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滚烫的头发了会儿呆,顾溪打开抽屉,取出一张存摺,一张银行卡。存摺上有5000块钱,是他以前打工挣的。上了大学之后他的课业很紧张,乔邵北和展苏南又不许他打工,存摺的数字就几乎没什么变化了。银行卡是乔邵北和展苏南给他的,里面有多少钱他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对他是极好的,自从和他们认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为生活而发过愁了。
所以,他没什么可怨、可恨的。因为是他的“背叛”,他们才会这样的生气。气到……连听他解释的机会都忘了给他。这样也好……他本来就不应该跟那样身份显赫的人在一起,现在不过是生活回到了正轨。有些东西,不是他的,就不应该强求。
拿来纸笔,顾溪剧烈咳嗽了几声,擦擦嘴角的血沫子,他落笔。同样布满了青紫的手根本握不住笔,手腕也在不停地发颤。顾溪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艰难地写下:
海中哥:
我走了。
请替我向苏南和邵北说一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他们三年多来对我的照顾。邵北给我的钱,我不能要,还请你替我还给他。
请你替我告诉他们,这三年来,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
请让他们,保重。就,不说再见了。
顾溪
每一个字的比划都是颤抖的,写完最后一个字,顾溪放下笔,把信折好。他把那五万块钱,连同存摺和银行卡都放进那个大信封里。他们为他付出的,他这辈子恐怕是还不了了。那5000块钱,也不过是他的一点心理上的安慰。对那两人来说,这5000块还不够一件衣服的钱。
写完了信,顾溪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又起身艰难地挪到卧室。打开衣柜的门,顾溪怔忡。这时候他才发现衣柜里的衣服都是那两个人给他买的,几乎没有他能带走的。站在衣柜前发了半天的呆,顾溪关上柜门。挪到床边坐下,慢慢躺下,他闭上眼睛,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手又移到腹部,顾溪轻轻抚摸。谁都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里可以孕育生命。和乔邵北、展苏南相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在他们两人的面前展露过身体,他不敢、也不能。他的身体,有一个秘密,一个只有过世的奶奶和他知道的秘密,当然,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生下他后就不知所踪的母亲。
他,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男人,他的身体同时具有男性和女性的特征,他是,双性人。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读医学院的原因。上了大学之后,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在医学上,他又被称为“真两性畸形人”,他有女性的卵巢和子宫,也有男性的生殖器官。他体内的雄性激素与雌性激素始终在抗争着,这使他的外表看上去不像别的男性那样的阳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胸部。
原本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怀孕的,毕竟那是畸形的,可这个月他却出现了疑似怀孕的反应。晚上他偷偷去实验室做了血检和尿检,结果令他震惊,他,怀孕了。惊慌的心下又有一点点期待,那是他和他们的孩子呀……然后他又很担心,那晚他们都喝多了,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他想要这个孩子,如果他告诉他们他的秘密,他们会接受这个孩子吧……那几天,他天天都在想这件事,恍恍惚惚,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在故意接近他。
用呼吸来压下心头的疼痛,顾溪翻身平躺,双手不停地轻摸肚子,刚才被打时的疼痛似乎没有了。祈祷孩子能坚强地活下来,一身伤痛的顾溪再也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
第四章
5点多,睡得并不安稳的顾溪就醒了。在床上躺到天亮,他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睡了一夜,身体更痛了。气喘地、一步一挪地挪到卫生间擦了脸,刷了牙,顾溪拿出他的背包,把两本医学书、那个大信封和奶奶的遗像放进去。环顾了一圈他住了一年的房子,顾溪蓦然发现他能带走的东西少的可怜。
掏出钱包,里面有500多块钱,还有他的身份证,顾溪又等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他背上背包步履艰难地走到门边,开门。锁了门,把钥匙放进大信封里,顾溪头抵在门上,向自己三年来的生活道别。鼓足了勇气,也做好了准备,他迈出脚步。
一身的伤,行动又不便,一路上顾溪引来了路人的侧目。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些眼神根本不算什么。终于挨到快递公司的门口,把大信封寄出去,实在走不动的他想了想还是奢侈地打了辆车。他一上车,司机就问:“到哪啊?”
到哪……顾溪的思绪飘远,到哪啊……
“去哪?”司机又问,不停地从后视镜里偷瞄顾溪。
“到……”开口,声音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咽咽嗓子,顾溪握紧包带:“到,火车站。”
出租车向车站驶去,顾溪看着车外,倒退的城市是他出生、生长的地方,现在,他就要离开了,今生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喜怒哀乐,承载了,他太多的感情。双手紧贴腹部,顾溪咬紧牙关,未来的路会很苦、很苦,但,也会充满希望。
找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吧;找一个,能让他忘掉这里、重新开始的地方。
******
占据了一座山头的私人住宅是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向门内的人告知自己的身份,魏海中等着对方开门。紧蹙的眉头泄露出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好,甚至可以用沉重来形容。没有等太久,门开了,魏海中转动方向盘,把车缓缓开进去。
“海中,来找大少爷吗?”开门的人问。
“嗯,少爷在吗?”
