼见快要不行了,忙亮出万魔令,“教主有令,释放沈香主。”
紫霄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又翻翻我手中的令牌,点头命令放人。
惑影晔座下的人果然对他崇敬万分,连原由都不问,仅凭一个令牌就做事。
我背着剑浪走出水牢,凭借记忆出了山谷,有万魔令在手,山门守卫也不敢为难我。
到了樊城,我找了一家医馆安置下剑浪,将盘缠全部留下,剑浪一把拉住我:“你还要回去?”
我点点头,将他的掌放入被中:“他发现你走了,肯定会怀疑是我做的,到时下令追缉你我,你身上有伤,我也不能带你跑太远,不如你先在樊城中养伤,等身子好了你就去苗疆找星宿派杨掌门,告诉他渺尘教的位置,还有这个……”我递给他一张纸,“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自己保重。”
他点头,眼中情绪几番明灭,我看时辰差不多了,也告辞回谷中。
“你们现在在一起了?看来他说的果然没错。”
“小析,你不是病了,而是受到的刺激过大,失去了那段记忆。”
“你只道他们是平白无故消失了?我告诉你,泉剑山庄百余口人,全部都死了,死于仇杀。”
“很惊讶对不对?其实渺尘教中的每个人手上都沾满血腥,更何况那高高在上的渺尘教主惑影晔。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于是沈剑浪给我讲了很长一段故事,谈话的时候他身体已经非常虚弱,我只能将他扶到床上。
谈话的最后他说,“其实有一点你记错了,陪你一起长大的是他,想通过靠近你窃取武林盟密报的是我。”
“他的确喜欢你,不过不是纯粹的喜欢,而是他近乎变态的占有欲。”
“他不喜欢你和我在一起,所以灭了泉剑山庄,发下万魔令追缉我,把我弄成这副样子。”他苦笑一声,“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我身体基本废了,以后再不可能练功了,一切,是我的报应,也拜他所赐。”
“依他的性子,这次见面后他就会杀了我,因为我说出了他的秘密,打破了他的幻梦。”
我叹口气,拍拍他的手,“你放宽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然后我见了惑影晔,将他要的昏厥过去,为了防止他那么快醒来,我又拉开了窗子。
一场雷霆震怒是避免不了的了。
可是事实往往比预料更不可思议。
悄悄潜回房间是已近午时,刚解下披风仰面倒在床上就摸到一只滚烫的手,我吓了一跳,睁眼看去,他静静蜷在床上,面色灰败,两颊烧的绯红。
外面有人敲门送午膳,我三下两下托起地上被子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又把窗子关上才去开门。
接了午膳才真正的发起愁来,他就这么病倒在我床上,也不是个办法吧,还是……先给他清理清理?
问教众要了一盆温水来,硬着头皮拨开他双腿,露出被我摧残的不成样子的小穴。
我一面跟自己说只是不想他死的那么快,一面迅速给他清理出来,打湿了毛巾敷在他额上。
他是在我房中病的,若是叫郎中又要交代不清了。
结果自己犯下的事儿还得自己收场,我守在床边一次次给他换帕子,终于在第二天清早退了烧。
他瞪大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突然弯了眼角:“你……原谅我了?”
因着风寒,他的鼻音很重,像个小孩子一般拱在被中,眼睛亮亮的。
我挑挑眉:“大教主这是耍赖吗?若是我不原谅,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要赖在我床上?”
果然他信了我的话,点了两下头,起身开始穿衣,许是下身撕裂的痛,他脸色唰的下更白了,淡淡瞥我一眼,我忙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发烧的人,身体难免酸痛不舒服,要不你再躺一会儿?”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腊月二十,怎么了?”
顿了穿衣的动作,凝眸,沉吟:“已经睡了一天了……那她们……”
指尖攥的发白,他掀起被子便往外走,到门口时轻抚着门框,他的笑轻若柔丝:“我多么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晔……”
“本座这几日不在教中,你好好练功,等本座回来再给你喂招。”
“你要去哪里?”
“去一趟岳阳,那边出了点事。”他没有回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你会回来过春节吗?”
他沉默一阵,终是没有说话,快步走了出去。
第11章
没有了惑影晔的渺尘教纵是除夕也十分冷清,我抱膝坐在阶前,和院中堆起的雪人遥遥对望。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绿袖兴冲冲的跑来找我堆雪人,雪人堆完了,她垂了手,叹了一口气,脸上是不符合十三岁的深沉,“教主这次出去,没有告诉我们他的行踪。”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以前都会告诉你们吗?”
她很肯定的点点头,“这次出去他只带了大护法,还吩咐教中事务都交给碧砌姐姐和副教。”
大护法是赤练,副教是狼腾。
“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仇家,怕人来寻仇出去逃命罢了。”
“教主决计不会那样,若真有他都畏惧的仇家,他会把全部教众都遣散,决不殃及无辜。”
无辜?在这第一邪教教主眼里还有什么是无辜的?
真是嘲讽至极。
绿袖看看我脸色,小声道:“晚上就是除夕夜了,按照规矩,是要在教中举行祭火神典礼的,你会参加吗?”
“祭火神典礼?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好是什么,总之有包饺子放烟火舞龙舞狮那些玩意儿。”
包饺子,放烟火,舞龙,舞狮。
眼睛涨得发痛。
在我十岁到十六岁的光阴中,每到春节,般君颜都会带我去北街看舞龙舞狮,每次都买一兜烟火回家放着玩,那时的北街总是热闹非凡,逛得累了就找家饺子馆馄饨店将就一顿。
他记得我最爱哪家店的栗子糕,他记得我的馄饨里不加香菜。
我的一切习惯,他如同自己生日般记得清清楚楚。
我晃晃头,甩去一丝不忍,“莫阁主也会来吗?”
渺尘教和凌霄阁距离很近,一个在樊城,一个在襄阳。
绿袖的俊脸冻得通红,眼睛亮亮的,向我讨了杯茶捧着暖手,“莫阁主自然是会来的,教主不在教中那六年,也都是莫阁主来主持的。至于他门下的百晓生和天涯萍踪,就说不准了。这俩人啊,”她低头喝了口茶,“一个在洛阳,一个流连青楼红馆不知到了哪里,连莫阁主都找不到他俩。”
“我听说莫阁主当年只有十二岁就接掌了凌霄阁阁主,他武功很高吧?”
绿袖一开始很不以为然,直到现在才露出正经表情:“怎么说呢,如果没有教主,三十六路奇门圣主的位置九成九是莫阁主的。”
“昔年莫阁主一支雪凤仙鹭笛打赢三十六路高手,谁都认为那一届圣主是他的时候,教主突然站了出来,那一场比试过了三百余招才决出胜负。事后教主便把莫阁主视为得力助手。莫阁主武功极高,性子又沉稳和顺,在教主不在的那六年中都是他一手主持三十六路奇门大局。”
“他没有想过推翻惑影晔自己当圣主?”
绿袖抿抿唇:“我说的是当年,当年!当年莫阁主的九荒笛法已练到了第三重,教主的神功只练到第一重俩人就过了三百招。现在莫阁主的九荒笛法练到了第五重,教主的神功也练到了第四重,他已经打不过教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