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知天机——淡如蓝
淡如蓝  发于:2014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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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辰扶在卫昭的石棺前,终于禁不住失声恸哭,他受尽折磨、惨遭凌辱、当众受辱、数番生死,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多么绝望,他从未掉过一滴眼泪,但就在此刻,在卫昭陵前,他再也无法自制,再也抵抗不住,崩溃了。司城宜铭,我要杀了你,碎尸万段,给卫昭报仇!

卿辰不停用头撞击着青玉石棺,呜咽不已。卫昭对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自己丝毫未珍惜过,他没有爱上卫昭,他爱上的,却是那该死的司城宜铭!他的花言巧语,他的惺惺作态,他的好,他的坏……他恨司城宜铭,但更恨的,是他自己!

卿辰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他要杀了司城宜铭,可是,他又真舍得杀司城宜铭吗?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爱上过的人。他以为自己心狠手辣,心似磐石,但此时此刻,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恨透了司城宜铭,他可以打他、杀他、侮辱他,他不在乎,但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自己、玩弄自己的感情!而自己,到现在了,竟还舍不得杀他。自己对他用情之深,竟然如此刻骨!一时间爱恨交织、悲愤交加,卿辰险些晕死过去。

就在这时候,卿辰听到陵墓外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是无数开弓拉弦的弹鸣声,清清楚楚地听到陵墓外有人高声呼喊:“擅闯皇陵者,杀无赦!”卿辰哭得累了,靠在石棺壁前竟然在轻轻微笑。“卫昭,皇上,您生前一直厚待卿辰,卿辰无以为报,既然是他杀了你,那,就让我来替他向您赎罪。”卿辰强打精神,用力将青玉石棺合上,继而走下台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自此,他便了无牵挂。卫昭,你也应该是希望我能一直陪着你吧,今日,我卿辰便死在你的陵前,为你陪葬。卿辰轻轻走过甬道,好像是生怕惊扰了卫昭的睡梦。他缓步走出皇陵,已见不远处,无数的弓弩手已经瞄准了他,拉弓搭箭,箭在弦上。见得他走了出来,皇陵守将手向下一挥,数以千计的利箭腾空而起。这一刻,卿辰想起了那个初秋的夜晚,那个人,曾经带他看过的漫天繁星。卫昭,我立刻就来,等着我。卿辰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生死一念之间,满天的箭雨竟然没有落下来。一条月白色的人影呼啸而至,宽大的袖袍平地一卷,似有无数的龙卷风翻涌而来,无数只利箭噌噌地打到了两旁的树木之上,无数只利箭嗖嗖地回射在了守陵士兵的身上,一时间惊声四起。此人来势汹汹,气势恢宏,一个翻身,蓦地落下,拦在卿辰面前,双手回护着他。

守陵的将领士兵看到他,无一不大惊失色,失控般喊到:“六皇子显灵了!”“这是六皇子的鬼魂来了呀!”“有鬼呀,有鬼呀!”

那人却在身后听见一个声音低低自语道:“果然是六皇子,司城宜铭。”猛然回首,看到面若死灰的卿辰,急声辩解道:“别听她的,她说谎,人不是我杀的。”

守陵的将领见他在说话,心中惊疑未定,远远地大喊道:“六皇子,此人惊扰了你的亡灵,你不必发怒,我们这就击杀他。”

宜铭闻言大怒道:“都给我滚开!不滚开都得死!”

守陵将领看他又不像是鬼魂,便喊道:“我们只杀擅闯皇陵之人,其余无关人等赶紧散开,不然便一起杀。”

宜铭一声冷笑道:“有我在,你们谁敢动他!”

那将领心里打鼓,当下也不答话,便将手一挥,下令士兵再次射击。宜铭弹身起步,飞身抓住箭矢,以极快的速度在兵士面前一闪而过,落身之时,人已尽数倒地,这一下显示出深不可测的内力功底,那将领若还活着,便是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宜铭伸手拉起卿辰,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跑出纪国皇陵。宜铭一连跑出十几里地,方才慢慢停息下来,他松开卿辰的手,却已是站立不稳,勉强靠在一颗巨大的松树上,不住地喘息。卿辰看了他一会儿,冷冷说道:“这又是在演哪一出啊?”

宜铭微微侧过头,脸色铁青,额头均是汗水,喘道:“你不要听她胡说,她,她满口就没一句真话。”

卿辰道:“难不成坟墓里躺着的死人也是假的?”

