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当年孙满庭的大哥意外身亡时,孙大夫人腹中的小少爷才八个月,听到这个噩耗之后她一惊之下动了胎气,加上她身体一直比较虚弱,费尽了气力生下小少爷后便过世了,这个小少爷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多灾多病,孙满庭为此还特地从扬州请了名医来看,现在身子好了一些,只是每到换季乍暖还寒冷热交替的时候还是会病倒。
他们走进去暖阁的时候看到一个扎着丫角的小孩子扒着门缝往里看,看样子很焦急,但却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孙凤柔松开杨泽的手,几步窜过去,走近小孩的时候反而放轻了脚步,待到了小孩身后,猛地一拍小孩的肩,又十分有预见性地一把捂住小孩的嘴,把小孩的惊呼声压在手上。
小孩猛地挣开她的双臂,转过脸,用又黑又亮的眼睛狠狠瞪捣鬼的孙凤柔。杨泽这才确定,这是一个小男孩。孙凤柔捂着嘴笑得眼睛没有一丝缝,气得小孩脸都红了,捏着拳头就要朝孙凤柔冲过去。
翠心眼见他们要打起来,忙过去一手拉住一个,蹲下身对小男孩哄道:“二郎君先不要生气,三郎君还在里面休息,万一你们在这里吵闹吵到三郎君休息让他病情恶化了怎么办?”
二少爷孙绍南挣不开翠心攥着自己的手,撇了撇嘴,不满地嘀咕:“翠心姐姐你就是偏袒大姐,我讨厌你们!哼!”能活动的一只手叉着腰,把头飞快地别到一边去,两片娇嫩的嘴唇撅得高高的,高得像可以挂油瓶。
翠心失笑地暗叹了口气,转过脸用责备地目光看了看孙凤柔,后者讨好地对她吐了吐舌头。孙凤柔在上水县是出了名的喜欢欺负弟弟,这是连孙满庭都没法子拦住的事情,只是这个弟弟只能是她一个人欺负,要是有旁人欺负,她必定以十倍还之。
像是想起什么,翠心确定他们两姐弟不再打架了才松了手,起身对阶下的杨泽微微一笑道:“杨先生要找东家,却不知现在大夫给小郎君瞧完病了没。”
她手边的孙绍南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看杨泽,含着大拇指小声说:“叔父还在里面,弟弟今早就发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孙凤柔跳到杨泽面前扯扯他的衣角,仰头说:“要不然我进去看看大夫给弟弟看完病了没有,先生现在这里等我。”
杨泽拉住就要冲进暖阁去的孙凤柔,对翠心轻轻颔首:“翠心姑娘,今日既然小少爷病了,东家想必为之甚为烦忧,我的事情也不算什么急事,还是等小少爷的病情稳定了再说也不迟。”
翠心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觉得有些歉意,说道:“那还请先生见谅,等大夫为小少爷诊治完了奴婢必定同东家提起杨先生找东家的事情。”
杨泽道:“那今日我就先回去了。”拍了拍孙凤柔的后背,柔声说:“替我问小少爷安。”
孙凤柔有些恋恋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孙绍南见杨泽一走孙凤柔就有些没精打采,便好奇地问杨泽是谁。
孙凤柔戳了一把他的额头,道:“那是我的西席先生,这你都不知道!”
孙绍南委屈地揉了揉额头,嘀咕说自己怎么会知道,叔父根本不让自己轻易出门。又问西席先生是什么意思。孙凤柔不耐烦地道:“就是叫你读书写字给你讲故事的人。”
“讲故事?”孙绍南自动忽略掉前面状语,眼睛闪亮亮地看向孙凤柔,“什么样的故事?是不是比乳娘讲的故事要好听?”
孙凤柔高高抬起下巴,抱臂道:“当然好听,比乳娘说的好听一百倍!”
“真的真的?那是什么样的故事?”
