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这位夫人,我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那女子又捏住了他的下巴,魏休音烦躁地挥手打掉她的手,厉声道:“你有话就好好说,
别动手动脚的!”
那女子被他气得不轻,声音都是颤抖的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是你对不起我的,现在还要我、还要我不对你动手动脚——不、不对!谁要对你动手动脚!”
魏休音揉了揉被捏得有些发热的下巴,慢条斯理地道:“是你抓的我,我只是问你究竟要干什么,你既然不说,就放我走吧,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呢。”
不知是魏休音那句话触动了她,女子一时没有说话,魏休音听不到她的声音,便摸索着身下的床板慢慢下床去。
那女子忽然猛地将他往床上一推,压到他身上按着他的肩,把脸推到他眼前,激动地道:“你看看我你看看,你认不认得我,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没看出来我是瞎子么?”再说我就算看得见我也不一定认得你是谁。
那女子倏忽一愣,没反应过来,又确定了一次:“你……真的看不见我?一点都看不见?”
魏休音被她压得喘不过去,推着她坐起来,恨不得离她八丈远。“你不是脑子有问题,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有眼睛也有问题。”说着便准备起身。
女子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骤然冷了,“你不能走。”
“你究竟要做什么?”魏休音问。
女子道:“不管你究竟看不看地到我,认不认得出我来,我和你之间都是冤仇深似海,原本我以为你真的死在火海里了,那些冤仇也就一笔勾销了。可是现在不行,偏偏你运气不好,在我有生之年又让我遇见你了,无论如何这一回,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可以当做没见过我。”
“哧——”女子满是嘲讽地一笑,“陛下,多年不见,您越来越有趣了。”
施施然起身,她对魏休音道:“陛下你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让你偿债,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魏休音叫住向外走的她,“你不放我可以,但是,至少要让我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女子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命都不保了还想着你的那个男宠,你们可真是一对鸳鸯啊!”
“是生死相依的神仙眷侣。”魏休音心知是出不去了,也就气定神闲下来。“夫人,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和你之间有什么瓜葛么?”
“你抄了我家,害得我家道中落家人被流放千里生死不明,毁了我一生的幸福。”女子咬牙切齿地道。
魏休音又问道:“可以告诉我,你贵姓么?”
女
子道:“我姓董——这一回,你懂了吧?”
夜色正浓,扬州府府衙中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震碎了。扬州府尹刘煜从床上起来,一双疲惫的眼几乎睁不开,身边如花美眷姿态十分优美地打了个哈欠,娇嗔着埋怨:“是谁啊,大半夜的还敲门,让不让人睡觉了!”
刘煜安抚了她,披衣出去开门,也略带着怒气地问:“什么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说,大半夜是要做什么!”
门外送信的男子微垂着头,从怀中拿出张叠了几叠的画,递到刘煜眼前。“刘大人,这是我家夫人命我快马加鞭送来这个,还说无论大人在干什么都要请大人亲阅。”他的声音坚若磐石,丝毫没长途跋涉的疲倦。
刘煜听了他的话,神思清明了一些,疑惑的接过他递上来叠成几叠的纸张,展开来看。当双目触及道画上的人的时候,即使在昏昧的夜里,扬州府尹的双眼也是充满了震惊和讶然的,一瞬间雪亮地几乎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刘煜眼睫一眨,抿了抿唇,目光瞟到面前男子的头顶上。他问:“你家夫人在何处见到他的?”
“夫人随大人前往上水县赴任,这画中人,就是在上水县遇见的。”
“什么时候遇见的?”
“刚刚不久,夫人一见到他便画了这画像命我送来给大人,片刻没有耽搁。”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禀报你家夫人,下面的事情我会派人去做的。”
刘煜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双手将画像撕了个粉碎,手一扬,细碎的纸屑在风中飘扬。
第五十章:故人
天光的热意无法温暖他心头的冷,杨泽呆坐在家中堂上首座之上,门大敞着,以便能最快见到来报讯的人。
杨沅坐在他身边,虽然已很是疲惫,却还是十分谨慎地盯着他,生怕自己哥哥再一个按捺不住又冲出去找人。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门扉轻响,紧接着一连串的急切的脚步声。杨泽几乎是听到声响的那一刻就坐起身身来,三两步跨到门外。杨沅忙也跟着他走出去。
来人是阮家的小厮,杨泽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消息。
那小厮道:“我们几乎把公子你能想到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杨泽的手滑到身侧,抿了抿唇,眼中流露出来的神色已经绝望到了顶点。杨沅不忍见他失魂落魄,又问道:“那衙门那边呢?”