宜铭一手扶着树身,强自容忍着说:“没错,我是司城宜铭,但卫昭不是我杀的,我在松霞山上救了他,他是被刺客所杀。”当下有些气结,便喘了口气道:“卿辰,我八年前第一次在松霞山上遇见你,便已笃定,此生定要与你在一起。我曾经做错过很多事,但对你,从无二心。”说完,已是双脚一软,眼前发黑,立马就要昏厥过去。

卿辰心里也是一惊,忙过去扶着他,看他脸色发黑,待看一双手,早已乌黑如墨,心急道:“你是中毒了吗?你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去找大夫。”宜铭微微睁眼,轻声道:“去不知山。”说完便已昏死过去。

34.两世情缘

孟无常看到身受重伤的司城宜铭,心急万分,连忙喂他吃下丹药,封死他身上数处大穴。待与卿辰讲述经过后,斥道:“怎么可能是他杀的卫昭?你没去看过尸体吗,满身全是刀伤,明明是失血而亡。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杀人也会用第二招?”当下缓了缓,语气平和了一点道:“我后来亦去松霞山看过,那些黑衣人尸身早已腐烂,但骨头上还钉着松针,这,才是他的手法。”说完已不再理会卿辰,专心给宜铭治起病来。

泽国冷氏的毒药,向来举世无双,与不知雅筑的奇毒相混,已无药可解,便就是不知先生在世,只怕也束手无策。孟无常看着宜铭渐渐开始蔓延至周身的乌黑色,心急如焚,突然之间,他眼前闪过一道冷光,当即割开宜铭的手掌,同样亦割破自己的掌心,十指相对,再用另一只手,反复抚按宜铭周身大穴。

良久之后,只见宜铭慢慢脸色恢复如常,只是虚弱无比,犹自昏睡不醒。孟无常走下塌来,脚步有些踉跄,赶紧走到自己的床前,有些吃力地躺了下来。卿辰慢慢走到宜铭身边蹲下,怔怔地看着宜铭,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喃喃自语道:“你既然不是皇上,便把江山还给卫家吧,我亦愿放下一切,此生陪你远走天涯。”

此时,只听孟无常在屋内咳嗽道:“谁说他当不成皇上,你给我过来。”卿辰闻言,忙转身到里屋,却见孟无常本是清风道骨,面目英挺,此时却满身发紫,似是中毒已深。卿辰颇为惊慌失措,孟无常却摆摆手道:“无妨。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已命不久矣,待我死后,将我焚化为灰,撒在冷蓉的陵前。”卿辰闻言,一阵大骇,吃惊道:“冷……皇后?”孟无常点点头,道:“却没想到,我竟是最终将这故事讲给了你。”

不知门下,并非只有孟无常一名弟子,在也不知花甲之后,亦是收了一名关门女弟子,此人便是泽国玉贞郡主,冷蓉。冷蓉年少之时,弱不禁风,父母怕将她养不活,便四处托人,最终费尽周折将她拜在也不知门下,学习医术,亦是让也不知为她调养身体。孟无常与冷蓉年少之时便在同一屋檐之下,一同学艺,朝夕相处,天长日久,情愫暗生。孟无常亦知冷蓉虽内向腼腆,却也是对他有意,只道自己此生非她不娶,却怎奈两人门第悬殊,孟无常颇有些自卑,只得一边勤思苦练,一边另寻良策。

然而,就在冷蓉出落得娇艳欲滴,亭亭玉立之时,泽国皇室便收到了大康皇帝卫靖的聘礼。这一来,宫闱震动,整个皇室均为冷蓉所侧目。要知当日正是泽国兵败于康国之时,岌岌可危,未曾想大康皇室竟然主动提出和亲,并指名要娶冷蓉。泽国皇帝喜不自胜,思量道冷蓉乃庶出王爷之女,出身并不算高,却也莫要让大康辱我门楣,于是封冷蓉为玉贞公主,寻得良日,风光大嫁。

那一日,冷蓉离开纪国重返泽国之时,孟无常仰天长叹,悲不自胜,他曾想过带冷蓉远走高飞,隐世而居,但冷蓉是个忠孝之女,虽不愿让孟无常伤心,亦不愿让父母家族蒙羞。他俩在边境之城执手相望,依依惜别,互诉衷肠,泪眼千千,在此约定,此生若不能长相厮守,九泉之下亦要做一对鬼夫妻。

