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下——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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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笑声骤然变成轻声淡语,而周天赐压也压不住的怒焰灼灼扑面,鲍聿卿顿了一下,周天赐此刻,着实骇人。

“我知道。”

“你不知道!”毫无犹豫的断言,周天赐真如凶猛至极的野兽,“相反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我知道强留你的心也早跑去了前线,我知道至亲之仇不报你活着也如同走肉,”换过一口气,周天赐语气如故,“外面天天喊,报纸天天登,想不知道也得知道,我知道国家大义民族危亡,我知道北平,更知道南京……”

越来越没有逻辑联系的话,鲍聿卿觉得周天赐已经失去理智,不禁打断,“周天赐……”

“我知道你做什么事都有千百条理由,只是这些理由里没有一条是关于我!”

终于扬高了一度的声音荡去,屋子里回复无声,鲍聿卿没有反驳,周天赐面露自嘲,这话,说得真有出息。

残阳如血,满地黑白狼籍,晚风,穿窗而过。一直在克制而没有爆炸的情绪,周天赐又再平复一次,抬眼看着鲍聿卿肩膀上的肩章,颗颗黄灿灿的星星,耀目得让人心痛,声音不觉哑然,“罗奕一颗将星,冯子玉两个,谷纵和鲍东铭都是三个,还不够?还不够?一定要再加上你肩上这四个。”眼睛盯着那个坐在桌前看不出情绪的人,心中闪过那些跟自己说过话过过招,如今只成为一块石碑上名字的人,周天赐不得不怆然,“聿卿,再做,你知不知道你还剩下什么。”

熟悉的怆然声音,是巴黎国联会议间歇,提起宋广义的牺牲,宁可和美国人撕破脸也要血债血偿的周天赐。感同身受,这怆然自然而然的由周天赐的声音沁漫进鲍聿卿心里。

又是很长很长时间的静止,鲍聿卿才终于又有了动作,他撑着桌沿蹲下身去,伸手,摸起的仍是满地黑白混杂错落的棋子。

周天赐看着,视线里的鲍聿卿一粒一粒的去捡他拂到地上的棋子,分开交错的黑白,一把又一把的重新放回棋钵。姿势像极他刚才收拾盘面上的墨色花朵。

屋子里只有极轻的站起蹲下衣袖蹭动的悉索声,来来回回拾棋放棋的脚步声,和,云子被重新放回棋钵的“哗啦”声。鲍聿卿捡棋子的背影无言的沉默,而他行动的意思却愈加昭然。

他又再一次蹲下,周天赐终于不能自矣。

不知是第几次蹲下来,鲍聿卿仍然是伸手去摸地上的云子,猛的一片黑影急袭,他没回头背上就立刻贴上一个颤动而温暖胸膛,就算低着头,视线的余光也看得清楚,周天赐膝盖着地,是半跪在地上。

“聿卿,听我说,你别去。”搂着鲍聿卿的手臂深深的用力,周天赐脸贴着鲍聿卿后心的地方,那个地方传来“咚咚”的心跳,他忍不住贴得更近更近,“就一次,就这一次,听我的,你听我一次,我保证就这一次。”

摸棋子的手停住,鲍聿卿无言无语。

“跟我走吧,我们离开,我不是周总座了,你也一样,无职则无责,够了,都够了,”周天赐搂着鲍聿卿,贴着他的背,轻轻的说,“聿卿,你相信我,你不放心的都会过去,你想要的结局我也从心里期盼,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要做到,我们需要的不是牺牲而是时间。”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鲍聿卿却骤然一怔,想要转头却被周天赐紧紧搂着动弹不得,然而那最初的一刻激动过去,他就放弃了追究,其实不难理解,周天赐此刻站在了最高的地方,自然会看到最远处。舒眉远目,澈然的眸子里晶亮的异常,看来他早计划了对策,原来他也想到了时间!

“你跟我走,我们一起等着战争结束,一起看这场仗,最终一定以日本人的失败告终!”