孙凤柔坏心眼地张开嘴,吊足了弟弟的胃口之后一闭嘴扔下一句“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拔腿便往自己闺房跑,跑得飞快。
孙绍南看着姐姐的背影,追又追不上,攥紧了自己肉肉的小手,狠命曲了曲小短腿跺了跺脚,气得七孔生烟。
很不幸的,杨泽今天回到家,迎接他的又是一桌子的好菜。望着桌上那道最具代表性的鱼羹。他掰着手指头数——第一天是清蒸鲈鱼,第二天是红烧五
柳鱼,第三天是……今天是芥菜鲫鱼羹。
还有什么咸鱼茄子煲红烧猪手荷叶鸡莲藕酿等等等等的,什么菜肴不是重点,重点是……没有一道菜是他会做的!
魏休音一如既往心平气和地让他坐下吃饭,杨泽端着饭碗都快哭了,魏休音偏偏没吃一口菜还要点评一番,说的舌灿莲花,箸下生香。杨泽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塞菜,其实一点都没吃出是什么味道。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一餐味如嚼蜡一般饭菜,杨泽简直就跟受了一场酷刑,头上都见了一层薄汗。心说阮湘灵幸好不是天天都来给魏休音做饭菜,否则自己非得疯掉不可。
吃完午饭收拾干净桌椅碗筷,魏休音和杨泽照惯例是要小憩一会儿的,午后的阳光实在太好,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能有一个很舒服的午觉绝对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杨泽失眠了,没到这种时候他就失眠,一面失眠一面和魏休音说些话,说着说着便转到阮湘灵上面,每次杨泽都给找虐一样问魏休音:“你觉得今天菜怎么样?”
魏休音每次都说:“很好吃,虽然和御厨完全不能比,但是在这个地方能做出这个水平,已经难能可贵了。”
杨泽本能顺势问:“那你觉得阮姑娘这个人怎么样?”
魏休音说:“就凭做菜这一点,娶妇得此,夫复何求。”
杨泽郁闷地咬枕头,一时出不了声。过了好一会儿,等魏休音都快睡着的时候,他才又闷闷地问:“你喜欢她么?”
魏休音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杨泽之前越纠结越精神,能一直纠结到晚上睡觉,可今天他自己纠结不下去,他感觉自己胸口长时间积压了一座火山,只要再有一点力就要爆发,而魏休音这个不置可否的嗯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要进入梦境的魏休音忽然感觉身上一沉,呼吸便被截取了,他在一度缺氧中醒了过来,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口鼻间却氤氲着满满的熟悉的味道。唇齿被含在别的柔软中吮吸着,饱含着,撕咬着,带着一点疯狂的欲念。
杨泽的亲吻让他一时无法承受,被迫厮磨了很久他才得以喘息。杨泽一直不说话,重重的喘息在他耳畔萦绕着,杨泽的,还是他的,他们气息相交,身体近得没有一丝缝,这般亲密的温暖着对方,可杨泽似乎还是觉得不满足,一直不停地在他身上扭动,不安的,不甘的。
“阿泽,你怎么了?”魏休音拍了拍他的肩,感觉到怀中的肩膀在颤抖。
杨泽把侧脸贴在他颈窝处,趴在他耳边说:“我们搬家
吧,明天就搬!不,现在就搬!”
魏休音哭笑不得,“搬就搬嘛,你干嘛这么着急,现在就搬,你找到新房子了?”
杨泽在他身上蹭得欢,“我们先去县里住,住客栈也好,反正不要再住在这里,然后再找新房子也不迟。”
魏休音更加哭笑不得,“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搬家?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搬家?你也要给我理由。”
魏休音道:“我没有不同意,我是……”
“你难道是为了阮姑娘的饭菜吗?”杨泽终于暴露了。
魏休音愣了一下,伸手托起他伏在自己胸膛上的脸,问道:“你在吃她的醋?”
胸口的亵衣忽然湿了,魏休音被杨泽喊着骂道:“你这个笨蛋!魏休音你这个笨蛋!”
