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查一查。”
忽听净念开口,索临孜微愣,遂勾了勾嘴:“莫不是大哥不信我刑理部的办案能力?”
净念摇头,只道:“有点巧合。”
他以为,舍身饲虎,还是极少数人;何况……这恶蟒,怎会出现在寻常人的村落?
“我知大哥的怀疑,”索临孜道,“不过刑理部派人核查了,确实无甚蹊跷。”顿了顿,他微扬起声,“不若我们现在即去霏陵,大哥且亲眼确认一下。”
净念没多少兴致,摇了摇头:“不必。”他并不掌管这些事,即使觉得蹊跷,自有负责之人断定。
此时却听沈农开了口:“微……我倒觉得,四公子的提议不错。适巧过几日要南下,四公子与我也是经过霏陵。”罢了,又觉得有几分冒渎之嫌,“我唐突了……”
“好。”净念猛地打断了沈农歉意的话语。
几人微有意外,倒也没再多问。
说要出发,便也果断干脆,索临孜吩咐了侍卫,很快就备好了马匹等物件。索临放可惜地叹了声,因阿萨族人进京,他无法抽身,便要领着索谨研回宫。
无奈小孩儿太黏净念,见净念甩了自己就要走开,便哭啼不休。
“我带着他吧。”
净念淡声说道。索谨研再过半年就要进科文院读书,故而近来非常黏着他,想到这小孩儿整日闷在宫中,他倒也便决定纵容这一回。
当天傍晚,几个人化作旅者,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霏陵县城。
鉴于净念对于此事存疑,几人俱是没有对当地官府揭穿身份,适巧此英勇之举,引来了不少附近的人前来探望刘家,故而他们几张陌生面孔,也没有引得旁人的怀疑。
“刘生身体伤残后,县官就将刘家一家人安置在了城内,派了最好的郎中给刘生疗治,只是作用不大。”侍卫探得消息道,“近些日,不少栋丘富贵,都派遣人来慰问,还有送许钱财、珍品的。”
在霏陵宿了一宿,净念与索临孜一早就敲响了刘家的门。
“大哥?”被刘家小厮引进门后,索临孜踏入院子,却见净念驻足在门口,不由得几分奇怪,“怎么了?”
净念敛下眉:“无事。”
着刘家,本是乡下人,家中来客,女眷一般也不须避讳。何况现在刘家,当家的躺在床上,刘氏也只能自己出面迎客。
“几位好心的大爷……”那刘氏掩着袖帕,没说几句话,便嘤嘤地啼哭起来,“都是奴家不好啊,害得刘郎变作这般模样。”
索临孜隐忍着意思不耐:“刘夫人莫要太伤心……不知他等可否去看望下刘义士。”
女人擦拭了眼泪,就领着他们来到后院寝室,遂坐在床头,对着躺着无法动弹的人,呜呜哭啼起来。
原来几人没有见着刘生,自然没法想象这人伤势如何。眼下一看,便是都有吃惊:青年已然看不出原来的相貌,五官白森森地揉作一团,揭开被子,四肢都化去了一半。
“……郎中说,恶蟒食了他的身体,如今能存下性命,已经是大喜了。”
索临孜压下隐约呕吐的欲望,扯开嘴角,压下声问净念:“大哥,你现在是作何想法?”
净念冷声反问:“你又是如何想?”
索临孜的聪慧,他丝毫不怀疑。如今刑理部掌控在他手,这些事情的真假虚实,又怎么没有一点心数?
索临孜面色渐冷,忽地扬起声:“来人!给本王将这淫妇拿下!”
【一二八】世无计
刘氏被索临孜的侍卫压跪在地,先是吃了大惊,眼中随即流泻出惧怕、惶恐种种情绪,终是反应过来,匍匐在索临孜的脚边悲声恸哭。
“爷,爷,饶了奴家啊!”
不出半个时辰,霏陵县官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刘家。前堂内,索临孜坐在桌边,县官等人分别立在他两侧。净念则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闹剧,满屋是嘈杂的让人难以忍受的闹哭声。
净念轻步走出了庭院,立于嫩芽抽发的老树之下。
“王爷如何知晓这案子有异?”
听到男子微低下的嗓音,净念缓缓地转过头:“我自有我的途径。”
刘生以身涉嫌,为乡民除啥恶蟒,本也无可厚非,只当作是新朝民风风尚好。只是此事之前有大密张生之义举,这等义举,不仅是朝廷慰恤其老母寡妻,并立下英雄冢,且立下英雄冢,且是有不少富贵人家争送金银宝器,故而……总少不得有居心不良者,借用此等伎俩,来赚的名望利益。
加之,此事发生在霏陵……
他纵是鲜少正面插手朝事,但手下检察百官的明司,并非是真的形同虚设。
这刘生除杀恶蟒一事,说到底是被其妻与县官联手设计——其妻贪图名利,至于霏陵县官……净念不由得陷入深思:当真就是因为偷情被刘生发现吗?
