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躺了下来，两个人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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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绍磊醒来的时候，骆正元已经坐在了那张靠椅上，身旁的桌上摆着简单的清粥小菜，霍绍磊突然就觉得胃口大开，走到骆正元身边，在他面颊上留下一个吻，就坐了下来，自顾吃起了早餐。

骆正元看着霍绍磊，眼角带着笑意，“我还打算晚点再叫你，昨晚折腾了一宿，你不累？”

霍绍磊拿眼瞟了一下骆正元，“更累的人是你吧？”

骆正元笑笑，倾过头来，就着霍绍磊的手，喝了一口粥，正色说道，“我已经联系了今晚的船离开武汉。”

霍绍磊点了点头，低头略微思索了片刻，抬起头看着骆正元，“我想回趟家。”

“滕正把汽车已经备好了，等你吃过早饭，我们就回去。伯父现在正在家里。”骆正元拍了拍霍绍磊的肩膀，回道。

“你当初说的没错，他是我最后的亲人了。就算我们两个不能和平相处，他毕竟是我的父亲。”霍绍磊垂下眼帘，轻声说道，“也许这一走，再也见不到他了。”

吃过早饭，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个人就出了门。压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汽车朝着租界开去。

到达熟悉的门口，霍绍磊顿了顿，下了车，迎面就撞上了跑出来的思思。

思思抬起头，一脸讶异的看着霍绍磊，随后眼泪就涌出了眼圈，“少爷，您，您回来了。”

霍绍磊笑笑，抚了抚少女的头发，“我爸爸在家吧？”

思思点了点头，眼底里有些难过，“老爷生病了。”

霍绍磊咬了咬唇，回头看了眼骆正元，对方鼓励式的点了点头，霍绍磊舒了口气，朝着父亲的房间走去。

自从母亲去世，霍绍磊几乎没再去过父亲的房间，推开房门的时候，他的手有些颤抖，然后他看见那个自己唯一的亲人躺在床上，格外的消瘦。

缓缓地走到霍启山身边，霍绍磊压低了声音开口，“爸爸。”

霍启山睁开了眼，看见霍绍磊的时候有些讶异，随即又慢慢地合上，自己低笑一声，“我竟然病成这样，大白天的做起了梦。”

霍绍磊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抓住了霍启山露在外面的手，又叫了一声，“爸爸。”

霍启山睁大了眼，回握住霍绍磊的手，似乎确定了手中的温度确确实实来自自己唯一的儿子，低低地叹了口气，“绍磊。”

“爸爸，我回来看看您，您的身体……”霍绍磊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堵，有些话卡在喉咙却说不出来。

“岁数大了，不中用了。”霍启山低低地回道，“我最近总是梦见你妈妈，她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眼眶微微有些酸涩，霍绍磊偏了偏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他以为，这个男人已经忘记了他的妻子，可是他提起她来时，眼底的哀恸那样的真实。

“我知道你一直都怪我，怪我处处限制你，怪我在日本人害死了你母亲之后还违心奉承，怪我为了自保，任由你被日本人抓走，甚至让你跟日本人结婚。”霍启山微闭着眼，说道。

霍绍磊没有说话，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刚刚他父亲所说的，就是他心中所想的。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一直希望你能回来帮我管理公司。霍家的家业，是你爷爷留给我的，是我亲手一点点壮大的，我不舍得，就这么让它付之一炬。你母亲是我的妻子，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丧命却无能为力。可我只是个商人，这个国家拿日本人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拿他们奈何？”霍启山轻声说道。

“如果我死了，这个家业一样是落在日本人手里，还不如，我挣扎着保全它，最起码，它现在还姓霍。这个家业，是我们霍家几代人的心血，我不能让它断在我手里。”

霍绍磊闭了闭眼，泪直接涌出了眼眶，他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个跟他骨血相传的男人，没有他想的那样糟糕。

“绍磊，我知道你回来时想跟我告别。”霍启山睁开眼，透彻的看着霍绍磊，“你的很多事，我没管，但是不代表我就不关心你。”

“走吧，离开武汉，远离日本人的限制，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爸爸，”霍绍磊再也按捺不住，红着眼眶在霍启山面前跪了下来。

霍启山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总不能真的逼死你。只要你还活着，就够了。”

第四十三章：牺牲

霍绍磊跪在地上，突然觉得这二十多年来，自己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跟自己至亲的男人。他一直觉得他无情又软弱无能，觉得他根本就不爱自己，可是现在他才觉得，他一直没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心。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角流了下来，冰凉地划过脸颊。他抓着父亲的胳膊，想要再说些什么，房门突然被撞开，骆正元冲了进来一把拉起了霍绍磊，焦急地说道，“日本人来了，快走。”

霍绍磊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躺在床上的父亲，闭了闭眼，任由骆正元拉着自己出了房间。

