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同归(生子)上——歌逝
歌逝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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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是在指金姨娘,韩府里没人待见那个婆娘,平日里不指名道姓拿她开玩笑的多了。顾华念也并不喜欢金姨娘,只是觉得背着人说坏话并不好,便只是笑了笑,把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了。两个人打算赶回去,柳姨娘把府里的账交给顾华念盘算盘算,便又有小厮赶过来,说道:“柳姨娘!平君!不好!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儿了?”柳姨娘娥眉紧拧,才打发走了花富贵,怎么又来事儿了?

“岁儿、岁儿……投井了!”

顾华念倒还记着这个岁儿,是金姨娘的贴身丫鬟,机灵古怪的一个小姑娘。乍闻她投井了,顾华念被吓了一跳,忙跟着小厮去了金姨娘的院子。

几人边往院子里赶去,小厮边讲,今儿个一大早金姨娘便吵嚷着有对镯子不见了,硬说是被睡偷了,把屋里的三个丫头赶到院子里,自己去搜,在岁儿的屋里搜出了不少东西,便骂着岁儿是个小贼,推搡着她,不小心给推到了井里头去。金姨娘也被吓得不轻,忙叫人下去救,总算把岁儿捞了上来,却是有气儿出没气儿进,眼看留不住了。

终究是去完了一步,顾华念原本想着救人,等到了的时候,岁儿已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了。

她正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十五六岁,光景正美,巴掌大的小脸儿此时却见不到半丝生气了。屋里的箱子柜子都被翻乱了,地上散落着一地的首饰,金姨娘怕是没见过死人,正睁大了眼睛,面色惨白,发出着尖叫。顾华念摸了摸脉,又试了下鼻息,叹了声气,只能把岁儿僵硬的胳膊塞进被子里了,似乎那床被子能暖起她的身子似的。

“叫四哥回来吧。”顾华念吩咐道。身后有个金姨娘屋里的丫鬟哭得不成样子了,哽咽着说:“寒儿已经去找四爷了。”

不多时韩子贡赶回来,在门口上甚至被绊了一下。见床上躺着的岁儿,仿佛不敢置信的样子。他早晨走得时候这个丫头还笑着送他,怎么一回来,人竟死去了?韩子贡唤着,仿佛能把人唤回来一样:“……岁儿……”

半晌韩子贡才回过神来,忙去问:“易之,岁儿还能不能救回来?”

“已经去了。”枉论顾华念本身便学艺不精,就算是小师叔谭静语那般的奇才在,也不能起死回生。

坐在地上的金姨娘忽而一声尖叫:“她是个小贼!她该死!”

“你闭嘴!”韩子贡额上青筋暴起,也是头一回吼自己的娘亲,“岁儿爱漂亮!但是她什么时候偷过东西了!地上的哪一件不是你耍脾气不要的!我还不能赏给岁儿了?”

出了岁儿这么档子事儿,顾华念这一日心里头难受极了。怕人嚼舌根说韩家苛责吓人,顾华念出了十几两银子,支给了岁儿的家人,让他们好好安葬下这枉死的女孩,又挑了几件岁儿一向喜爱的首饰,给她陪葬。安顿好了这些,顾华念回了院子,已然没有半分胃口了。

韩子阳倒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又是摆了一桌子的菜肴,问道:“易之,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顾华念把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儿都倾吐给韩子阳,这才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色,有些哭笑不得:“阿旭你怎么最近爱吃肉了?要讲究些荤素搭配才好。”

提到这点,韩子阳徒然尴尬:“这……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么,这些都是我做的。——我也只会做这些了,不过师父夸过,都是很好吃的。”韩子阳会做的东西,都是跟着无字诗的时候学的,口味自然是按照无字诗来,以油腻的肉食偏多。

听闻是韩子阳亲手做的,顾华念心里头一暖,这一整日的疲惫立时减轻了不少。笑道:“原来是阿旭做的,那我可要尝尝了。”只是顾华念不怎么肯吃肉,这一桌子的菜最终剩下了不少。两人收拾了下桌子,顾华念实在是累极了,便提前休息下了。