魏休音忽然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状。他翻身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位真正的笨蛋压在身下,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声线很优美,像秦淮河的水,沉稳中带着灵动,让人心动。
“好吧,你说搬家就搬家吧。”魏休音勾着嘴角道,“反正阮姑娘喜欢的人又不是我,无所谓了。”
第四十七章:喜事(上)
杨泽忽然觉得自己白哭白失眠那么长时间了,还有那么多那么好吃的饭菜,他都白费了!但他细问起阮姑娘意中人是谁的时候,魏休音一脸笑得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他放下去的心不由自主地提起来。
不过搬家的事情既然定了下来杨泽是真的要上心了,所幸孙家小少爷的头疼脑热没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某日孙满庭得了空差人请他来,他便将找房子的事情同孙满庭商量了,孙满庭听说他有意搬到县城中来,自是十分高兴,立即命人拿了几处孙家闲置房产的图样来与他商量。
孙家在上水县已经经营三代,又是开得钱庄,当年孙家太爷怕家业有失,一得了钱便喜欢买房子置地。到了孙满庭手中的房契着实不少,唯一不妥的就是有些房子的面积实在是太大,杨泽千挑万选地才找到一个相对小的,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合抱一个小院子,虽说他们两人住实在还是有些大,却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一个宅院是孙家太爷置下这座孙家大宅的时候一同买下的,距离孙家大宅不远,却在坊间最深处,离得街上有些远,离孙家倒是近。孙满庭怕他嫌弃,还想再找别的,杨泽却道魏休音生性不喜热闹,隐秘些倒好。
孙满庭转念一想,想起魏休音那张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脸,了然一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搬。
杨泽思忖了片刻道:“这乔迁之事也得看过黄历定个好日子,而且之前我也要先禀明母亲。”
孙满庭诶了一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令堂也住在村中,既然你嫌这座宅子大了,不妨接了她来一起居住不是正好么?”
杨泽摇头道:“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怕娘她不肯。”杨母折腾了这半生,对红尘往事早已看透,早就不挑剔什么了,并且她的兄长亡故在村中,她虽然至今找不到兄长的尸骨,却固执地想要守着这个村子,就像守着兄长的亡灵。
顿了顿,他又道:“何况现在我妹妹的婆家公公和阮老夫人也住在村中,和娘多少也有些往来,我娘是恋旧顾情的人,再说还有我二弟在,即使我提了,她多也半不愿意。”
他这么一说孙满庭便不再说什么,议价时调出当初买下的收据来看了看,说是连家具都一并送上,一共五十两。杨泽愣了一愣,忙摆手直说这价钱太便宜。
孙满庭拦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当年我太爷爷明面上是开得钱庄,私底下却是放利钱的,这宅院是有人还不上一抵百的利钱才拿来抵债,空置了这些年也没人住,我卖你五十两还是我赚了。家具也是十年多前置下的,也就了不值钱了,你不必
推辞。”
杨泽见他这么说才应下了,孙满庭知道你没有什么积蓄,只说让他拿来五分之一的银两,先搬进去住,以后的慢慢还不迟。
杨泽又是一阵道谢不提。
回村子后杨泽与杨母说了这件事,杨母便让杨泊从箱子里拿了二十五两纹银来递给他,杨泽推辞说不要,杨母特别沧桑地说这银子本来是想给他娶媳妇用的,现在也用不上了,不如让他拿来卖房子。
杨泽推辞不下只得收下,杨泊送杨泽出去的时候小声与他嘀咕:“大哥你就别觉得拿这银子愧疚了,娘她给你准备的彩礼钱不知这个数,这些年我们也攒了不少银子,刚刚我开了柜子一看眼睛差点没给晃瞎了,这钱你就放心拿吧。再说……”他揶揄地一笑,“再说你们家殿下用在十两银子娶回来,还是我们赚了不是……诶,哥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回到家来本想正高兴得与魏休音商量此事,只是一踏进门便闻到空气中熟悉的菜肴的香味,杨泽扬着的笑脸,不自觉地撇了下来一些。
蹑手蹑脚地移到厨房门口,两只手悄悄扒着门扉,偷偷把头伸出去一点。厨房里魏休音坐在墙边做他能在厨房唯一能做的两件事——择菜、洗菜。
而准备菜肴的主角阮湘灵双手袖子卷起,连裙子都挽起一半别再腰间,露出裙下的青色裤子来。她拿了一块肉在砧板上铺平,右手操刀切了一小块,把大块的重新放好,小的那块起起落落间恍如落花于案,轻轻洒过便将砧板上的肉剁成的肉糜。
接着。她将剁好的肉糜装盘,洗砧板,手法之纯属看得杨泽眼睛都直了。
魏休音问她要做什么菜,阮湘灵从盆里捞出一只还动着腮的鱼,将其按在砧板上,刀背一劈鱼头,那鱼顿时安分下来了。
阮湘灵一面麻溜地将鱼刮鳞去腮,把鱼身看成数短,鱼头分开放。将鱼肉再次洗净后一面拿了个碟子把鱼块装起,一面道:“今天做豆豉蒸鱼吧,这些天天有些热,吃清淡的好些。”
魏休音把手中的不知是水葱和韭菜都洗净放好,从旁边拿了手巾擦了手,问:“怎么做?”