“大少爷和乔少爷在后花园。”
“好。”
把车开到停车场,魏海中看了一眼已经停在那里的几十辆车。自从展、乔两家的老爷子被警察请去喝茶后,上山的人就多了起来。展老爷子以黑道起家,后来虽说漂白做起了白道生意,但谁不知道展家拥有北方最大的黑道势力。而乔老爷子则是军方出身,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营海是全国的心脏城市,展乔两家在营海的势力直接影响到他们在全国的地位。可想而知,这次两家的老爷子被请去喝茶引来了怎样的震动。
展老爷展坤和乔老爷乔作行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生死兄弟,这两兄弟一黑一白,几十年来彼此扶持,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称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单看展苏南和乔邵北的名字就可知一二,两人同年同月出生,一个南一个北,南北纵横、黑白交错。虽然这次的事看上去很棘手,但两位老爷子叱吒风云这么多年,再棘手的事也是小事。这不,不过三天,两位老爷子就被警察局长恭送出了警局,那位要办他们的李警官也被降职调走了。
下了车,魏海中的脑袋里不时冒出这两天他冷静下来后发现的疑点,尤其是今早送到的那封信更是加深了他的疑惑。顾溪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顾溪很清楚展乔两家的背景,为什么要做这种鸡蛋碰石头的事情?还有顾溪嘴里的那个别人会是谁?魏海中有点后悔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没有和顾溪谈一谈。想到这里,他又在心里摇摇头,老爷子的人已经查出确实是顾溪告的密,应该没有错才对。顾溪于他们就好比蚂蚁于大象,全无威胁可言,老爷子没有必要冤枉一个小小的顾溪。
带着很多的疑问,魏海中提着自己的公文包心情沉重地去后花园找展苏南和乔邵北,私心里,他仍希望这件事是个误会,虽然他觉得希望很渺茫。毕竟这件事牵扯到了两位老爷子,他们查出是顾溪做的就一定是他做的。远远的,魏海中看到乔邵北和展苏南躺在遮阳伞下。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佣人看到魏海中后上前弯身在两人身边说了一句话,两人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苏南,邵北。”打声招呼,魏海中快步走过去。展苏南没什么精神,点了个头就继续闭目养神去了,乔邵北指指身边的空位,魏海中走过去坐下。佣人送上茶水,乔邵北抬了下手,负责伺候的两位佣人就退下了。虽然这里是展苏南的家,不过乔邵北可一点都不拘束,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当然,展苏南在乔家也是如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没有分开过,展苏南和乔邵北比跟自己的亲弟弟展苏帆还要亲。也因此,那一晚过后两人彼此间没有丝毫的尴尬,共同占有顾溪对他们来说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看了眼展苏南和闷闷不乐瞪着前方发呆的乔邵北,魏海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出来意:“小河,走了,昨天走的。”
展苏南和乔邵北的身体明显一震,脸色变了。展苏南睁开了眼睛,下颚紧绷,不发一言。乔邵北从躺椅上坐起来,握紧了拳头。很久之后,他低哑地开口:“去,哪里了?”
“不知道。”魏海中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拿给乔邵北,“我今早收到他给我的快递,他把你给他的钱退了回来,还有……”魏海中从信封里取出顾溪留下的存摺和银行卡,还有那封信。
一看到那张存摺和银行卡,乔邵北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许多,展苏南也坐了起来。魏海中把那封信递过去:“你们看看吧。”瞪着那封信,乔邵北的眼睛里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最终,他扭回头,冷冷地说:“他退回来就退回来吧。这些放到你那里,我不需要。信,既然是他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看着一向冷静睿智的乔邵北竟然也会有赌气的时候,魏海中反而更冷静了。他把信放到乔邵北的手里,说:“你们还是看看吧,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们心里还是在乎他的不是吗?”
“谁说我们还在乎他了!”展苏南瞬间炸锅,伸手就去拿那封信。乔邵北拦住了他,然后他自嘲地笑笑,语带埋怨地说:“海中哥,你说话总是这么直白。”
魏海中拍拍乔邵北的肩膀:“看看吧,他没写太多,我觉得你们应该亲眼看看。看完之后要撕、要烧随便你们。”
乔邵北吐了一口气,缓解胸口的难受,他打开那封信。几秒钟后,他的眼睛微微瞪大,手也有些颤抖了。心窝揪痛,乔邵北猛地阖上信,低头,不让魏海中看到他的神色。展苏南抽走那封信,当他看完之后,他抬手捂住双眼,同样是不想泄露自己此时的情绪。
“这是小河宿舍的钥匙。”魏海中把钥匙塞到乔邵北的手里,最终仍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惑:“我想不通小河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他是故意接近你们,那三年的时间会不会太长了?而且……他是孤儿,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说还有别人,但那个姓李的为什么只提到小河?”
