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崖九绝——胥年
胥年  发于:201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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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是让他们玩的,我在场,他们反倒都不敢造次了。让他们去闹吧。”一点肉汁溅在他的唇上,我低下头,脑子里满是那日他在我身下承欢的模样。

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下,我迅速点头,“那等下我们去哪里?”

“前面不远有卖糖人的,我记得你很喜欢吃糖人。”

那年的除夕夜没有月亮,他的眼睛比琼华还明亮。

那年朱颜未染尘,那年风露不诉离别意。

买了两个糖人捏在手里,眼巴巴的望着他:“这下没有手给你牵了。”

他接过我左手的糖人,牵了我左手走出喧嚣人群。

佛像前,他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唇瓣微翳。

经过平安碑时,他停了下来:“听说这庙里的平安碑十分灵验,把你要求保佑的人名字刻在小铜片上,挂在碑上,所保佑的人就会一世平安。”

“不为自己求一个吗?”我看他认真刻下我的名字,不由问道。

“自己的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不信佛,但是你不一样。”他侧过头认真的看着我,“我要你一世平安。”

已近子时,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无心留意路过的杂耍队,我挤进城北的泥人摊买了两个泥人塞进他手中,“呐,我这阵子白吃你的白喝你的,也没什么钱送你什么,这个就当是新春贺礼了,喜欢吗?”

他愣愣的看着泥人,长大了嘴巴:“为什么是两个?”

“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呀。”我笑眯眯看着他。

原话不是这样的,当时很想告诉他,这泥人本是一对的,一个是他,一个是我。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看着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越陷越深,本是一场拖住他的戏,主角竟然陷了下去。

还傻乎乎的去吻上他的唇。

大抵因为赶路的缘故,他的唇有丝微凉,带着清晨露初的味道。

就这样在一个轻轻的吻中开始了新年。

最令我纠结的是……被他笑得晕晕乎乎的,新年第一句话居然是:“晔,抱我好不好?”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锦园了,被他抱到床上,手不自觉的拽住他衣襟。

这才看清他额上满是冷汗,我一下子坐起身,“你……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你给我说清楚,不然不许走!”一把将他拉回来,“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老实不客气的点头。

不怕他不老实,就怕他随口说是轻伤。

我解开他长袍,白皙紧实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正往外渗血。

捂住嘴巴,眼泪不经意滑落。

他就是带着这么重的伤一路赶回来,就为了陪我过一个春节吗?

就是这样重的伤,他在马上把大麾给了我,将我抱在怀里,当做珍宝。

就因为我一句喜欢,他放着伤不去处理,拉着我走过除夕樊城的街市,在庙堂中为我求平安。

小时从树上跌下磕破腿,明明是一点小伤,他却嘘寒问暖好几天。有时我都觉得他太啰嗦。后来读到一句话,释迦摩尼从不为自己流泪。

他是释迦摩尼,那么我呢?是陪他打坐的菩提树,还是误了前缘的一抹尘埃?

越这么想,心里就越不安。

这般温润如水的人儿,真的是跟我有灭门之恨的仇家吗?

如果真的是他,他又怎么会教我武功,还对我这么好?

但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又要承认,为什么,又要那般伤害我?

脑子乱哄哄一片,我开门吹响了狼哨。

故意转身不去看他,强自压下泪水,声音闷闷的:“你不是有移玉护体吗?怎么还会伤成这样?”

“你都知道了?”他顿了顿,“移玉神诀又不是奇门八卦阵,自然会伤到。”

“为什么……?为什么要练那种武功?”那种令人武功精进,性情分裂的武功。

“为什么不可以练?”他说的理所当然,“本座练移玉只是为了天下第一。”

我无声的笑了。已经过了除夕,新春第一个凌晨,无边的漆黑,无边的痛楚。

“那现在有了天下第一,你还想要什么?”我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让它溢出半点颤抖。

尽管心凉了个透彻。

“永远的天下第一。”

“那我跟着你,不就能永远的荣华富贵了?”唇角不住的抽动,我的身子也在颤抖,回过头,看着他美如冠玉的脸。

他点点头,黑亮的发如窗外的天。

“你早晚会把我丢掉的,不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你的玩物啊,你早晚会把我丢弃的,不是吗?”

他的身子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都想起来了?”