小厮道:“刚刚和衙门那边的捕快碰过头,他们也说没有。”
杨泽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杨沅扶住他,皱眉看向小厮:“既然没找到还不快再找,回来干什么!”这种时候,没有任何消息反而能让哥哥镇定一些,至少他心中还有希望寄托。
小厮又原路折了回,刚走到门口,倏忽一阵惊叫,兄妹俩不由对视了一眼,相携走到门口。只见那小厮瘫坐在门外台阶上,全身抖个不停,抬起的手颤颤指向门框上,“有……有人射、射……”
杨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门框上插着一根无翎的断箭,箭头已经没入门框之中看不到丝毫,射箭之人若不是离得很近,便是臂力不凡。杨沅将那断箭取了下来,咦了一声道:“这箭有问题。”
她从断箭断口处拿出被卷得细细长长的纸条,杨泽展开来看,那上面写着“人在我手,听我号令”八个字,落款处写着“故人”。
杨泽心中一沉,他早猜测过魏休音会被认出,甚至会有人利用魏休音的身份来换取利益,却没想到这么快。杨沅见他脸色不豫便拿过来看了,思忖了片刻,小声对杨泽道:“大哥,你先别担心,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
“何以见得?”杨泽问道。
杨沅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的下人道:“你先回去,告诉夫君,说人已经找到了,还有衙门孙家那边也去知会一声。”说罢,转而看向杨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去。”
到了屋中,杨沅吩咐带来的丫鬟去厨房弄些饭菜,又给杨泽重新沏了杯茶,方才开口:“首先从这张纸条上看来,这个人必定是认出来殿下的身份,但是以大哥你现在的财力势力,他应该不是为了财,又从他送来纸条的方式和行为来
看,他是一个武林高手或者是个能够号动武林高手的人,并且,我觉得这个人不一定想要杀殿下。”
若是想杀人,或是想用魏休音换取高官厚禄的话,定然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巴巴地再来通知杨泽。杨泽虽然是亡国之君的男宠,可说到底这个身份并不是什么光彩身份,魏休音当权他是鲜花着锦炙手可热,一旦天下属他人,杨泽的下场不会比历史上的任何一位以色侍君的男人好多少。
杨泽听了她的分析,脑中绷紧了的弦稍稍松了松,他噙了一口茶水才觉得喉中如火般疼痛,慢慢将一杯茶水饮尽。喝完水他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是,若是这个人并不想要用休音的身份去换取什么的话,那他抓休音的意图究竟在哪里?”
杨沅微微敛眉,“单凭这一张纸条,能够看清楚的实在是太少了。”她又拿起那张纸条,纤白的指尖将窄窄的纸条转了转,恍然想到什么,递倒鼻下嗅了嗅,一边说:“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两点,一点是殿下现在没事;一点是,这个人一定对殿下有敌意。”……好香。
杨泽长睫一眨,将眼中的疲倦逼退了一些,“殿下和德妃娘娘当年得罪的人不少,尤其殿下当年的性子,从他当楚王开始他就没消停过,后来……为了立妃的事情把江南士族几乎得罪了个边,在江南,要找个对他没敌意的人,其实挺难的。”
杨沅噗嗤一笑,掩嘴对着杨泽眨了眨眼,道:“大哥我怎么觉得你这番话还挺自豪的。”
杨泽抿了抿唇,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什么时候还开这种玩笑!”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杨沅将手中纸条递过去,“我又发现一件事,你看这张纸条。”
接过来的纸条的质地只是寻常的笺纸质地,一般的店里卖的基本上都是这种材质的,杨泽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杨沅见自家兄长疑惑地看来看去都看不出苗头,又将纸条抬高,递倒他鼻下,一股淡淡的馨香立即冲入鼻腔,让人觉得浑身通畅。
“这是……熏香笺?”江南士族自诩华夏正统,累世皆出风雅之士,风雅的人连笺纸都用得不一样,除了在纸上绘花用模板印叶子之外,还有如熏衣一般用香料熏制纸张,杨泽当年也曾用过熏香笺,皇宫内院用的都是名贵的香料,诸如沉水龙涎等等。
杨沅点了点头道:“前几天夫君从扬州给一位世伯拜寿带回来一些这种熏香笺,据说这种香是时下扬州最为流行的熏香所制的,是用什么茉莉和桃花还有什么药材调成的香,叫什么我忘了。”
杨泽转了转眸光,屈指在桌上弹了弹,沉声道:“这个人是扬州的人。”
转而又皱起眉来,“可扬州这么大,又鱼龙混杂深不可测,当初魏朝未灭时扬州就是陪都,每个读书人殿试之时都想金榜题名得任扬州。究竟这扬州水中那一头鱼才是我们要找的?”
杨沅叹了口气:“这个,还是等以后再来消息来再做打算。”
被吩咐去准备饭菜的丫鬟端着菜案缓步走进来,杨沅起身走到杨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大哥,你都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吃些东西去歇息一会儿吧,不然下次消息还没送来你就倒下了,我一个人怎么去救你的休音?”