等第二日清晨里,却听说金姨娘疯了。

章 〇三〇 入梦

金姨娘疯了。

金姨娘嚎啕了一个晚上,叫着岁儿别过来。头先有人进去劝,都被金姨娘抓花了脸,后来韩子贡干脆一记手刀砍在金姨娘的脖颈上,让她昏睡了过去,总算安静了下来。今早清醒了,韩子贡端了碗粥去哄着她喝,金姨娘已然不闹了,只蜷着身子缩在角落里颤颤巍巍,双目无神,抓着韩子贡的衣袖仿若抓着跟救命稻草一般。

这样被抓着,韩子贡甩了两次没甩开,只能无奈留下了。派人去请顾华念来,给金姨娘看一看。

流言蜚语从来是传得最快的。昨晚上闹了半个夜,耳朵灵便的早听说了是怎么回事,韩府里头都在传,岁儿昨儿个被丢下了井里,化作了冤魂,半夜里便从井中爬出来,寻金姨娘报仇了。不少人都躲着金姨娘的院子远远的,三两凑堆窃窃私语,只是毕竟是自家主子的事儿,哪里敢多作议论,又加上柳姨娘早醒第一件事儿就是寻了最管不住嘴巴的几个人开刀,罚了几棍子之后,总算是消停了些。

顾华念看了脉,开了安神的方子,只道:“心疾。解不开心结的话,药石哪能有太大的用处。”金姨娘显然是被岁儿的死吓到了,这女人脾气坏了些,哪能想过要杀人。手上染上了人命后,自然是怕得要命。顾华念只能收拾了东西,道,“大哥和四哥平日里还得劝着些,等金姨娘放下了,这病自然就好了。”

韩子贡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被金姨娘抓着袖口,怔怔地望着院中的那口井。待顾华念又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客气道:“辛苦九平君了。”

怕是岁儿的死也是韩子贡的心结罢。顾华念暗自里摇头,没多说什么。

原本把家务事丢给柳姨娘和顾华念的韩宋氏今儿个却叫了几个府内管事的,叮嘱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多嘴的该怎么罚,你们都是知道的,不用我多言了罢。”府里头出了人命,韩宋氏却仍旧是平日里的模样,喝了半盏茶,把岁儿家里人叫来,给足了好处又夹带了几句威吓,那家人携了女儿的尸身,唯唯诺诺地便逃出了韩府。韩宋氏见外人都走了,对顾华念道:“死了个丫鬟,这事儿可大可小,要是被人当把柄抓住了,那就治了府里苛责下人的罪名,依法家主少不了要去衙门领十板子。只是个丫头罢了,哪里能让咱们家主丢这么大的脸呢。”

一条命还抵不上十板子,顾华念瞧着韩宋氏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心里头凉了半截。也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却见韩宋氏摆了摆手,顾华念忙退了下去。

只是这晚上注定便睡不好觉了。顾华念总觉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岁儿那丫头机灵的模样,下一刻却立时灰白了脸色躺在床上,浑身僵硬了。明明只见过那个丫头两面,顾华念却觉着自己忘不掉了。这般辗转反侧,同床的韩子阳即便睡得再熟也被吵醒了,困倦地半张开眼,问道:“易之,怎么还不谁?”

“吵到你了?”顾华念不敢再翻身了,给韩子阳盖了盖被子。黑夜里只看得到韩子阳一双亮亮的眸子和模糊的轮廓,顾华念还是打量了许久,喃喃,“你说,岁儿好好的一条命,怎么就抵不上你去挨十板子了呢。”

签了死契的奴才不明不白死在家里头,做家主的要领十板子。大闵令上的确这么明明白白地写着,但除了偶尔两家争斗,故意找事之外,哪有人真把这条规矩当回事儿。韩子阳毕竟比顾华念多在世俗了滚爬了几年,知道顾华念还在惦念着岁儿的死,却也没办法说什么为岁儿讨回公道,只得想办法把话题转移了。两人正脸对脸地在床上侧躺着,韩子阳伸出手来,刮了刮顾华念的鼻尖,道:“你不心疼你平君,总归要想着咱们的孩儿吧。我这个模样,怎么能去领板子。”

“十板子也不多啊。”顾华念咕哝着,“合该一命抵一命才公平,即便金姨娘不是故意的,也不该什么惩罚都没有,就此揭过了。——就因为岁儿是个丫头?”

