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国轻闭双眼，深吸一口气，举手抹去脸上的泪痕，重新睁开双眼，缓缓道：“超渡亡魂，不是一个警察该做的事，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又说：“我不如你们。”

洪明浩看了他一眼。

“如果是我碰到这个案子，我可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办法查清这个案子。我想我能做的，也就是作好东警区的大管家，为你们解决一点疑难棘手的问题。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们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全力解决。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鉴定科的事情做完，七人又回到特科办公室，其他人都回到各自的办公桌前写结案报告，王忠国则安静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洪明浩也傍着他坐着。

房间里响着键盘敲动的声音，好久好久，王忠国忽然自言自语的说：“你们知道吗？我妈总是叫我结婚，叫我给王家传宗接代，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姬曌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生孩子好啊。”

“要是我的孩子也变成那两个孩子那样，那是多可怕的事啊。我想我一定会疯掉的。”

“忠国，少胡思乱想。”路虎抬头严肃道。

路虎一出声，整个办公室都沉默了，沉默得有点异样，洪明浩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种沉默：“不要孩子也可以的啊，谁说一定要有孩子，我就不想要孩子。就两个人，也可以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陈昊回头看了洪明浩一眼，没说话，姬曌则看了陈昊一眼，也没说话。司空贤开了声：“色如春花虚幻，人本红粉骷髅，都不过是灵魂的一个寄生处而已。”

“神贤，你这话就不对啦。人就是人，活生生的，脆扑扑的。尤其是女人，那更是活色生香。”陈昊笑道。

“就你喜欢找凤姐鬼混，还活色生香呢？”李诚不失时机的讥讽陈昊。

“李诚，你就更不对了，这众生平等，世间只有职业分工不同，可没有身份地位的不同。凤姐怎么啦，人家也是有本钱才做得成凤姐的。”陈昊回击。

“那你是不是也有本钱才做嫖客的啊？”姬曌抬头笑道。

“那当然。”陈昊得意道。

“就你那二两君，也好意思说自己有本钱？”李诚句句都针对陈昊。

“我二两，那你就只有一两，反正我比你有本钱，对吧，老虎。”陈昊向路虎这边看过去问。整个房间，就是路虎最严肃了，可惜路虎却没接腔。

姬曌看在眼中，笑道：“说实在的，我们都还没看到过陈昊的二两君呢，神贤，你是神棍，能不能透视看个真切？”

“我什么时候变神棍了？”司空贤不服气道：“我是修行，修行，知道不？”

姬曌做出刨木头的手势笑道：“我没说错啊，就这样修着修着，大树也变棍子啦，你还不是神棍吗？”

路虎听了这话，一笑出声：“神贤，姬曌这个说法倒是新鲜。”

司空贤看路虎笑了，自己也笑笑，倒没有再跟姬曌抬杠，整个办公室的气氛也终于轻松下来。气氛轻松下来后，姬曌伸手道：“你们的报告写来写去还是要我润色才行，趁早不要写了，直接交给我吧。”

“哎，你早说啊，草稿我已经写好在电脑上了，那就麻烦你帮我修改修改了。”路虎首先站起身说。然后陈昊，司空贤，李诚也依样葫芦，全交待了同样的话语，还说：“累死了，睡觉去，睡觉去。”

王忠国惊讶的看着这四个人真的走进休息室，关门大睡，完全不管姬曌其实也是一宿没合眼呢。

“姬曌，师兄他——”王忠国想了想，继续说：“我记得师兄精通法律，写报告这事儿应该难不倒他吧？难道师兄的报告也要你帮着改？”

姬曌笑了笑，道：“写报告我一个人就够了，就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吧。”说完就低下头认真看报告去了。

王忠国看了姬曌好一会，起身出门，洪明浩紧跟着出去：“你去哪？”

“天快亮了，去给他们买早餐。”王忠国说。

洪明浩略为惊异的看着王忠国，忽笑道：“你这个人真怪。”

“我怎么怪了？”王忠国随口反问。

“看你在水池边流泪，一个大男人这么感性，可是司空贤说可以为亡者超渡时，你却又非常冷静的拒绝了他的提议。现在也是，先还有感而发，但是晨光初露，你却马上就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你这个人，到底是感性的，还是冷静的？”

王忠国笑了笑，说：“我既不感性，也不冷静，我只是想像师兄和姬曌他们那样，多为他人着想一点而已。”

洪明浩回头看了看特科的招牌，笑道：“这世间原来还有这么美好的情谊存在，我都有点舍不得了。下一世，我也做个警察好啦。”

“为什么是下一世，这一世也可以啊，三十岁之前，还是可以报考警校的。”王忠国说。

洪明浩笑了笑，在走出警区大门的时候，马上就握住王忠国的手道：“我这一世，只想握着你的手，和你有一段不枉此生的美好感情。”