“可怜了刘家好男儿,”沈农叹息,“芳华之龄,却是遭此厄劫。”
屋内,索临孜作势甩了一个杯盏,吓得县官腿脚一软,普通地趴倒在地:“景亲王饶命啊!小臣只一时糊涂,下乡之时,见了刘氏,便是贪图美色而迷了心窍……”
“来人,先将他二人关押进大牢!”索临孜冷声吩咐,对侍卫说道:“拿着本王手令,速调集守城军,封掉这里与吴府!”
等索临孜利索地处理了几个人后,他几分歉意又几分感激地对净念说道:“多谢大哥的提点,否则……这吴柯早晚会成为霏陵一大蠢虫。”言罢,几分喟然,“看来我刑理部也得要肃清整理一番了。”
净念静默了下,半晌回道:“非尔之过……”话音未落,他眼神骤然一紧,一个急闪身,就来到了后院,刘家夫妇的寝室。
等索临孜与沈农从净念莫名地举动反应过来后,也跟着去了寝室,一进门就是扑鼻的血腥味。再看去,床上原来残损的青年身体,已被人狠毒地截为数段。书生沈农,当即忍不住反胃,干呕了起来。
“大哥?”索临孜惊骇,“设施怎么回事?”
净念皱紧眉。他还是晚了一步,让人趁着适才的混乱,竟成功对这个人下了毒手。
只是,为甚么?便那县官吴柯,也被押入了大牢,何人会做出这般莽撞而引起生疑的举动?
净念猛地冷下脸,回头看向索临孜:“县府大牢在哪?”
——若此中真有阴私,那吴柯怕也是……凶多吉少!
索临孜显然也回了神,整了整颜色,道:“县城之西,过了市口,就是的。”
语落,净念瞬时消失了踪影,索临孜蹙眉看了看呕吐的人,对侍卫吩咐道:“你带沈农回客栈,保护好他和十一。”罢了,他便追着净念的行迹,也赶往去县府大牢。
大牢高耸的门前,十数人身形变幻、诡变莫测。索临孜远远地就看到被那些人紧缠着的净念,不消多想,只从双方极快变化的招式中可见,那些人是打着置净念于死地的想法。
继而,索临孜与赶来的三个侍卫,也杀入了重围。
虽然这些人不是自己的敌手——净念飞快地扫了眼索临孜,嘴上说了声“交给你”后,便朝另一个方向赶去——这些杀手的武功还是极不错的,而且都是以命拼命。
墙角,刘氏头脑磕破,脑浆混合着黑红的血色,洒涂了一地。这女人愚昧的一生,便是就此终结了。
净念运起轻功追逐劫走吴柯的那群人,遂落入一条死巷,他倏然驻足,抬头便见一道密密的铁网落下,立时变化起步法,再用封侯剑挑开了铁网的一角,险险的避开了陷阱,其后数不清的暗器直朝他打来。
被逼的只能闪避,净念望着吴柯的衣袂落在残损的高墙上,猛然提起九成内功,用破弦与封侯剑敏捷地打掉飞来的暗器,脚底硬是青苔的老墙壁,赶在对方就要逃走的时候,一把拽住吴柯的腿,一个狠力下,他带着吴柯落回了地面。
那些人回头见吴柯摔倒在地上,有一瞬的迟疑后,忽有一人挥出手臂。净念反应极快挡下了他的暗器——只是一枚细长的铁钉,还是穿过了他手臂间的空隙,直刺入了吴柯的胸膛。
“你、你……”吴柯瞪大着眼,死盯着净念,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至死不能瞑目。
净念仰头看向高墙头,也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想法——如今刘家人被杀,吴柯也死。算是彻底断了线索。
——这些杀手,极是厉害,到底是何来历?许久,净念将目光落在怒目大睁的男人尸首上,寻思却不得答案。即使用了异能,也捕捉不清临死之人空茫绝望的心思。
“属下救援来迟……”
不等侍卫们说完话,净念就出声了:“你们的人守好吴府与县衙后,告诉索临孜,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处理。”这吴柯的身份,绝不只是县官那般简单。而刘生,这个憨实的乡民,怕是给吴柯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自己尚不清楚真相,就被吴柯找上其妻子陷害了。
“大哥!”
