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很想询问施明川在“带杜可回家”和“没有师德”之间是怎么划等号的，但在原地丢脸着实是件需要勇气的事。所以何子胜什么都说，拖着施明川急匆匆地就往外跑。
公车上施明川不复来程时的淡定，眉头紧皱嘴里不住地絮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回学校，我要是知道回学校半天会发生这种事情打从一开始我就会死死黏着他……”
何子胜安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施主看开点。”
施明川摇头：“你不知道，那个叫秦潘的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无缘无故，和小胖子也不是很熟，怎么可能对他那么好？又是熬汤又是守夜的，居心叵测啊……”
何子胜提醒他：“那是我们的老师，对学生好不是很正常嘛？”
施明川找不到话反驳，抿着嘴不答话，只是不断地拨打着杜可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
前前后后不知打了多少次电话，施明川听着一成不变的系统提示音，都有点麻木了，但还是每隔几分钟拨一次号。何子胜劝了他几句，无功而返，只好给江泽发短信陈述一下情况。
眼看着公车快要开到学校门口，施明川沉着脸再一次按下连通键，然后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屏幕的画面转了转，突然变成了通话中的图像。
施明川一愣，迅速将手机放到耳边，恶狠狠地一张嘴——出口的声音轻柔得和微风一样：“你去哪儿了？刚做完手术没多久，怎么就乱跑了呢？都不知道别人会担心的吗？”
何子胜虎躯一震，有种被施明川煞到的雷度。
却见施明川脸色忽然一变，将手机往何子胜手里一塞，说话的微风瞬间变成威风：“教训一下他！”
何子胜傻眼看他：怎么教训？
施明川咬牙切齿：一顿臭骂。
何子胜了然，提着手机开始骂：“杜可你要死啊，居然跟着别人随便出院。这年头世道那么乱，就是亲爹有时候也会借了债然后跑路让儿子去还，你居然敢跟着秦老师就这么出院！手机还关机！万一你被他拉去卖器官卖血甚至卖身，那怎么办！？”
沉默几秒。
“你好，我是秦潘。”成熟男人低沉的嗓音幽幽从电话那头传来。
……
何子胜心酸扒拉地把手机扔回给原主，自个儿抱着车座心惊胆颤。
施明川早趁着刚才一段时间调整了状态，接过电话时表现得那叫一个不卑不亢：“秦老师，请问杜可在吗？”
“那孩子睡着了呢，你有什么事吗？”秦潘坐在床头，一手摸着杜可毛茸茸的脑袋，脸上带着宠溺的笑。
施明川眉毛一跳：“不知道老师把杜可带到哪里了，我现在过去把他接回宿舍吧？”
“不用了。”秦潘起身，边琢磨着今晚给杜可煮什么汤边随口应道，“他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还虚弱着，食堂伙食太差，就让他在我这儿呆几天吧。一来方便我给他补课，二来我也可以给他煮点有营养的。”
……
这话说着挺有道理，可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施明川挺不是滋味地道：“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好歹是同住一间宿舍的舍友。我照顾他是应该的，总比老师随便把人带回宿舍影响来得好。”
语气里头带着刺，别说秦潘，就连何子胜都听得有点发愣。
施明川也不客气，问清楚地址后便沉着脸下了车，直直扑向教师宿舍。
秦潘是举着锅铲来开门的。
一股饭菜的香味顺着风从屋内传出来。
何子胜鼻子一动一动地飘了进去，口水滴滴答地流：“秦老师好，秦老师打扰了，秦老师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施明川板着脸：“杜可在哪？”
“在卧室睡……”秦潘一个转身，施明川就风一样冲了过去，“觉……”
秦潘的卧室布置得很温馨，浅黄色的墙纸，圆环状的淡色灯罩。杜可正睡得香，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星期，都吃的流质食物，整个人瘦了一圈。
施明川踮着脚进去，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然后拉开被子看下他穿的衣服。
确认无碍后，施明川开始追究责任：“秦老师，杜可在医院躺得好好的，你怎么能随便带他出院？”
秦潘笑笑：“我知道，但他一直在医院呆着对身体也不好。”
施明川：“呆在你家也不见得对他的身体好。”
秦潘：“可是医院的饭菜营养也跟不上。”
施明川：“呆在你家也不见得营养能跟得上。”
秦潘：“你们都是学生，也不能一直请假在医院守着他。”
施明川：“呆在你家也不见得你能一直守着他。”
秦潘：“……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特别加重了‘呆在你家’这几个字。”
施明川捏了捏鼻梁：“没有的事。”顿了顿，加上一句，“多话问一句，为什么你要把他带回你家呢？”