周天赐执意的搂紧鲍聿卿,于是他看不到的是鲍聿卿脸上因为他的话展露的神采,冰河初溶春风拂面,崇山峻岭千岩竞秀。

天赐,你懂,我不放心的原来你早就懂了。果然是你说得对,你我之间,没懂的是我。

“要这么搂到什么时候?”拉下周天赐的手,鲍聿卿站了起来。周天赐也由他拉着站起,一时不明所以,“天赐,棋还没走完,怎么办?”仍是说棋,只是此刻的鲍聿卿已经完全不是之前的态度,满眼喜悦唇畔有笑的站在自己面前,周天赐不知何故,但鲍聿卿柔软了语气亲昵的问他,这样的鲍聿卿,周天赐只是珍惜,再不想追究其它。

捻起一粒黑色云子,周天赐没有丝毫犹豫,在被他自己拂去了绞战黑白只剩灵秀翠色的棋盘上落下,“我输。”

“啪”的一声,清脆果然,青翠莹润的棋盘上那粒位置正中的黑子,鲍聿卿竟一时看得失神。出手袖手,干净潇洒,举重若轻,可堪定盘!是什么时候,他能伸手就拂乱了棋局也能仅凭一子一手就定稳了整个棋盘。有此一子领局,虽然此刻是山河染血,终要有云开结束的一天。

心愿,可足。

放下了这一层心满意足,鲍聿卿牵眸看回周天赐,“黑子胜势,你要认输?”

周天赐映牢了鲍聿卿由眸子里流露出来盈满全身跳动的悦然,“落子无悔,心甘情愿。”

鲍聿卿深深的看着周天赐,极深极深,像是要把他印入骨血,他是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终于掌握了整个棋局,而这个过程中,他从始至终一贯都是对自己认输!

倾身上前,鲍聿卿主动吻住了周天赐,气息绞缠,舌尖起舞,胸膛里愈来愈加速的心跳,在耳边擂擂如鼓。

鲍聿卿突然的热情,周天赐意料之外却也绝对能应付得绰绰,双臂用力一揽,顷刻反客为主。沿着弧度美好的颈线啄吻,周天赐迷恋这熟悉至极的气息,指头熟练的拨开纽扣,掌心贴抚着鲍聿卿肩膀揉下他笔挺的军装外套。

身上骤然一轻,鲍聿卿仰着头喘息一下,双手有样学样的也脱掉了周天赐没系扣的西装外套。

周天赐心中一奇,他喜欢鲍聿卿主动,但那应该是主动回应,不是想现在这样主动的都快要比他自己还主动。威胁十足的揽着鲍聿卿的肩,推着他的头贴上自己的唇,霸占一样的吻。周天赐知道不会换气的鲍聿卿不消一刻就会被吻得因为缺氧而迷糊了神志,站不稳的软在自己怀里,这样的吻警告的意思本来很明显,只是灵活的舌尖还没来得及真占到上风,周天赐就觉得腰上的皮带被碰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毫不犹豫的被解开松落。

真要造反!

摸到了周天赐腰上的皮带,鲍聿卿解到一半突然被人用力一推,脚下一退撞到床沿,本来能勉强站住,奈何周天赐落井下石不扶反推,肩膀上的力道让他彻底失去了重心,鲍聿卿干脆放弃努力只是看着恶劣到底的周天赐,任由失去平衡的身体摔在床上,背才不轻不重的痛了一下,身上马上压上一个熟悉的重量。

周天赐粗重的喘着气,眼前全是鲍聿卿刚才挑眉扬目似笑非笑的表情,毫不反抗的仰面倒在他眼前的床上。躺在床上的鲍聿卿没说什么,一双明亮的眸子由下往上看着,眸子深处似有一簇火苗若隐若现。周天赐紧紧盯着似要看清,而在真的看清那幽深暗隐的火苗以后,鲍聿卿眼睛里的零星火花顷刻就在他身上野火燎原。呼吸一紧,脊柱一阵酥麻的时候身下跟着一热,勃勃跳动。

一边压着鲍聿卿,周天赐直起身松领带,才扯开一部分,鲍聿卿一个挺腰欺身而上,伸手拽着周天赐颈间松而未松的领带,将脸凑得离周天赐很近很近,眼睛里隐匿的火花突然一涨,“有个问题,为什么总是我在下面?”