“对,都想起来了。想起你灭了泉剑山庄,把我抓来当禁脔,想起你往我嘴里灌药,想起你威胁我要挖了剑浪的眼,想起你把我……”拳头紧了又紧,“更想起了你把我抱在怀里,喂我喝药,教我练功,拉着我的手走过樊城,带着我游汉水,为我做的鱼肉卷,我都想起来了。”

只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此时此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他一言不发的系上衣带,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晔,你现在已经是天下第一了,江湖中已经没有人能对你造成威胁了,不要再练下去了好不好,我不报仇了,我们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做一对平凡人,好不好?好不好?”

他从袖中拿出那个代表他的泥人,眸光潋滟。

我欣喜的看着他,等着他点头。

“若是你一个月前对本座这么说,本座一定会答应你。”

他的语气,冰冷涩然。

“放走沈剑浪,是你做的吧?你为了沈剑浪,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本座练成移玉神诀费了多少年的苦,你妄想用几句话就让本座自废武功,然后等着沈剑浪来杀了本座?”

“晟析,你打的好算盘。”

他手一扬,将那泥人远远甩了出去,砸到地上。

一个完整的泥人,就此化为一滩碎土。

那是我最后的希望,最后一点,跟他在一起的希望。

分明已经愿意抛下仇恨,分明已经将对他的爱渗入骨髓。

终是我太天真了呵,他是高高在上的渺尘教主,三十六路奇门圣主。他一句话可以翻云覆雨,凭什么为了我放弃眼下这一切?

我将头埋在怀中,心里阵阵抽痛。

爹死在我面前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痛过。

坐了太久,连房门几时被掩上都不知道。

他就这样走了,任凭我怎么哭喊,都留不住他分毫。

我忘了,我只是他的禁脔而已。

只是一个连男宠都算不上的禁脔罢了。

可是总还期待着在他心中有那么一点不同,哪怕一星半点。

懊恼的踹开那堆碎土,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我还满心欢喜的把泥人递到他手中。

那时他的眸光含水,似乎容纳了整个世界。

仅仅几个时辰而已……

第二天惑影晔就下令让我搬出锦园,住到伙房旁的旧房中。替我收拾行李的少女叫柳絮儿,和柳簌儿一样,是惑影晔的贴身侍女。安置好一切,柳絮儿笑的有些不自然:“教主这次怕是生了大气了,这里又呛又冷,以前被废的公子也是不来的。”看我看她,又道,“是教主不让带被褥和厚衣服进来的。这点被褥是我和簌儿之前为褚公子准备的,晟公子先凑合两天,我们想想办法再送来厚点的。”

我搓搓手,呵了一口气,“他若是知道,又要责怪你们了,还是不要送了,我在这里将就将就,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柳絮儿道:“教主虽让公子迁出锦园,却不曾限制公子的自由,公子可以在教中任意走动,没有人会为难公子的。”

我点头,道了声谢,目送她离开。

旧房真的很冷,只站了一小会儿便觉手脚冰凉,我靠着炕沿蹲下,灶炕中的柴上一层薄霜,许是很久没人用了,想去问隔壁伙房要点柴火,却在门口听到伙夫们闲扯:“褚公子是熬出头了,晟公子可倒霉了,大年初一就被赶出锦园,赶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个房间已经两三年没人住了,教主倒也真忍心让晟公子住那儿。”

“也不知道晟公子是哪儿得罪了教主,平时被教主宝贝的什么似的,如今一失势就被丢过墙,教主当真寡情薄幸。”

“嘘,说这话,你不要命啦?忘了贺枭是怎么死的了?”

“贺枭那是自作自受,居然敢强要教主的人,不是找死嘛!”

“呸呸呸,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吧?我也是昨天喝酒时听教主身旁的周炳说的,那贺枭平时在教中横行惯了,把教主都不当回事儿,教主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除掉贺枭!”

身体沿着门缝一点点滑落,他们接下来的话我一句都没听到,满脑子都转着一句话:是教主利用他来除掉贺枭的!

难怪……难怪他从那天后对我的态度突变,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移玉神诀,而是因为,我帮他除掉了他的心腹大患。

是啊,就算是一条狗,在完成表演后也会得到奖励,一根骨头,或是一点柔情。

他就给了我那一点柔情。

我以为,至少我还算是他的禁脔,原来,原来连禁脔都不算啊。

我只是他养在锦园的一条狗,他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高兴的时候就逗弄两下,不高兴的时候就弃之如履。

现在他终于玩腻了,终于没有耐心再玩下去了。

来不及拍净身上的土,我疯了似的跑去他的院落。

红梅花瓣被风轻轻扬起,落在未消融的雪上,红红白白,像极了染血的白绸。

少年脖颈微扬,樱唇稍张,涂了蔻丹的手指按在男人莹润的胸膛,双颊因情欲染上一层嫣红:“教主……教主,慢些……慢些……不,不要折磨我了……”

被叫做教主的男人胳膊支在一方软榻上,长袍褪到后腰,不时有几片花瓣落在他修长结实的腿上,他收了在少年小腹打圈的发,笑的夺目邪魅,“来,坐上来,自己动。”

少年面上一红,又不好拂逆,只得撑着身子坐起来。

我才看到他身上什么都没穿。

近乎完美的修长身材,浅杏色肌肤,还有那过分纤细的腰肢。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可以跟另一个人欢好。

惑影晔,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以把一个人的心践踏一次又一次?

