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渡边小姐的朋友。”霍绍磊淡淡地开口。

士兵一怔，朝另一个士兵示意，转身尽了院子。片刻，渡边美子施施然走了出来，看见霍绍磊，面上不由满是喜悦，“绍磊君，你好，没想到真的是你。”

勾了勾唇角，霍绍磊轻轻开口，“我是想，渡边小姐每日一个人呆在家，一定十分无聊，所以专程来看看你。我自幼在武汉城长大，也可以带你，随意在城中逛逛。”

“实在是太感谢你了，绍磊君。”渡边美子朝着霍绍磊微鞠躬，朝着门外的士兵点了点头，打开大门，走了出来。有士兵想要跟在渡边美子身后，被渡边美子拒绝，“我只是跟绍磊君随便逛逛，你们不要跟着我，坏了我的兴致。”

霍绍磊为渡边美子拉开车门，请她上了车，才关上车门，从另一边上了车，“渡边小姐想要去哪里？”

渡边美子面色微红，“绍磊君带我随意逛逛就好了。”

了然地点了点头，霍绍磊发动了车子，直接开车上了中山马路，“渡边小姐，我带你去江汉关看看吧。”

渡边美子点了点头，面色微红。

汽车绕过一个路口，霍绍磊突然一脚急刹车，将汽车停在了大孚银行的门口。昔日繁华的大孚银行，已经成了日本宪兵队。渡边美子一惊，“绍磊君，怎么了？”

霍绍磊的视线紧盯着窗外，两个日本兵拖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直往大孚银行内走，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渡边美子咬了咬嘴唇，推开了车门，用日语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日本兵看见渡边美子不由一愣，站直了身体，急忙答道：“美子小姐，这个日那人公然在我日本租界内张贴对天皇和皇军不敬的标语，渡边大佐命令我们将他带到宪兵队。”

渡边美子回头看了眼车上的霍绍磊，紧抿着薄唇，面上看不见一丝笑意。想了想，继续说道，“把这个人放了吧。”

“可是美子小姐，这是大佐的命令我们不敢违背。”

“父亲在哪，我去见他。”渡边美子说完，回过头，“绍磊君，我先进去见一下父亲。”

略微挑了下眉，霍绍磊缓缓地开口，“还是我陪你一起去见渡边先生吧，以免他责怪你私自出来。”说完下了车。

渡边美子有一些动容，主动上前挽住了霍绍磊的胳膊，“父亲现在在哪里？”

“大佐现在在刑讯室。”

“知道了。”渡边美子挽着霍绍磊，径直走进了大孚银行的大门。

一路东拐西拐，终于走到了所谓的刑讯室。阴森的气味，让霍绍磊不由皱起了眉。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被绑在柱子上，血肉模糊。

渡边美子悄悄地瞟了男子一眼，就缩回了视线，走到渡边尚武面前，“爸爸。”

渡边尚武一愣，“美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和，霍公子在一起？”

“渡边先生。”霍绍磊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朝着渡边尚武微微一笑，“是我打算带美子小姐在城中逛逛，刚刚在门口出了点问题，所以美子小姐专门进来跟你解释一下。”

渡边尚武点了点头，渡边美子急忙抢着说道：“爸爸，我刚刚看他们在外面拖了一个中国人进来，实在是太残忍了。”

渡边尚武笑笑，“刚刚那个是反日分子，对我们十分不友好。”

渡边美子转头又看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个男人，放低了声音说：“爸爸，这个人怎么了？”

渡边尚武看了一眼一边的霍绍磊，他垂着头，好像根本没听两个人在说什么，顿了顿，渡边尚武说道：“那是一个革命分子。这里环境不好，你跟霍公子出去逛逛吧。”

渡边美子点了点头，霍绍磊已经率先打开了刑讯室的门，走到了昏暗的走廊。两个人并肩走了几步，霍绍磊突然顿住了脚步，听见了从刑讯室里传来的惨叫声，还有日语的责骂跟讯问。

侧过头，面带疑惑地看着渡边美子，“他们在说什么？”

渡边美子一滞，拉住了霍绍磊的胳膊，“绍磊君，我们去江汉关吧。”

“好。”没有一丝停顿，霍绍磊事不关己般出了门，对着渡边美子微微一笑，替她打开了车门。

两个人在江边转了转，霍绍磊又带着渡边美子去吃了饭，然后将她送回了家。

出了渡边家的大门，霍绍磊收了面上的笑意，开车回到了江边。

侯广德正坐在江边的长椅上，霍绍磊缓缓地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我见到他了。”

“怎么样？”

闭了闭眼，霍绍磊缓缓地开口，“铁骨铮铮地汉子。”

侯广德低低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我会把他救出来的。”霍绍磊站起身，遥遥地看着江面，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侯广德一滞，“不行，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再危险我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在日本人的手中受尽折磨。我现在闭上眼，都是他血肉模糊地样子。同样都是为了驱除倭寇，我没办法看着他受尽折磨。”霍绍磊伸进口袋，拿出一枝香烟，自顾抽了起来。