骆正元拉着霍绍磊穿过花园，一路朝着霍府的后门走去。

霍绍磊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一边跟着骆正元走，一边问道，“日本人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骆正元摇了摇头，“不知道，刚刚思思来报信说他们在大门口，现在应该已经进了府。”

霍绍磊刚要回答，脚步突然顿了下来，右手迅速的伸进口袋，拿出枪时，两个人的已经正对了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渡边尚武站在他们的正对面，面上挂着虚伪的笑意。

骆正元拉着霍绍磊后退了几步，侧身挡在霍绍磊面前，手中的枪上好了膛，直指着渡边尚武的头。

渡边尚武对着骆正元的枪口，微扬起嘴角，“骆先生不会以为，你旁边的霍先生现在还有价值让你们活着出去？”

骆正元侧头看了一眼霍绍磊，一只手稳稳的握住了对方的手，慢慢勾起唇，露出一抹笑意，“我们两个拼了命，也不过是鱼死网破吧？”

霍绍磊回握住骆正元的手，冷着面孔看了渡边尚武一眼，握枪的手却更稳。

渡边尚武抬手抚了抚发，似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又是何必呢，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还是十分欣赏你们两个人的。若是两位愿意，我可以保荐你们，让你们绝对受到重用。”

霍绍磊嘴角的笑意格外的耀眼，他侧过头，淡淡地扫了渡边尚武一眼，“究竟是谁给你信心，让你觉得我们会怕死到做汉奸？”

“难道霍先生就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们你们在这里么？”渡边尚武回头叫了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大步闪了进来，站到两个人面前。

“滕正？！！”霍绍磊瞪圆了眼，惊问道。

滕正朝着渡边尚武恭敬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着霍绍磊两个人微微笑，“绍磊，我也是为你们好。”

“为我们好？”霍绍磊嘲讽地笑道，“为了我们好你去做汉奸？为了我们好你就背叛自己的国家，背叛自己的良心？滕正，你忘了自己是一个军人么？你忘了自己的使命么？”

“军人？”滕正轻笑，“做哪个国家的军人不一样呢？我为了我的国家出生入死，它又给了我什么呢？甚至连我的命都保不住！”

滕正的话刚落，一个人影就闪到了他的身边，一个耳光重重地打了过去，将他的头打偏，霍绍磊动了动手腕，面色微凉，“作为一个军人，你没有保住自己的国家，现在又为自己的不忠诚找理由。”

滕正慢慢地转过头，一丝鲜红的血迹从嘴角流了下来，“你当然可以为自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帽子，反正当日被日本人抓走的不是你们，受尽了各种折磨，差点没命的人也不是你们！当时你们在干什么？只怕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吧，霍少？”

霍绍磊垂下了眼帘，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如果我是你，我宁愿死。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远比性命重要。”

滕正怔了怔，随即笑道，“差点没命的人不是你，你自然可以这么说。绍磊，我们是同学，你们又算救过我的命，所以，我真心的劝你们，不要再那么傻了。”

漆黑的手枪抬了起来，直直地顶上滕正的头，手指微微一动，上了膛，霍绍磊微微扬起嘴角，没有说话。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侧过头，霍启山拄着文明棍带着管家跟几个下人走了过来，面上微微含着笑，朝着渡边尚武点了点头，“渡边先生，来我府里怎么不去前面，外面这么冷，生病了我怎么好意思？来，老张，带渡边先生进大厅。“

渡边尚武的视线从霍启山苍白的面上扫过，“多谢霍老先生招待了。我只是奉命来抓要犯，现在犯人找到了，我把人带回去就不打扰了。”

“渡边先生何必这么客气，我们不是朋友么？”霍启山似乎没看到渡边尚武面上的不耐，依然含笑说道。

“霍老先生还是先进去吧，等我把这几个人带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霍启山顺着渡边尚武的视线看去，仿佛才看见霍绍磊几个人，向前走了几步，横挡住对准霍绍磊的枪口，冷冷地扫了霍绍磊一眼，“渡边先生来抓人，你在这里填什么乱？前两天你到哪里鬼混了，还不赶紧给渡边先生赔罪？”

霍绍磊侧过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有些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却看见霍启山突然转身，一只手推倒了一旁的滕正，另一只手里紧握着一把手枪，直顶上渡边尚武的头。

一旁的几个下人迅速的上前挡在了霍绍磊与骆正元面前，隔开了黑漆漆的枪口，管家一把拉过霍绍磊，低着声音说道，“快走，安少在外面等你们。”

霍绍磊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拉着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正看见滕正站稳了身体，拿起枪对准了霍启山。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突然静止了，霍绍磊只看见滕正勾了下手指，然后霍启山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却强忍着站住，对着渡边尚武开了一枪。