“岁儿是贱籍。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多不公,我们有多大的能耐,还能改些什么吗?”韩子阳倒是没见过岁儿,被锁在屋里久了,只听每日顾华念讲的事儿,倒是没顾华念那么多感慨,又摸了摸顾华念的头发,哄道,“睡吧,明天醒来,你还有不少事要做。”

顾华念闷声应下来,又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睡,却还是睡不着。见韩子阳又沉睡过去了,顾华念怕再打扰到他,也不敢翻身,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到屋外去透一透新鲜气儿。一弯月儿挂在天上明亮得很,银白的光洒在了地上。院外不知道开了什么花,在晚上格外地香。顾华念在这静谧醉人的夜里嗅到了花香,一时好奇开了院门。

正巧碰上几个巡夜的,那领头的见了顾华念,吓了一跳,而后赔笑道:“顾平君,这么晚了,您这怎么也没睡呢?”

“几位小哥辛苦了。”顾华念温和一笑,应道,“还有谁没睡呢?”

小哥指了指后院:“四爷今儿个不知道什么兴致,正坐在屋顶上喝酒赏月。”

韩子贡?怕他没睡也根本不是有什么赏月的兴致,顾华念向巡夜的小哥借了个灯笼,寻到了后院金姨娘的屋去。果见韩子贡坐在屋顶上,一旁已然摆了不少空坛子,韩子贡还捧着一坛,正往嘴里灌。待顾华念走进,打着灯笼问道:“四哥?还不去睡?”

韩子贡眯着眼睛,有酒从嘴角里滑落,滑进了脖颈里,冷得他抖了一抖。花费了些时间才辨认出下面站着的是顾华念来,韩子贡笑道:“易之?大半夜里提着灯笼,又一身白衣,黑发披肩,我倒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你这不也没睡嘛!上来?”

“不会轻功。”顾华念摇了摇头。

“嗤!”韩子贡笑出了声儿,“我听我江湖上的朋友说,你们绝谷里的大夫,一个个不但医术超凡,武功也都是拔尖的,怎么到你了连轻功都不会?——屋旁有梯子,你四哥我也不会轻功!”

顾华念闻言,去寻了梯子,爬到了屋顶上。在下面倒不觉得,屋上冷风阵阵,顾华念穿得少了,少不得缩缩身子。坐到了韩子贡身旁,两人离得近了,说话也可以小点儿声了:“我小时候生了场病,身子不好,师父也疼我,平日里不怎么管我,所以没有学武。”

“喝口酒,暖暖身子!”韩子贡又拍开一坛酒的封泥,提着壶口,递到顾华念眼前,道,“那你平日里就在一旁轻轻松松地看着你的师兄弟们扎马步、练功?他们定然羡恨你罢。”

“连屋子都不能出的病秧子,有什么可羡恨的。”顾华念摇了摇头,“我不喝酒。——四哥酒量倒是大,喝了这么多了,也不见醉。”

韩子贡冷笑一声,收回了原本要给顾华念的坛子,自顾自地又灌了一大口,叹:“平日里只是喝着有趣,稍不留意便喝的醉醺醺的;今儿个是想喝了好睡上一觉,却怎么喝都不醉。这酒啊,总是跟我对着干,真是个讨厌极了的玩意儿,偏又离不开,离不开啊!”说着便又灌了一口。

“四哥,喝太多了,伤身。”顾华念劝了一句。

韩子贡哪里肯听劝,拍了拍顾华念的肩膀:“不喝伤心。”顾华念猜着,今晚上韩子贡这般失态怕是为了岁儿,只是不想冒昧问出口。韩子贡看着不醉,酒劲儿也是上了头的,感觉着头昏沉沉了,拍过顾华念的肩膀之后,便一手抱着酒坛,另一只手撑起了额头,连连叹息,“我今年二十有九,拖了这么多年不肯成亲,对外说是贪玩,可实际上,我想娶岁儿。只娶她一个就好。——可惜,可惜……可惜岁儿是贱籍,比我这个庶出子还没地位。我娘说什么都不肯让我明媒正娶,我也是个胆小的,连在母亲那儿提一句都不敢……”