秦潘：“我没有你们宿舍的钥匙。”
“我有。”施明川转身往外走，“等他醒了我就带他回宿舍。”
番外：要抱抱
江泽刚认识何子胜的时候，还蛮讨厌他的。
都是幼稚园的小屁孩，站起来没有大人的膝盖高，真要问他为什么觉得何子胜讨厌，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孩子每天上学放学都是爸妈一起来接送，站在门口一家和乐的样子，看得江泽鼻子泛酸。
江泽的妈妈从来没有来接送过他，也从很少回家。爸爸总是在忙，遇上加班加点的时候，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哪里会记得还有个儿子在幼稚园等着。
幸亏江泽也懂事，每天放了学就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看见爸爸来接了，蹦过去牵着他的手回家。要是等到幼稚园关门了爸爸还没来，就一个人背着小书包往家里冲。
但懂事归懂事，不代表他不会羡慕嫉妒。每次瞧着何子胜左手牵着爹右手牵着娘笑眯眯的样子，江泽就觉得自己的嘴巴要翘上了天。
连带着越来越觉得何子胜讨厌。
讨厌一个人呢，是需要用行动表现的。
江泽从小就是行动派，所以每次老师组织跳舞，他总会故意踩何子胜的脚；每次老师提问时，他总会抢在何子胜举手前回答，借此抢走老师赏下的糖果；每次分餐，他总会趁着老师不注意，夹走何子胜碟子里的红烧肉……
何子胜小时候挺纯良，受了欺负也不敢讲，顶多抬起头，用一双黑亮的眼睛濡濡地看着江泽。
然后江泽就会脸红，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太厚道居然欺负上了一个小屁孩。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个小娃娃？
于是愧疚心理全无，欺负何子胜的日子继续。
直到有一天老师再次组织跳舞时，何子胜一挪一挪凑到自己跟前，挺不好意思地表示想和他一起跳时；直到有一天老师奖励了何子胜几颗糖果，他笑眯眯地全数放进自己手心时；直到有一天吃饭，何子胜飞速地将碟中的红烧肉全部夹给自己时……
江泽才发现——
原来，何子胜每次跳舞都会自踩脚跟摔跤，江泽踩他，反而提醒了他什么时候该出哪边脚。
原来，何子胜因为太爱吃糖所以蛀了牙，江泽和他抢糖吃，反而提醒了他要好好保护牙齿。
原来，何子胜不喜欢红烧肉，每次吃饭都会落下，江泽夹掉他的肉，反而让他有种“这人对我真好”的感觉。
于是自己一心一意对何子胜的欺负，在何子胜眼里就成了对他的好。
江泽气得脸都鼓了，嘟着嘴生着闷气。
欺负不起他，那总躲得起吧？
江泽这么想着，便开始无视起了何子胜。
偏偏何子胜已经在心里坐实了“江泽是个好人”的想法，开始日复一日地黏着他。一起上厕所，一起玩玩具，一起睡午觉，一起哼歌歌。一个小屁孩身后跟着另一个小屁孩，整天屁颠屁颠地走着跑着，看得幼稚园老师们哈哈大笑。
江泽的嘴嘟得更高了，觉得自己被人看了笑话。
却也狠不下心推开何子胜，毕竟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幼稚园，表现得喜欢和自己呆在一起的，何子胜是唯一一个。
又是星期六，幼稚园放假了。
没有爸妈接送的江泽目送着何子胜一行三人离开，背着小书包自个儿回家。
绕过两条街，江泽快步地往前跑着，隔得远远看见爸爸的背影，原本有点难过的心立刻雀跃了起来。爸爸手上提着个公文包，发呆似的站在拐角的地方。江泽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刚想说话，却看见对街一对男女忘情地拥吻着。
一个是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妈妈……”
江泽脱口而出。
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吻得动情的男女，也惊醒了浑身僵住的父亲。
当夜，江泽的爸妈爆发了江泽出生后第一场争吵。
争吵的结果是妈妈摔门出去，临走时带了一个大大的皮箱，挑起的眉毛冷冷竖起：“我就是看上他有钱，你能比得上人家一半吗！？我凭什么要和你挨穷！我要和你离婚！”
后来的事情江泽记不太清楚，只依稀想起爸爸眼里满是血丝，往常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像被人戳中了伤口，一个劲地哭：“儿子，爸没用……爸对不起你啊……”
父子两人哭成一团，从此家里再没用一个叫“妈妈”的人。
再回到幼稚园，江泽给人一种一夕长大的感觉。
说话的态度冷了不少，不怎么喜欢笑了，经常坐在板凳上发呆。偶尔看见别的孩子的妈妈来接他们，急急低下头，也不说话。
有一天户外活动，何子胜有点发烧，没去成。老师看着江泽蔫蔫的样子，挥挥手也让他留在教室里。
两个孩子搬着小板凳坐下，看着院子里小孩子们疯跑欢笑。看着看着，江泽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何子胜有点发晕，扯着他的袖子憋了半天，挤出一个软绵绵的“你不要哭……”
却不知这句话戳中了江泽的软肋，原本有点往回收的眼泪再次冲破堤坝，吧嗒吧嗒往下掉。那种无声无息的掉泪方式，看着人心里发酸。