霍绍磊下意识地挣开了管家拉他的手，朝着霍启山扑去，另一只微凉的手掌紧紧地拉住了他，骆正元拖着他没命的向府外跑去，安民世的汽车正停在门口，骆正元拖着霍绍磊上了车，车门还未关上，车子立即启动。

几声枪响从霍府内传了出来，霍绍磊猛地坐直了身子，死命地去开车门，骆正元死死地将霍绍磊按在车座上，眼眶都红了起来，他睁大了眼，一边又一边地重复，“绍磊，你冷静点，冷静点。”

仿佛力气全部都被抽干，霍绍磊瘫坐在座位上，缓缓地说道，“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安民世从前排回过头，担忧地看着霍绍磊，汽车一路驶了出去，街景不断地后退。

骆正元闭了闭眼，慢慢地放开手，在霍绍磊旁边坐住，靠在椅背上，“绍磊，他是爱你的，他可以什么都不顾只为了保住你，你不能让他失望。”

霍绍磊睁圆了眼，瞪着车顶，却感觉冰凉地眼泪不断地涌了出来，感觉浑身上下冷地厉害，他才刚刚明白那个老人，他就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他。

二十多年来，他们父子二人从没在一起好好的吃顿饭，从来没有机会像别家的父子那样心平气和的聊聊天。

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直微凉的手握紧了霍绍磊的手，将他整个人揽进怀中，骆正元放轻了声音，在霍绍磊耳边不断地重复，“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一直都在。”

第四十四章：结局

汽车兜兜转转，终于在安民世的一个别院前停了下来，急急忙忙下了车，四下里查看之后，三个人进了门。

霍绍磊几乎是强撑着向前走了几步，腿下似乎绊了一下，整个人倒在了地上。骆正元沉默着上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安民世上前拍了拍霍绍磊的肩膀，看了一眼骆正元，轻叹了一声，进了室内。

骆正元回头看了一眼安民世的背影，将霍绍磊整个揽入怀里，霍绍磊靠在骆正元的身上，觉得冰凉的身体上终于多了一丝温度，那彻骨的寒意似乎渐渐地散去。

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但是他却遇到了他，在这乱世上，他最后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骆正元跟霍绍磊终于进了室内，安民世已经倒好了热茶，靠在椅上，看向两人的眼底里带着隐约地担忧。

霍绍磊扬起了嘴角，朝着安民世微微一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端起他倒好的热茶，喝了一大口，“民世，谢谢你了。”

安民世讶异地看了霍绍磊一眼，转向骆正元，“你刚刚是不是给他灌输了什么思想？这个时候，跟我说什么谢？我已经派人准备了船，等天黑下来，就送你们离开武汉。”

骆正元点头应了，侧头跟霍绍磊对视了一眼，“日本人肯定会怀疑你了，霍家现在倒了，也许下一个就是你们安家了。”

安民世弯唇轻笑，“日本人已经灭了霍家，还想除掉安家的话，在武汉，就没有人可以为他们所用了。”

“终究是我连累了爸爸，也连累了你。”霍绍磊垂下了眼帘，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

安民世抬起头，笑着看着霍绍磊，“这么说话，就不像你霍少了。我虽说不是什么大英雄，为国为家，但是，为了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豁出去这条命也没什么关系。”

霍绍磊垂下了头，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涩，让他格外的难受。骆正元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安民世地肩膀。

安民世侧过头，俯在骆正元地耳边轻声说道，“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他有危险。”

骆正元目光深深地看向安民世，然后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我保证。”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汽车在距离码头不远地胡同口停了下来。安民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枪，别在了腰上，又拿出两个弹匣，分别扔给骆正元跟霍绍磊，“万事小心。”

霍绍磊的手搭在车门上，骆正元突然拉住他，替他将最上面的纽扣扣好，“外面风大。”

霍绍磊弯了眼角，笑笑，打开了车门。

三个人沿着胡同口小心地朝着码头走去，安民世的手下备好了船，等在那里。

码头之上突然灯火通明，耀眼的光芒，晃的三个人睁不开眼。侧开头，避开灯光，霍绍磊看见日本人已经将码头围住。

安民世皱起了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船只，低声道，“快上船，快走。”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骆正元攥紧了手枪，与霍绍磊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压着声音问道。

“这几个日本人，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安民世笑着答道，“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骆正元咬紧了下唇，握住了霍绍磊的手，将他推到了船上，“你在船上等我。”跟着闪到安民世身边，“看来除了水路，没有别的方式逃生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子弹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安民世一把推开骆正元，一枚子弹从刚刚骆正元站着的地方飞过，“你先上船。”

骆正元没有回答，一把抓住了安民世的胳膊，强拉着他上了船。

日本人迫近了岸边，子弹更加密集的射向了江中的小船。安民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霍绍磊，朝着岸上连开了几枪，微微笑道，“绍磊，有他在，我就放心了。”话落，纵身跃进了冰冷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