“这件事等我回去跟组织研究一下，你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侯广德皱了眉，考虑着说道。

霍绍磊没有说话，背转过身，淡淡地看了侯广德一眼，“等这件事解决，我想要申请去前线。”

侯广德一愣，“为什么？”

“或许我不适合这个工作，我觉得上阵杀敌对我来说更合适一些。”话落，随手在一旁熄了烟，“我先回去了，不然骆正元该起疑了。”

“等等，绍磊，我觉得你最近跟骆正元的联系实在是太紧密了些。”

“是么？”霍绍磊弯唇淡淡地瞥了一眼侯广德，“是你们安排我进了军统，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我总要付出些。”

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停车的地方，却发现车门前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骆正元靠在车旁，视线从远处的侯广德身上收了回来，落到霍绍磊身上，意味不明。

“我来找侯掌柜的谈谈生意，你不是被民世叫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霍绍磊若无其事的开口问道。

“在前面的舞会被灌了几杯酒，过来到江边透透气，刚好看见你。”骆正元笑笑，道。

“那回家吧。”霍绍磊侧过身打开车门，扶着骆正元上去。

骆正元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车里好浓的脂粉香。”

“你喝多了。”霍绍磊一怔，随即说道。

“或许是吧。”骆正元轻笑，突然睁开眼，目光清澈，哪有一丝醉意，“绍磊，你说我跟安民世几面之缘，他怎么会突然找我出去。”

正插钥匙的手顿了顿，霍绍磊侧头看了骆正元一眼，“我怎么知道，或许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骆正元看了看霍绍磊没有说话，汽车一路行驶，二人相对无言。

汽车在霍府门前停下的时候，霍绍磊突然叫住骆正元。骆正元收回正要开门的手，疑惑的看向霍绍磊。

“正元，我想要申请去前线，我想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想要跟数万将士一样抛头颅洒热血来收回我们的河山，哪怕有一天，我命丧疆场，但是我也死而无憾。”霍绍磊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垂着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骆正元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霍绍磊的肩，“我们现在所做的，和在前线与日本人拼死战斗的将士们，不差毫厘。”

慢慢地摇了摇头，霍绍磊说道：“我只要一想到，前线的将士在流着血与日本人拼命，一想到有无数的百姓在日寇的铁蹄下挣扎，而我却在这里，偏享安逸，我就恨不得，杀光武汉城中的日本人。”

“等，等有合适的人来接替我们的工作，我陪你一起去前线。”

第二十一章：出手

浴室的水声哗哗地传入耳内，霍绍磊凝神听了一会，站起了身，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枪，拆卸后缓缓地拼装好，装满了子弹，抬手将枪插进后腰。

一只手从身后探了过来，按住了拿枪的手，骆正元将下颌压在霍绍磊肩上，湿漉漉的发还在滴水，“天不早了，拿枪要去哪里？”

“一会晚上要跟民世他们出去应酬，晚上外面不安全。”被按住的手条件发射的想要握紧枪，下一刻，又缓缓地放松下来。

骆正元轻笑，“安民世今天喝的太多了，怕是不能跟你出去应酬了。绍磊，到底有什么在隐瞒我？”

霍绍磊微顿，终于开口，“我要去炸宪兵队。”

“宪兵队？”好看的眉慢慢拧了起来，骆正元拉过霍绍磊，直盯着他的眼。

“他们在武汉滥杀地无辜实在太多了，我要为武汉百姓除去这一害。”霍绍磊坚定地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骆正元话落，放开了抓着霍绍磊肩膀的手，拿出枪简单检查之后配在身上，背转过身，从床前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这是？”

“自制的定时炸弹。”骆正元言简意赅的说道。随手拉了毛巾，擦了擦湿淋淋的发，“一会到了宪兵队，最好一切听我指挥。”

“知道了。”

深秋的武汉，夜间凉的让人心寒。霍绍磊竖起大衣的领子，将手中的烟熄灭，与骆正元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礼帽戴在头上，刻意压低了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推开车门下了车。

高大的围墙横在面前，向后退了几步，猛地向前冲去，手臂作为支撑，直接上到墙上。回过头向车上的骆正元做了个手势，就跳了下去。

宪兵队的后院黑漆漆地，霍绍磊刻意放慢了脚步，贴着墙迂回走到一个警卫身后，将他的头一扭，整个人就瘫软下来。

把警卫拖到暗处，换上了他的衣服，霍绍磊才大胆地走了出来。凭着白天的记忆，走进了刑讯室。

阴森幽暗地刑讯室里始终弥漫着难闻的气息，让霍绍磊不禁挑起了眉。一个日本士兵抱枪守在门口，看见霍绍磊，用日文喝问道：“什么人，到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替班的。”