杨泽看着丫鬟送上来的饭菜轻轻摇摇头,杨沅先开口说:“我这个丫鬟可是新买进府来的,她是我家新的厨子的女儿,她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扬州的会仙楼做厨子,前些日子因得罪了人才离开扬州的,那手艺绝对没话说,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也做得一手好菜。你看这素炒茄丁、红烧豆腐、还有这个莴笋汤,都是特地为大哥你做的,你一夜没吃喝了,且吃些清淡的垫垫肚子吧。”
那丫鬟长得甜美,和孙满庭贴身的丫鬟小惠有的一拼,一笑眼睛弯弯像月牙,她也道:“大爷你好歹给奴婢面子吃一些,当初扬州府的府尹大人过生辰时,奴婢的爹爹还曾进府去做过菜,府尹大人还夸赞过爹爹的厨艺,奴婢虽然不是爹爹,可那年奴婢才十岁就给爹爹打下手了,奴婢做的饭起码也能入口吧?”
杨沅用手帕掩唇一笑,又嗔了那丫鬟一眼:“这丫头长得甜,话说得也怪甜的,说得我都想吃了,去给我也添双碗筷来。”又对杨泽道,“大哥你可不能辜负这丫头的一片心意啊!”
杨泽拗不过妹妹,只得端起饭碗,提了筷子指向面前的菜肴,忽然脑中又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杨沅。后者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本能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杨泽眉峰紧蹙,低声说:“妹妹你还记不记得县衙的人是怎么去找休音的?”
杨沅想了想,答道:“我记得,他们说是拿了画像去的,我亲眼看过那画像,画得蛮像的,就让他们拿去找了。”
“那你记不记得那画像是谁画了给他们的?”
杨沅道:“是知县夫人。县太爷说他的这位妻子自幼修习琴棋书画,尤擅丹青,当日悦晴的满月宴上,知县夫人看到殿下容貌端丽就立即离席画了一幅,捕快们手中所拿的画像都是知县夫人所画。”
杨泽问:“沅儿,你说你见过画像,你手上有没有?能给我看看么?”
杨沅想了又想,走出屋外去把守在杨宅的小厮找来让他赶快去县衙找捕快拿
来画像。回来后趁着有人去那画像的功夫,问杨泽是想到了什么。
杨泽双手松松握住,抵在头顶,他闭了双眼,嗫嚅着唇道:“我也看过那张画像,刚刚想到了什么,但是不太确定。”
马车在上水通往扬州的车道上笑笑绝尘,魏休音背靠着车厢,耳畔听着车辕碾过尘土的声音,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他的镇定让一旁的董夫人不镇定了,她等待再三都没等到魏休音开口等得已经十分不耐烦,可魏休音就是不说话,她着急的样子就像他们如今的处境倒了个个儿一般。
“喂,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终究是按捺不住了,董夫人开了口。
魏休音依旧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悠闲语气:“我还有什么可问你的?你能够告诉我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事情是你不能让我知道的,我只能等到了地方才能知道,现在我不需要多费唇舌再从你口中套话。”
董夫人无从反驳,给他噎了个十足,悻悻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又贼心不死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了,那你就真的对我没用任何话说?”
魏休音伸手要掸了掸衣裳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埃——这女人对他很好,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好得就像他不是在做人质倒像是在度假旅行。
“我对你的印象,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她是有多兴奋。
魏休音嘴角一勾,“这件事我也很想知道。”
第五十一章:故事
车厢里的空气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凝固成冰,魏休音并不畏冷,他继续时不时掸一掸衣衫上不存在的尘埃,好似这是一种习惯。耳畔车辕碾动的声音混进了一种十分沉重急促的喘息声。
魏休音想这女人怕是想拿刀把自己砍了,可是又不行。
真是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魏休音暗暗叹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身子。
那张画像上的魏休音十分传神,但并不是现在的魏休音。
画像中的少年虽然是一身常服,没有戴着王冠饰华贵的佩饰,但他的面目是初露峥嵘的意气风发,真正睥睨下尘的傲然气度,似乎终生万物都被他踩在脚下,任他喜欢厌恶或生或死。
自从跟了魏休音之后,杨泽几乎没有落下过魏休音任何时刻的样子,这张画像里的魏休音是十七岁时的魏休音。
他之所以觉得画像有问题,是因为记起昨日捕快手中拿着的魏休音的画像十分传神,传神到不想是初见第一眼就能画出来的效果。到如今,他更觉得奇怪的是,当日他见到的那一张不止不是现在的魏休音,连眼前的这一张都不是。
“沅儿,派出去找人的捕快是不是人手一张?”杨泽问。
杨沅道:“是,因为他们搜索的地方都是郊外野地,上水县衙人手又不够,他们都是单独行动的,只能人手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