王忠国莫名的心一动，这话说得真是甜蜜呢。抬头望东方，太阳升起来了，暖风吹过来了，香香的，凉凉的。

“走吧，我知道有一档早餐的豆浆油条白粥非常好吃，我们去买回来给他们。”洪明浩说。

王忠国看着洪明浩握着自己手的手，居然就温顺的点了一下头，跟着他走。回来的时候，已是朝霞满天，两个人依然十指紧扣，另一只手则各提了一个大饭盒，迎着霞光走回东警区。安和手拿着一个饭盒出现在斜对面的马路上，脸上洋溢着青春少年独有的欢快。只是王忠国完全没有看到，而安和却在看到他和洪明浩的模样时停住了脚步，那脸上有一丝讶异，那眼睛一直盯着王忠国看，慢慢的，安和的眼神变得黯淡，他退后几步，将自己的身体遮掩在电线杆后面。王忠国和洪明浩走进了东警区，安和把手中的饭盒狠狠的掷到地上，拂袖而去。

上班的时间快到了，王忠国再次送洪明浩出来。洪明浩凝视着他说：“忠国，我早晨跟你说的话是真的，我想和你有一段不枉此生的美好感情。”

王忠国沉吟半晌，道：“我昨天去找你的原因你知道的。”

洪明浩笑道：“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你在特科所说的话，表明你另有心思。”

“我现在？你给我一点时间吧。”王忠国说。

洪明浩轻笑，双手握住王忠国的手说：“忠国，从现在起，我也会为你多着想一点。”

王忠国看了洪明浩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温柔，这样的话，不论男女，听着都会很感动的。

“好啦，我给你时间考虑，我也先回去休息。”洪明浩又说。

王忠国点点头，松开手，洪明浩走了。王忠国正要转身回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是安和打来的。

“安和，有事吗？”王忠国微笑地接了电话。

“王SIR，新学期快开学了，我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啊。”安和在电话那头笑道。

“你的租金不够交学费是不是？”

“对啊，现在司轩也不做我的学生了，那栋唐楼才刚刚装修好，还要放二，三个月才能用，就算能开培训班，也不知道能不能招到学生？可是现在我就要学费啊。”

“这样吧，你把帐户给我，我把钱打给我。”

“王SIR，我这个虽然不是出名的大学，可是一年的学费加上食宿费，零花钱，也不会少于十万的，你有这么多钱给我吗？”

“十万元我还出得起。而且我不是给你，是借给你啊。你要还的。”

“那我要不要写个借条给你？”

“你想写就写啊。”

“那好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过来一下。”

“我最近都坐办公室，没什么大事要事，你可以过来的。”

“那你等我。”

“嗯。”王忠国关了手机回到居民关系科，姬曌就打来电话，说是受害者家属十点钟会到警区办理手续，手续办完之后，就要把案件送到律政处等候审讯了。刚接完姬曌的电话，就听到敲门声，抬头一看，是李诚抱着三个外型很讲究的盒子走进来。

“这是什么？”王忠国问。

李诚放下三个盒子从左至右一字排开，又从左指到右道：“两个受害者的遗骨，脸皮，和人体组织。”

“还有遗骨？不是说骨头什么的都扔到陶瓷窑里烧了吗？那么高温的地方，还会有遗骨吗？”

“开始搜查的人员也不相信有，鉴定科的人翻查也算仔细，不过没有找到。他那个大窑里还有几个小窑，真的好大，后来我们五个人跪在灰堆里，一寸一寸的扒那些灰，把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全部捡出来，放在玻璃瓶里，然后带回来一粒一粒的鉴定，这个案子其实不曲折，但是要费大的心力。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们找到了十几粒没有烧透的遗骨，像舍利子，只是很可惜，虽然知道是人骨，但是已经分不出到底是谁，所以我把它们放在了同一个盒子里。另外两个盒子里面则是分成两格放着的。”李诚平静的介绍说。

王忠国小心的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还有一个莲花雕座，中心放着十几粒仿佛真的是舍利子的碎骨，他凝视着，无语。

“这个案子费了我们不少心力，实在没有力量再面对受害者的家人，所以，就劳烦你出面了。自从这个案子侦缉以来，受害者家属情绪就一直比较激动，你也知道我们特科这几个人平时都不算心软的，所以你最好还是有心理准备。”

王忠国点点头。李诚走后，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王忠国抬起头看，原来是安和。此时的安和，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裤子，简简单单站在门口，混身上下却是青春洋溢，那张还略含稚气的脸，眉目间已隐现俊秀英气。王忠国看着安和，再看一看那三个盒子，不由感叹道：“安和，你没有遇到坏人，没有走错路，真好啊。”

第33章

安和不知道王忠国怎么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因为早晨见过王忠国与洪明浩手牵着手的模样，所以现在的他，只是把心沉敛了，微微一笑道：“王SIR，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我来，是给你借钱的借条，我已经画了押，签了字，还打了手印。你会把钱借给我吧？”