“这个最简单。我跟你说过的,无论是做什么鱼都是要放姜酒腌过,尤其是清蒸做法,尤其要用得多些,因为红烧糖醋都能用其他刺激的调料去掩盖鱼的腥气,只有清蒸是最还原鱼的原味的,所以更要多放这些去腥气的调料。然后,豆豉蒸鱼,就是要放豆豉和调好的酱汁,再放上锅中去蒸就要。另外,为了保证鱼的鲜美,还是先做别的菜。”
杨泽躲在门外看着,本想进去,忽然注意到
阮湘灵将鱼肉分成了两碟来放,一时疑惑就又踌蹉了片刻。
魏休音又问:“今天还要做什么?”
阮湘灵把放好调料的鱼抓了一抓,又腌了肉,转过身将他洗好的韭菜利索地切了,拿了水中泡着的虾仁一起下锅炒。做好韭菜炒虾,从灶下的盆里拿出一个凉薯来,削了皮切片和肉糜一起入锅炒。
魏休音一如既往地问她做菜的程序,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杨泽在门外站得有些腰酸,一闪身换到另一侧的门框,正对着魏休音的方向继续偷窥,不知是错觉还是碰巧,他才闪过去,一抬眼便撞到魏休音抬起脸来,一双澄澈如水晶又迷惘的眼睛微微莹然了目光,让杨泽心虚地低下头去。
直到阮湘灵做好菜杨泽都不敢再动一下,只见最后阮湘灵做好最好一道鱼之后从墙角拿出一个一个大大的食盒,将所有做好的菜肴分出一份来,放进去,连煮好的饭也装了大大的一碗放进去。整理好衣衫之后帮着魏休音把留下来的菜肴端进屋中摆放好才提着食盒离去。
杨泽在草丛里蹲得腿酸,望着阮湘灵离去很久才敢出来,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他很奇怪,究竟阮湘灵的用意在哪里,看方才阮湘灵对魏休音的态度,两人之间虽然很是熟稔却并不亲密,阮湘灵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什么暧昧的话语,而且这分成两份的菜肴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等他装成以往一般回到家中,魏休音已经开始吃了,听到杨泽的脚步声响起后对他道:“快坐下吃饭,我饿了就先吃了。”
杨泽扒拉了几口饭,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反而是魏休音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先问他道:“你今天就没有什么跟我说的?”
杨泽唔了一声,点点头道:“我今天和东家说过搬家的事情,已经找好了一处宅院,日后选个日子搬进城去就行了,左右我们也没多少东西,不算很麻烦。”
魏休音听他说完很久,又问:“没了?”
杨泽又唔了一声,反问道:“还有什么?”
魏休音想了一想,答非所问道:“我要吃鱼。”
杨泽给了夹了鱼块挑了鱼刺,一餐再无话。
又过了半个月左右,集市上算命的老先生抖着手给他敲定了一个宜乔迁动土的好日子,杨泽将收拾好的东西装了箱子,他们的东西的确不多,衣物杂物加起来不过三箱,杨泽雇了平日里载他回来的砍柴小伙子的牛车装了箱子先送去,他和魏休音还有杨母一起坐着杨泊赶的马车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