韩子贡确实是醉了。话说到后头,已然不是说给顾华念听的了,只是抱着个酒坛子,茫然着一双眼睛,自说自话一般。顾华念想着劝上几句,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不知怎么着便脱口而出:“我也是贱籍……”

奴,婢,犯,倡,优,匠,都是不被当成人看的贱民。顾华念当初被家里卖入了花程班子,便是脱了良民,入了贱籍的,只是后来归了绝谷,朝廷向来不管江湖事,那户籍也成了一张废纸,没人仔细追究了便是。顾华念这一脱口而出,韩子贡显然也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却是哈哈大笑:“我总觉得我平日里从不管什么良贱嫡庶,易之你刚刚那句话,可让我想明白了,原来我也只是个俗人而已!”

韩子贡是说,才刚他也有了轻视顾华念之心。顾华念叹道:“良贱嫡庶,不都是人,哪里来的高低贵贱。就是皇帝,也只有那一条命,死了便什么都没了而已。”

“易之啊易之,多谢你点醒我!”韩子贡丢了手中酒坛,双手叉在脑后,仰躺了下来,全然一副看空了一切的模样,“不就是那一条命,当然没什么高低贵贱。——易之,倘若我哪天,也和我那蠢大哥一样,和老九对上了……”

和阿旭对上了?顾华念心里头最要紧的自然还是韩子阳,韩子贡话说到这里,顾华念忙偏头去看。谁料到下文未等来,韩子贡竟睡在了屋顶上。顾华念推了两下,并未醒来。

顾华念叹息两声。灯笼里的蜡烛燃尽了,只有月色引明。

章 〇三一 重建

韩子贡喝多了酒,在屋顶上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着了凉。宿酒加上着凉,响亮的两个大喷嚏打出来,昨夜的重重心事也淡了些。侍女琴儿捧了一碗汤药来,道:“四爷,今天一早九平君那儿就遣了桐儿来给您送方子,既醒酒,又治发热。”

“易之啊易之,知道我要——阿嚏!——知道我要着凉,也不把我送屋里去。”韩子贡又打了个喷嚏,顺口抱怨了两句,接过汤来,咕咚咕咚地灌下去了。

琴儿笑道:“四爷您也别难为顾平君了,他也是不会武的,大半夜里哪能把您从屋顶上扛下来。”

“那他怎么……”韩子贡本想说句“那他怎么不叫几个人来”,忽而又想起了昨晚上两个人聊的什么良贱无分,又嘲笑了自己一下。自己不过是要着个凉,全然是自找的,哪能为了这个扰人清梦呢?

琴儿正等着韩子贡的下文呢,左右等不来,便借口问道:“顾平君怎么了?”

“好!易之做的好!哈哈!——阿嚏!”韩子贡嘲讽了自己几句,又打了个喷嚏。

正想着今天病了,还是老实在家里呆着吧。把汤药灌了下去,韩子贡用袖口摸了摸嘴巴,把碗递给身后的琴儿,打算睡个回笼觉,谁料到韩宋氏房里派人来问:“四爷,老太太请您去前厅。”

边打着阿嚏便向前厅赶去,韩子贡到的时候,已然是最后一个了。推开门一看,韩子贡吃了惊下,笑道:“嘿,今天人好生齐全!”屋子里除了主座上的韩宋氏,韩家这一辈十二个男儿,除了养病的老九由顾华念代替,小十二未曾成年外,全部都坐在了厅里,按着长幼次序依次落座。只是老三对面已然坐下了老五,大概是都不觉得一向不管事的韩子贡会来,没给他留个座位。这下见韩子贡来了,老五韩子凡尴尬地笑了笑,叫到:“四、四哥……你怎么来了?”

“是我叫他来的。”韩宋氏抿了口茶,伸手点了点一旁的座位,一句话解决了韩子贡落座的问题,“华念,到我身边来坐下,老五到老八,顺个位置出来给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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