脖子上突来的重量周天赐悄悄皱眉,鲍聿卿双腿被他压着无处着力,就靠腰跟床那一点点作用力弹起身体抓住他解了一半的领带,现在那点儿力使完了,领带上几乎承着鲍聿卿全身的重量,而后者似乎乐得看他等会被迫被连带得趴下身去。

周天赐眸子一眯又睁,卡着对方脖子强迫人家答应自己的要求,提纲挈领鲍聿卿真是领会运用到一分一毫,只不过,他周天赐最恨被人胁迫!

将手里解了一般的领带一松到底,那条领带就正好借着鲍聿卿的力气整个儿脱开,领带的主人姿势没变的摆脱了危机,被牺牲舍弃的领带只好顺着周天赐衬衫领子被彻底抽了出来。

鲍聿卿攥着周天赐的领带重新摔回床上,周天赐对着奇袭未果的鲍聿卿凉凉打趣,“聿卿,莫非你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爱系领带?”看到鲍聿卿燃起怒焰的眸子更加得意,“不系领带确实是个避免被人提纲挈领的主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系又怎么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鲍聿卿因为周天赐这句含义十足的话神色微变,手里周天赐的领带被他猛的甩出去,曲肘就要坐起来,“我问你为什么总是我……”

周天赐知道鲍聿卿心里不服不会甘心,不等他再出招就俯身压上,张嘴含住还在不平忿忿的唇时,双手分别攥住鲍聿卿衬衫双襟左右一扯。又是”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过这次不是黑白云子,是一颗颗迸开的深青色衬衫纽扣。

疾风骤雨初歇,屋里床上都是一片凌乱不堪,周天赐不得不承认现在是真的没这个本事收拾,只是桌子上那一抹翠色直刺进他眼底,如芒在背。周天赐也是极累却怎么也睡不安稳,于是抬着没有一丝力气的手将鲍聿卿拉到怀里搂着,鲍聿卿睡得极熟显然是累坏了,过程中没有一点反应,安静温顺的任由周天赐抱住。贴着他的额头蹭着他的颈,闭上眼睛,脑袋里都是鲍聿卿眼底的灼灼火苗,周天赐缓缓勾起唇,表情渐渐安然,双臂却是将鲍聿卿搂得更紧。

有些事情,在太早的时候就已经种下,风光云雨,总是,要破土发芽。

第六十九章

总T府何靖民办公室

周天赐坐在沙发上,一身休闲西服,满耳学生示威游行的口号,夏天的南京是火炉,总T府此刻真如被放在熊熊烈火上烤。周天赐看了看不时往窗边张望的何靖民,从他来到何靖民办公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何靖民换下了总能在报纸照片上看到的“何总座”五星礼服,现在穿着的是曾经做何司长时的衣服。

周天赐端起紫砂杯抿了一口,装束的改换,何靖民今天找他来的目的清清楚楚。

坐也坐了快两个钟头,茶已经续过三道,周天赐不主动说话,何靖民话再难讲也不得不开口,“周总座。”

“咣当”细腻润手的茶碗顿在桌子上,茶色的水溅到握杯的修长指头上,周天赐甩了甩手上的水,淡道,“烫,当不起。”

何靖民眉心一跳,盯着周天赐,屋里不大的变故房门外立刻想起报告声,持枪的侍卫推门而入,看到屋里的何靖民并无危险,请示道,“总座?”

周天赐把沾着茶水的手移到唇边,轻轻吹着。在南京,谷纵控制军队吴馨毓掌握财政,行令靠人,吴谷联手架空了何靖民,新中央的命令出了总T府就只是一页废纸。不过,这里正是总T府!不动声色的等着,周天赐听到侍卫这声“总座”的称呼更想看看此时此地“何总座”预备怎么跟他说话。

何靖民看周天赐的目光里隐隐的恨意,谷衡和吴馨毓一条心的处处给新中央麻烦,开会次次出席,面对面碰上也知道点头叫一声“何总座”,所有的命令表决时都是全票通过,可是定好的总座令想要传出总T府就成了问题。一来二去,何靖民不得不承认周天赐确实比他会哄小孩子。

“出去,没我的命令别进来。”何靖民吩咐,周天赐仍然没抬头看一眼,但是何靖民明显看到周天赐薄削的唇微微扬起。心头窜起灼灼的火焰,何靖民吸口气平复,伸手抽出西装上衣口袋的丝巾,何靖民递到周天赐身前的茶几上。