乔邵北的身子一顿,展苏南放下遮着眼睛的手,两人的眉头紧拧。魏海中马上说:“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疑惑。”只是顾溪已经走了,他们也无法再得到答案了。
展苏南又看了一遍信,乔邵北一脸沉思地望着前方。暗自责怪自己给这两个本来就很难受的人徒增烦恼,魏海中站起来拍拍两人:“整天闷在家里好心情都会闷坏。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你们很快要去美国了,今后我一年也难得见你们一次。走,今天我做东,出去放松放松吧。”
“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急?”乔邵北出声,乍听到那人已经走了之后,他不是不介意的。这么急于离开他们,像极了做贼心虚。
魏海中不知道怎么告诉两人展苏帆对顾溪做的事,他含糊地说:“也许他觉得晚走不如早走吧。”
“我爸呢?”展苏南把那封信塞到裤子口袋里,没有撕掉、也没有丢掉的意思。
魏海中回道:“我直接过来找你们,没去见他,停车场多了很多车,应该是在查小河说的那个内鬼吧。”魏海中比两人大三岁,他的父亲是乔老爷子的警卫队长,退伍后留在乔家做事。魏海中从军校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军队,现在明面上他是乔老爷子的秘书,私下里他则帮着乔老爷子打理乔家的私人产业,不然单以乔老爷子在军队的收入,根本无法做到像展家那样直接在一座山上建宅子。
“走吧,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又不是天塌了。”一左一右地搂上展苏南和乔邵北,魏海中带着两人去停车场。展苏南和乔邵北没有玩乐的心情,不过在家里也只会更烦闷,两人没有拒绝,由着魏海中把他们带上车。
展苏南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指尖是顾溪留下的那封信。他另一手杵着下巴看着车窗外,脑袋里不停地闪过一句话:“这三年来,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而坐在他身边的乔邵北也看着窗外,脑袋里同样在不停地闪过这句话。
心,不是不痛的,因为深爱着,所以才特别的痛。那一夜他们不是单纯的酒后乱性,那是他们压在心底的渴望被酒精催发了出来。如果不是顾溪,换一个人,那一晚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们曾在私下里商量今后和顾溪的生活该怎么走,他们甚至都规划好了未来,结果被一通电话给击碎了。父亲被警察带走问话,而出卖他们的竟然是他们最信任的人。看到展苏帆拿来的照片,看到顾溪和陌生的男人接触,而且是在不同的地点,他们被激怒的不单单是顾溪的背叛,还有他的,隐瞒。
为什么顾溪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这段时间他们是很忙,但他们仍有机会一起吃饭不是吗?为什么顾溪没有告诉过他们这个男人的事?而答案,在随后呼之欲出。一切的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他们根本冷静不下来,他们只知道被背叛了,被他们深爱的人背叛、伤害了。
可是……当听到那人离开的消息、当听到魏海中的疑惑后,心底又有个声音冒了出来,他们似乎,过于冲动了。仔细回想,自始至终,他们好像都没有给过顾溪解释的机会。难道事情另有原因?可是警察局长亲口确认是顾溪向那位警官告发了他们,并提供了很多的证据和内幕,而且那个姓李的对顾溪的态度也证明了他和顾溪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的关系……
“海中哥,那个姓李的呢?”乔邵北出声。
魏海中不屑地回道:“说是被调职了,具体调到了那里我没有去问,我以为你们不想听到他的消息。”
乔邵北拧紧了眉,展苏南捏紧口袋里的信,冷冷地说:“找到他。”
魏海中点点头,他明白,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从后视镜里看看两人,魏海中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那小河呢?”
两人立刻抿紧了嘴,在魏海中以为他得不到答案时,他听到两人的异口同声:“查出他去了哪里。”乔邵北接下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会弄清楚。在这之前,暂时先看住他,不要让他知道。”那人把钱都还给了他们,他要怎么生活?
魏海中承认自己听到了他想听到的,在心里松了口气,他说:“你们放心地去美国吧,我会找到他。”他相信以乔展两家的势力,要找到顾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同时吐了口闷气,乔邵北和展苏南又看起了窗外——“这三年来,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他们会弄清楚,小河背叛他们的原因。
第五章
车停在展家旗下的一间高级休闲会所,魏海中带着两个兴致缺缺的青年走进会所。一进去,会所的主管就立刻出来迎接。和对方耳语一句,告诉对方两位少爷的心情不好,主管立刻明白地点点头,上前小心翼翼地说:“大少、乔少,苏帆少爷带了几位明星在顶楼,我去告诉苏帆少爷你们来了。”
“不必了。”展苏南不甚感兴趣地说。和展苏帆以及绝大多数的富二代不同,展苏南和乔邵北对男女游戏向来不热衷,也从不认为泡过几位大明星就是多么有面子的事。之所以不让主管告诉展苏帆他们来了,也是避免展苏帆玩得不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