王忠国点点头。

“可是你真的有这么多钱吗？十万呢，不是小数目。”

王忠国笑了笑道：“我的生活一向都是两点一线，家里，警区；警区，家里。吃饭吃的多数是工作餐，工作时穿警服，平时穿的西装和运动装也全是警察部队发的礼服和训练服，又没有女朋友要养，酒也不喝，也不泡吧。想运动的话，就去警察内部的训练场就行。我上次做PPT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居然是整个警察部队同期文职警察当中，加班最多的那一个人，这么多年下来还真存了不少钱。我的公积金和奖金从来没有动用过，我的补贴都是交给我妈的，由她必要时拿回去给乡下的亲戚救急用，平时我们两母子就用我的那份薪水生活，其实还有多呢，有时候还可以捐点出去给需要的人。仔细想一想，警察这个职业还真是一份相当不错的职业，平时的生活几乎不需要自己花钱，只要不贪心乱来，不知不觉间就存了不少钱。”

“那我问你，明年，你还会借钱给我读书吗？”安和问。

“既然借了，就借到底呗。”王忠国不以为意的说：“如果实在不够，我把我妈给我存的老婆本取出来供你读到毕业。”

安和轻笑了一下：“那可就说定了，你要供我读完大学。”

“我会的。”

“那我们现在去取钱吧？”

“等一下，我还有件事要处理，要不你先在我的办公室坐一会？”

“事情很重要吗？”

王忠国认真的点头。

安和看他的样子，就说：“那好吧，我到办公室等你。”

“你不能留在办公室，你先回去吧，我做完事一定会去找你。”王忠国说完，看着那三个盒子，想了想，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换了一套全新的警服，戴上纯白的手套，心里默念着见到受害者家属时可能会说的，诸如“节哀顺变，小心身体，要向前看”等等话语。

安和凝视着他，眼里透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电话打来了，王忠国抱着三个盒子前往接待室，安和也就回去了。

王忠国双手捧着三个盒子走进接待室。两个孩子的父母看到他手中的盒子，那眼泪就已经掉下来，尤其是母亲，已经是泣不成声，王忠国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欲言又止，看着两对父母，实在是找不到有什么话才能安慰他们。突然间，其中一个父亲怒容满面向王忠国挥拳打过来，王忠国本能的一躲，谁知那父亲看到更加愤怒，竟然追过来要打他，王忠国一个反身，抓住对方的手，就把对方摔倒在地上。那父亲愕了一下，干脆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王忠国就一直站在旁边陪伴着他们。

一直到两对父母哭得累了，王忠国才说：“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什么语言能安慰你们不那么悲痛，但是，有些事我还是必须去做。”他说着便去打开那三个盒子道：“这三样东西将会做为物证呈堂，你们必须看一看，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孩子。”

一位母亲看到那盒中的面皮，当场晕厥。另一位母亲眼睛里，已经有了杀意。而两位父亲都面色苍白，再无力言语。

“如果——”王忠国缓了缓语气说：“如果你们想为孩子超渡的话，我们会帮忙。”

“阿SIR，我只想问你，凶手会被判死刑吧？我只要他杀人偿命！”一位父亲恨恨地说。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破案是我们警察的职责，但审案则不是我们能管的范围。我只能说，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渡过难关。”

那晕厥的母亲苏醒过来，无力的说：“你真的能帮我们吗？”

“尽我所能。”王忠国认真的说。

两对父母都看着他好久，慢慢的心情平复下来，不约而同道：“你能为我们找一个能把凶手打到判死刑的律师吗？”

王忠国轻声道：“我会为你们推荐一个最好的律师。”

两位母亲都走过来，一人握住王忠国的一只手，那眼泪不停的掉，不停的掉，王忠国眼睛湿润，柔声说：“妈妈，不要再哭了，孩子会伤心的。”

两位母亲的眼泪更多了。两位父亲走过来扶着她们，王忠国轻声道：“对不起啊，你们这么悲痛，可是我却还有事要你们做，有些文件和手续还要你们办一下。”

两对父母都点了点头，王忠国便拉开接待室的门，让早就等在外面的姬曌，路虎把相关的文件送进来。王忠国很耐心的帮他们讲解着，指导他们签字。办完所有的手续，王忠国亲自把两对父母送出警区，紧紧握住两位母亲的手，对她们说：“现在说节哀顺变还不晚吧？你们还年轻，不要放弃生活的希望，真的不要放弃。”

王忠国眼里深切的真诚和关切，令二位母亲再次流泪，不由得听着他的话而点头。王忠国又握住两位父亲的手道：“孩子是父母的心头宝，但父母也是孩子的心头宝，要好好活着，不要让在天堂的孩子担心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