深浅褐色的花格,放在白瓷桌台上很显眼,而当周天赐看也不看的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帕拭干手指时,那显眼就变成了极端碍眼。

周天赐淡然的将手帕放回裤子口袋,何靖民心脏上顶着的火苗又旺了一道,“我今天找你,有事和你谈。”周天赐并不理会,何靖民咬牙继续,“现在,南京政令不通,我请周总座出面解决,总T府前的游行学生……”

话到这里没有说完,何靖民却再也说不下去,视线里的周天赐在他说话的时候站起身,铮亮的皮鞋蹬在茶几边沿上,弯腰伸手捡起桌子上他的丝巾,自然而然的抹上了鞋面。

“周天赐!”是可忍孰不可忍,何靖民一压再压的怒火彻底爆炸,“我给你脸,你也别太给自己掉价了!”

“哐当哗啦”周天赐闻言一脚踹翻陶瓷水晶四脚茶几,紫砂茶杯跌在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碎,甩手回身,周天赐将手里的丝巾仍在何靖民眼前,“何靖民我告诉你,别再叫我周总座,你不喊我们还能谈,再听到一次我马上走。”

“报告,总座!报告!”

屋里打翻东西的声音尖锐刺耳,果不其然的引起门外的询问,周天赐仍是是笑着,笑容冰凉,微眯着的眸子里并没有何靖民却是明显在等着看何靖民会怎么办。

何靖民深恨周天赐故意刁难,奈何现在是求人帮忙,心里天大的火也不能对周天赐发作,铁青着脸向门口嚷,“闭嘴!执行命令!”回头再看周天赐,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一字一句又再说了一遍,声音克制至极,“学生围了政府办公楼,我的命令不管用,现在南京军令不通行政瘫痪,我请你来这里是想你出手帮忙。”

周天赐听完不表态,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就是你承认自己没本事管,还是要来找我对不对?”

何靖民深呼吸几次,周天赐的话正如同一记耳光扇在脸上,奈何他心中焦急,日本人贪婪凶残北平前线摇摇欲坠,南京中央一团乱的处境可如何是好?要是军令再到不了前线,军心动摇人心惶惶,华北危矣!

“是,我不如你,我请你,不,我求你回来。”

“呵,”周天赐冷哼一声,缓缓道,“现在知道求我,你当初又是怎么赶我走的?”

何靖民一噎,沈变只是导火索,他在北平能将周天赐从总座位置上拽下来,深究起来其实是周天赐自己提的辞呈,所以他真正算得上和周天赐过了招还占到便宜的,其实是山东会战之前,周天赐拒不出兵,他利用舆论的打击。

“保存实力,拒不抗日。”周天赐一字一字的说,正合着此刻总T府外学生示威游行的口号:反对日本侵略,反对ZZ坐视,抗击日寇,还我河山!

何靖民边听边看着周天赐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好像是玩味,又像是嘲讽,还是得意?或是不屑?很像,却都不是,到底是什么,看不清。

“反对日本侵略,反对ZZ坐视,抗击日寇,还我河山!”

耳边渐渐只剩下学生的口号声,一声高过一声“反对ZZ坐视”的叫喊,何靖民细想自己此刻的处境,行政瘫痪军令不通;想起被游行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形同虚设的ZZ办公楼;更想起被群情激昂的学生打得鼻青脸肿停职修养的交通部长,猛的眼前一道雪亮,这是何其相似的一幕!

再看周天赐,后者也正看着他,何靖民终于看清,周天赐俊冷面目上的表情不是玩味不是讽刺不是得意不是不屑。

“何靖民,学生很好用,对不对?”

犹如当胸一击,何靖民几乎断气,心脏震动他却突然看清了,无比清晰,周天赐脸上的表情什么都不是,只是最简单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靖民更猛然回忆起,学生游行开始的日期,正是周天赐卸任离职带着鲍聿卿搬出总T府的转天。

很久的停顿,何靖民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天赐一方面指使吴谷二人处处为难,新中央寸步难行,再煽动学生运动这一把烈火,是用尽心思要把他何靖民放在油上煎。煎边煎罢,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只是周天赐是瞎了眼么,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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