或者说,其实你根本没有心?

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抬脚欲走,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看够了吗?”

我没理他,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就听到第二句。

“看够了就想走?本座这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相同意思的话,他不会说第三遍。

深深呼了一口气,我站到他面前:“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挑了挑眉,怀中少年为他披上衣服,我看看那少年,乖巧温顺的一张脸。

他应当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少年吧。

“本座这里会有你的东西?”

“我的泥人,还我。”

他一怔。

“昨晚我送你的泥人,还我。”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马上恢复了惯有的倨傲,“柳簌儿,给他。”

和柳絮儿拥有一模一样脸蛋的簌儿将一个盒子送到我面前。

你说的不错,本座是贪心,本座自始至终贪的只有你的心。小析,我要的不多,只要求你也对我用心,就像我对你一样……

握好本座的手,不然本座的手会被别人握住的……

自己的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不信佛,但是你不一样……

我要你一世平安……

本座练移玉只是为了天下第一……

若是你一个月前对本座这么说,本座一定会答应你……

本座练成移玉神诀废了多少年的苦,你妄想用几句话就让本座自废武功,然后等着沈剑浪来杀了本座?

我也是昨天喝酒时听教主身旁的周炳说的,那贺枭平时在教中横行惯了,把教主都不当回事儿,教主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除掉贺枭……

我可以容忍你的残暴,你的欺骗,甚至你灭了泉剑山庄我都可以不计较,唯独不能忍受的是,你从未爱过。

事到如今,真的该清醒了。

爱过,痛过,恨过,哭过,伤心过,心酸过。

所有感情一并涌上心头,只剩下麻木。

接过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个代表我的泥人。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傻呵呵的笑。

这一次,是真的死心了。

我挥手,将泥人摔个粉碎。

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院门。

第13章

惑影晔腕上带着一串火红的珊瑚链。

我曾拉起他的手端详半天,颇有年岁的珊瑚链,久到已经没人戴的款式。

教中有那么多好东西,为什么独独戴这串,戴这么久,一直都不摘。

我那么问过绿袖。

绿袖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那是惑影晔心底的人的物件,所以他连洗澡都不舍得摘下。有时候他会盯着那手链看许久。

绿袖说这话的时候,窗外有大雁飞往北方。

她看我一脸沮丧,拍拍我肩膀说:“估计那人早就不在人世了,不然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出现,教主也不去找。”

“是啊,估计已经死了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想什么呢你。”绿袖白我一眼。

“我在想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他会不会也这样。”

这次是狠狠地挖我一眼:“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琢磨什么?一个死人,也值得你去吃这门子飞醋?”

得,文静的小姑娘都被我闹的不文静了。

那时候我还住在锦园,还是被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晟公子。

迁出锦园后连绿袖都见不到了,听说绿袖被惑影晔训了一顿,被逼着去闭关练功了。

只有柳絮儿隔几日就来看我一次,给我带来些饭菜,聊聊外面的情况。

卧龙山庄夺得盟主之位后,朱银生就宣布隐退,由萧墨阳接任庄主,萧墨阳兼任武林盟主和卧龙庄主,成为武林盟历史上最年轻的领袖。

姐夫在群英大赏结束后随唐姥姥回了蜀中唐门养伤,得知泉剑山庄被灭后闭关不出,据说已经练成了唐家堡绝学暴雨梨花针。

夏夜尘重伤昏迷,被峨眉派祁璇师姐带去峨眉山疗伤,夏苑主已与净水师太商量起二人的婚事。

绝情宫一度骚动不安,不知道路飞飞用了什么法子将骚动打压下来。

通天派打着‘切磋论剑’的旗号向星宿派靠拢,不知是何目的。

她不知道,我却知道。

剑浪养好伤后便带着渺尘教地形机关图往苗疆去,就是为了拉拢星宿通天二派解图,并与我里应外合,一举攻破渺尘教总坛。

计划定的匆忙,剑浪的行动却更匆忙。

我扒着红烧肉,抬头看见柳絮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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