“竹下君呢？”

“竹下君肚子疼，求我来替你。”

日本兵不疑有他，放心的跟霍绍磊交了班。看着日本兵慢慢地走远，霍绍磊推开身后的门，小心地走了进去。

绑在柱子上的男子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气息，霍绍磊拧起了眉，轻轻走到他身边，“我是来救你的，你还好么？”

男子缓缓地抬起头，慢慢地看了霍绍磊一眼，“你是组织的人？”

“是。你受苦了。”说着，霍绍磊去解绑缚男子的绳子，男子低低地笑了笑，“能见到你太好了，我以为，我活不到见到我们的同志。我们的电台被日本人破坏，新的联络方式被我藏在，藏在大华饭店。”

“这些等我们出去再说。”

“我出不去了。”男子轻声说道：“我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出不去了。我拖着这口气，就是不想给组织造成麻烦，你快走吧。”

被解下的男人跌坐在地上，手掌按上血迹斑斑地胸口，朝着霍绍磊笑笑，“你还有你的使命，必须把新的联络方式交给武汉的联络站。”

霍绍磊蹲下身，想要将他扶起来，男人却无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整个人倒了下去。

将手指慢慢地探向男人的鼻息，霍绍磊闭了闭眼，终于慢慢地收回了手，将男人靠在墙上，朝着他缓缓地敬了个军礼。

将眼底涌上的湿热强压了下去，霍绍磊的手探进了口袋，拿出了准备好的定时炸弹，调好了时间，安置在事先设计好的几个角落。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解下身上日本人的军服，捡起刚刚被自己扔下的外套，带上礼帽，从围墙一跃而出。骆正元的汽车仍侯在那里，看见霍绍磊出现，骆正元长舒了一口气。

“都放好了。”骆正元低声问道。

缓缓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宪兵队，“我们走吧。”

骆正元侧头看了看霍绍磊的表情，发动了车子。霍绍磊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礼帽半遮在脸上。爆炸声从身后不断地响起，一声声传入两个人耳内。

“刚刚在里面杀人了？”骆正元低声问道。

“嗯？”霍绍磊抬起头，顺着骆正元地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手上沾着刚刚那个人身上的血迹，“没有，刚刚在里面，见到了一个抗日的义士，想要救他出来，他却熬不住，死了。”

骆正元沉默了片刻，“有些事是注定的，我们无能为力，尽力了就好。”

车子一路驶向租界，在关卡突然被拦了下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霍绍磊打开了车窗，探出头，“什么事？”

一个租界的巡警迎了上来，“原来是霍少，我们刚刚接到电话，说是日本宪兵队被炸，要求我们严查关卡，以免将凶手放进租界。”

冷笑了一声，霍绍磊冷冷地开口：“为了日本人的事，就严查中国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你觉得我会去炸宪兵队？”

“不敢不敢，小的也只是例行公事，霍少您别生气，小的这就叫他们给您放行。”巡警说完，回头做了手势，叫手下打开了路障。

霍绍磊收回了头，“我们走吧。”

“等等霍少！”巡警突然叫道：“您手上怎么有血？”巡警的视线落在霍绍磊搭在车窗上的手上，带着考究的意味。

“血？”霍绍磊低头看了一眼，刚要说话，旁边却伸过一只手，按住了霍绍磊的手，“是我的血，刚刚不小心摔倒，被碎玻璃划破了胳膊，要脱衣服给巡警大人检查么？”

巡警一怔，随即陪笑道：“骆先生玩笑了，小的也只是关心一下霍少，怕他不小心受伤。”

“那多谢了，我没事。”霍绍磊说完，收回了头，汽车驶了出去。

终于回到了霍府，一个娇小的身影迎了出来，霍绍磊微眯着眼，看了看面前的少女，“你是？”

“我是思思，是少爷您之前救了我。”少女低着头，轻声说道。

抚了抚额，“想起来了。你怎么出来了？”

“我刚刚听到那边有爆炸声，少爷您又没有回来，所以想出来看看……”少女柔弱的声音传进耳内。

伸手抚了抚少女的头，霍绍磊温柔地笑笑，“我没事，外面冷，你回去吧。”

少女抬眼看了看骆正元，礼貌地点了点头，“是，少爷，您早点休息。”

看着少女朝着自己鞠躬退下，霍绍磊低低叹了口气，“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却要学着小心翼翼，要不是日本人，她现在应该还在家人的疼爱中无忧无虑。”

“所以我们才要坚持我们所做的事。”

第二十二章：对峙

霍绍磊微眯着眼，习惯性地伸手去探身边那具微凉的身体，触及到的只有沾着熟悉气味的床单，睁开眼看见骆正元从衣柜里拿出外套，一颗一颗扣着胸前的纽扣。

“你醒了？”骆正元侧过身，视线落在懒懒地靠在床头的霍绍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