何子胜心疼了，皱着脸也跟着红了眼圈。一下一下摸着江泽的背，憋了半天，除了“你不要哭”之外，愣是找不到别的话安慰。
江泽哭惨了，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我妈妈……不要我了……”
何子胜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拍着胸脯就应了下来：“你妈妈不要你，我要你！”
江泽呆了呆，怯怯地抬头：“真的吗？”
何子胜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江泽吸了吸鼻子，伸出手：“那我要抱抱……”
何子胜二话不说扑过去，抱了个满怀。
还有点发烧的身体软软的，温度偏高，相拥着的感觉很好。
江泽鬼使神差地安心了不少，用下巴蹭了蹭何子胜的脸，又怯怯道：“要亲亲……”
何子胜嘟着小嘴一下一下地亲在了他的脸上，软软的吻，将那天妈妈和那个男人拥吻的画面盖掉。
江泽笑了，趁着何子胜不注意，凑过脸“吧唧”一声。
响响亮亮，正好亲在何子胜的嘴上。
何子胜懵了，眨眨眼，看着泪珠还挂在睫毛上的江泽，没敢说话。
闹了一番的江泽终于满足了，搂着何子胜打起了瞌睡。
很久以后江泽大扫除，在一个箱子里头翻出了那么一张照片。
小小的他搂着小小的何子胜，两人坐在板凳上，脑袋靠脑袋睡得正香。看看时间是他们还在读幼稚园的时候，毕业时幼稚园老师夹在毕业照里给他的。
江泽看着照片里相依相偎的两个小孩儿，笑意达到眼底。
一个转身走到书房，抱住那个正在找资料的人，下巴轻轻磨蹭着他的肩膀：“子胜，要抱抱……”
“吓？你在发什么神经啊？”那人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推着他。
江泽笑得更欢了，搂着他转过身，凑过身子吻上去：“还要亲亲……”
……
抗议的话被吞进嘴里，从心底涌出的满满都是甘甜。
31.表白欢迎你（上）
杜可醒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看着施明川和秦潘外表平静内在汹涌很是无聊，厨房里煮着的营养套餐一看就知道没有自己的份。几度偷吃失败后，何子胜很委屈地请了辞，溜到图书馆找江泽。
江泽还在老地方翻着书，离开时崭新空白的书页，此时已经写得满满了。
何子胜也不上前打扰，在距离他两张桌子开外的地方坐下。看着江泽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欣赏之情哗啦啦地冒泡：看看江泽多认真，看看他多有魅力，看看他……旁边那个女的在做什么？
何子胜警惕地站了起来。
江泽还在认真的看着书，可就在他的身边，一个女生不住地偷看着他。虽然那女生很小心地捧着一本书当挡箭牌，但就她那桃花粉红满天飞的眼神——瞎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在盯梢。
何子胜吧嗒吧嗒地冲上前，拉开江泽对面的椅子，坐下。
江泽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扬起唇角露出一个魅惑至极的笑。
何子胜被那一抹笑意戳中萌点，咧嘴刚想笑，冷不防对上旁边那个女生的视线。
全身的防盗系统瞬间开启，开始用透视般的眼神上下打量对方。
那女生起初只是扫了何子胜一眼，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江泽身上。但何子胜眼里的杀气着实浓厚，女生偷看了没多久，就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眉头一皱，干脆光明正大地和何子胜对瞪。
何子胜更气了，怒极反笑：想和爷比眼睛大，谁怕谁呢？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何子胜眼睛酸唧唧的，但还是努力用眼神搞谋杀，将自己和那女生的战场弄得刀光剑影。
女生脸皮比较薄，眼看着周围有人开始张望过来，心一慌，红着脸走开了。
心底吼着胜利的何子胜眉飞色舞，眼睛一眨，冒出点泪花。
……
丫的瞪得太用力，闪着我的钛白金眼了……
何子胜捂着眼睛趴在桌上滚动。
头顶忽然传来闷闷的笑声。
抬眼看去，江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从头上笼罩下来的黑影很好地挡住了他的眼睛，只看见一排闪亮的牙齿：“玩得开心吗？”
何子胜老脸一红，厚着脸皮道：“挺乐呵的。”
江泽失笑，拉过他的手便往外走去：“正好你回来了，陪我去个地方。”
何子胜自然是愿意江泽出门走走的，免得他总是呆在图书馆累着。所以也不多问，跟着他就往外溜达，一路上看着被江泽牵着的手贼兮兮地笑。
江泽有点好笑：“以前没见过你这么老实，最近几天是怎么了？睡得太多，中毒了？”
何子胜嘴角一抽：“去你的！对你好一点就非要来调侃我，你欠虐啊？”
江泽眉眼弯弯，也不答话，拉着何子胜的手力度大了一点，指腹轻轻磨蹭着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