然而,冷蓉远嫁之后,便再无音讯,这也一如孟无常所料,冷蓉温柔淑女,天性柔和,亦是因循守旧忠贞之人,也许此生便果真再无重聚之日。正当他日思夜想,扼腕叹息之时,忽然便收到了大康皇妃冷蓉的来信,请他去皇宫一叙。他出乎意料,惊喜莫名,当即略为收拾便启程出发。

待见到冷蓉之时,她已是身着芙蓉五翟凌云飞凤绣服,盘着华丽繁复的嫦娥逐月髻,累丝金凤步摇口衔珠玉流苏,浑圆海珠轻颤眉心,仪容端庄坐于金碧大殿之上,再不是以前那位长发垂腰,不施粉黛的小丫头。

冷蓉此次找他来,是有事所托,她此时正在为一名病人颇为伤神,此人亦是所中泽国之毒,好在医治及时,性命无虞,但若想根治,便要寻那世所罕见之药材,有数味药材并非康国所产,即使寻遍天下之药,若要甄别也是难事,故此冷蓉只想到了请他援手。既是冷蓉所托,孟无常便是历经艰辛、踏破铁鞋也要为她寻来。那些日子他两人即使在一起互通医术,商谈病情,也是观乎于情、止乎于礼,不敢逾越半分。

就在那位病人康复之后,冷蓉亦是身怀龙胎,卫靖大喜之下,择良日便册她为后。而孟无常自回纪国之后,却相思成灾,日夜辗转,无心安眠,他费尽千辛万苦约得冷蓉到皇城郊外一见,冷蓉见他却只是垂泪,道自己已是为人妻、为人母,纵然难舍难分,此生也必不再相见。

孟无常回国不久之后,也由皇室赐婚,娶了纪国四公主宛夕做了驸马爷。然而,他常年在外,周游列国,寻医问诊之时,仍念念不忘,记挂着冷蓉。

一日,忽听有人谈起康国皇后即将临盆,而皇上仍征战未归,竟然心急莫名,左思右想之后,便借着皇宫广招御医之时,乔装混入后宫之中。孟无常永远不会忘记,就在那一天,他听得冷蓉挣扎撕裂般的叫喊,一阵痛过一阵,心中一横,便想穿过长廊亲自去见她。但就在他走到长廊尽头的一刹那,一名产婆慌慌张张抱着一位满身是血的婴孩夺路而出,与他撞了个满怀。一见到他,那名产婆二话不说将婴儿往他怀里一塞道:“太医,赶紧地,看这死胎还能不能救。”未待他答话,里面屋里又是一阵嘈杂,惊呼声四起,那产婆慌忙又赶了回去。孟无常心惊不已,看着怀中这婴儿面目发青,未见哭啼,用手一摸,确也无生气,便想抱进产房中去再说。

谁知,就在这时,前方有人高传:“皇上驾到。”只见皇袍的明黄金光一闪,皇帝已经匆忙向产房赶来。孟无常只得却步,他虽未曾与皇上见过面,却有些做贼心虚,当下便想夺路而逃。但这婴儿怎么办?四顾无人,所有人都在产房内忙里忙外,难不成因为是个死婴便将他抛下不管?孟无常脑里一道闪电,当机立断,脱下衣袍将婴儿裹好,飞也似的跑出宫来。出宫便雇了一辆马车,连夜兼程便要赶回纪国去。

就是在这一路颠簸之间,他忽然发现这名婴孩似乎动了一下,手摸之时,竟然慢慢开始有些温热,但仍旧未有哭啼之声。孟无常便一路上取些清水喂他,偶尔能寻着些婴儿可食之物,却见他依然难以吞咽。就这样马不停蹄,终于赶到康纪两国交界之处的鸾云寺山下,他下车为婴儿寻食之后,刚待要走。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孟无常转身一看,正见身着碧霞流云牡丹蜀锦,腰腹之间高高隆起的纪国秀嫔,由宫女搀扶着自身后款款走来。眼尖的秀嫔一早便见他怀抱婴儿,颇是好奇,待要细瞧。孟无常只得躲闪道:“这是周游民间寻得的死婴,待要埋葬,娘娘切勿触碰,免得玷污了手。”谁知,那秀嫔颇不以为然,道:“既然是死婴,也不劳烦驸马爷亲自掩埋,我刚进完香,需多行善方功德圆满。”说完不由分说,便将婴儿抱在怀里转身便走,孟无常哪里肯依,刚想上前来抢过,却听秀嫔惊喜道:“这婴儿还有一息尚存,差点就被你给坏事了。男人啊,就是这么粗心。”说完径直上车离去。孟无常追也不是,留也不是,暗想自己一个大男人,突然抱着个婴儿回去确实也不是回事,就由她去养吧。

很久之后,孟无常才知道,就在那日回去之后,秀嫔便当夜临盆产下一名男婴,继而被册为秀妃。也是在很久之后,孟无常才听说,这位秀妃本是贫苦寒门出身,越是生得倾城之色,便越是在宫中遭人妒忌,她为在宫斗之中保命,便买通御医,假装怀孕之相,暗地在民间寻找时辰相仿的婴儿,怎知却机缘巧合就遇见了他。而这名本来已被判定的死婴,竟最终活了过来,成为纪国第六名皇子,取名为司城宜铭。

35.鸾云之约

待孟无常讲到此处,卿辰亦是突的忆起,曾经听父母私下提起过,冷皇后当日原本产下一对双生子,一死一活,那位死去的婴儿由太监抱来之时已是面目全非,甚是可怖,皇上与皇后只看了一眼便悲痛欲绝。正在伤心之时,钦天监主薄忽然求见,道已以龟盘卜卦,两名双胞婴儿八字命理皆相克,此生注定不能睁眼相见,否则必有一亡。皇上亦是无法,只得令人做法超度,葬入皇陵。然而,从此之后,冷皇后便常道自己有愧于心,自责不已,长夜与青灯为伴,郁郁寡欢。至此,此事便无人再敢提及。

一代神医孟无常此刻安详地躺在床上,脸上似乎仍挂着微笑。卿辰一直等到宜铭悠悠转醒,方才慢慢将刚才之事细细说与他听。这也是宜铭第一次得知自己曲折离奇的身世,一时感慨万分,与卿辰相拥唏嘘不已。

卿辰小心翼翼地扶着宜铭下床,两人跪倒在孟无常的遗体之前,恭敬磕头,然后依照他的吩咐,将其火化,收骨灰于匣内。卿辰见宜铭重伤之后仍是体虚,便背负着他慢慢自不知山而下。宜铭笑问道:“重吗?”卿辰道:“还好。”宜铭仍笑道:“我背你上山,你背我下山,很公平啊。”卿辰亦是展颜而笑。不过只是前后几日之事,两人却觉恍如隔世。

宜铭突然想到一事,长叹一声道:“我终究是对不起义父,他救了你我二人,女儿孟凝眉却坠崖而亡。虽非我亲手所杀,但毕竟与我脱不了干系。”卿辰忽然道:“孟凝眉?”宜铭点头道:“对,就是当日在山崖小屋中与你说话的女子。”卿辰沉默片刻道:“她,并不是孟神医的女儿。”卿辰将孟无常临终所述前尘往事慢慢讲与宜铭听。

天合五年,距今已是将近三十年了。那一日正是七夕佳节的前两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孟无常早早地便候在康纪两国交界处的鸾云寺南厢房外,他翘首期盼的自然是心上人,当下的大康皇后冷蓉了。却不知佳人今日会不会如约而至。待快到约定的时辰,仍旧未见冷蓉的身影,孟无常独自静立在寺外菩提树下,暗自神伤。

而就在此时,突然从北厢房外奔出一妙龄女子来,神情慌张,四下张望,水灵灵的眼睛在孟无常身上转了一圈,立马转向别处,似乎是在找寻着某人。孟无常见状本想避开她,却在这一瞬间,见到了也许是他此生最怕见到之人。

大康皇帝卫靖,此刻正身着玉色云锦常服,独自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孟无常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飞速想到冷蓉不来,卫靖却来了,只怕是来找他的,但卫靖从未见过自己啊。眼见卫靖就要走来,心中一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快步上前,一把将那位容颜清丽的女子抱在怀里,吓得那女子一声惊呼,连忙要推开他来。这时卫靖好似颇为奇怪地朝他们看了一眼,脚下不停地向厢房内走去。

然而就在须臾之间,北厢房的门由里面打开了,一位衣着华贵,身怀六甲,却难掩天仙般貌美的女子正从门内缓缓而出,孟无常一惊,冷蓉!但是此刻,皇上夫妇俩并未关注到他,这两人突然一见,都微微一惊,各自退了一步,卫靖立即上前扶着冷蓉道:“你怎么也在这儿?”冷蓉软软的玉手拉着卫靖道:“我是来为咱们的孩子祈福来了,见你繁忙,也未告知你一声,原是我的不好。”卫靖轻言道:“都道此寺风水灵验,我此番亦是来为孩儿祈福,只恐你行动不便,未与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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