净念刚回客栈,就像小孩儿扑到了身上,遂听闻起呜咽啼哭起来。
“十一?”净念有些莫名。
索谨研委屈地说到:“痛……”
遂见一侍卫悄然上前,解释道:“请尊王降罪,适才我等守护不严,被一宵小混入,差点伤及十一殿下与沈大人的性命。幸而我等发现及时,杀了那人。只是,十一殿下与沈大人俱是受了点伤。”
索谨研似是证实对方的话语般,举起手指送到净念跟前:“大哥,呜呜,我的手指流血了。”
只这么一道小伤口,净念倒是放下了心,轻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可是父亲教导过的话,“我替你包扎下吧。”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卫,“沈农如何?”
“沈大人为护着十一殿下,被人刺中了胸口,伤口不深,无性命之虞。”
净念冷声道:“念及无人伤亡,这回便不惩戒。待我回京,再拟训练事项,尔等实力须得加强。”
“多谢尊王恩典。”那人微松了口气,连忙磕首谢恩。
“大夫来了没?”边说着,净念边抱着小孩儿朝后院走去。
“回尊王,郎中现今正在西甲字房为沈大人治伤。”
待净念来到了西甲字房,就见郎中面色严肃,微弯着腰,在沈农身上弄着药膏等物事。
“如何?”将小孩儿放在椅子上,净念松开按住对方指上流着血的伤口的手,也不顾擦拭血污,用伤药替对方擦了起来。
“回……这位爷,”那郎中急的满头大汗,“沈大人的伤势不重……只这刀口有些奇特,小人用了止血药却是无有效果……”
“有毒?”
净念很快就为索谨研包好了手指头。
郎中答:“没有。”
净念抿紧嘴,走到榻前,低眉注视着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淡的书生,对方倒没有昏厥,见了他也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心头有一丝异样。净念蓦然回头看了眼已经停止哭泣,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的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青瓷瓶,没作犹豫,对郎中道:“你且让开。”
这伤药,名叫“一滴生”可谓是人间稀品。由默花费了好些年,才提炼这么一瓶,后被索翰华此给了他。
只是用法有些讲究,净念坐到旁边,让郎中帮忙兑了一点普通的伤药水,用指尖蘸了一点后,将“一滴生小心地倒出一点,涂匀在指腹后,再仔细地沿着流血的刀口细细地揉抹。
“真是圣药!”郎中赞叹。
净念见沈农刀口的血流止住,便收好了青瓷瓶,取了一点净水洗尽了手上的污垢。
“如不是中毒,为何血流不止?”待郎中处理为沈农干净了伤口,净念再次问道。
——他的直觉,隐约感觉一种阴谋的气息。
郎中叹道:“我见那刀口翻卷了出来,怕是下杀手的人武器厉害了。往时,也曾听说过有寒铁割伤,一个小伤口直能将人流血而亡。”
这样吗?
净念不再多问。待郎中走后,他暗中召集的静门“谜”“间”卫士与隐探,都化装为军士,秘密集合在县衙之内,让两个武功最好的卫士留守者沈农与索谨研,才安心地赶去县衙。
“大哥对沈农真是有些特别?”索临孜意味不明地说。
净念沉默地看着军士们仔细翻查起县衙的一草一木,入眼都是一片混乱。过了许久——在索临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淡淡地说:“举手之劳。”沈农的本性纯良,气质舒适,加上那些特别的巧合,让他自然几分留意了这人。
救他一命,也不过是顺手。即使今日换做别的朝臣,他也不会放任对方死去。
索临孜扯了下嘴角,将语调拉得悠长:“只是……大哥的特别,对沈农,也不知是福是祸。”
净念一怔,想起今日他和索谨研的受伤——下杀手的人,根据侍卫的描述,并非与截杀吴柯那群人是一伙的——便转头认真地盯着索临孜,片刻后,他回道:“我知晓了。”
他对索谨研的特别,倒是还有办法护全;那个沈农,只是普通的臣子,而且索翰华对他也不甚待见,若对他特别以待恐怕只会为对方带来数不尽的麻烦,甚至……是死亡。
索临孜笑了笑,没再多说,忽而转了话题:“大哥以为,今日这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一二九】宴未平
“大哥以为,今日这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净念没有出声回答,思绪确实飘到吴柯死时的情形,总觉得有什么没能够抓住。
霏陵的这一变故,让刑理部第二日就又派了些人手来彻查本案。军士们搜查了吴柯的书房,倒是发现了些许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显而易见,吴柯与刘家人的死太过蹊跷,那点物件并无法说服净念。
第三日,沈农的伤在“一滴生”极好的药效下,已几是愈合。净念与索临孜等人,便也将吴柯一案交予了刑理部的缉查官,外廷要在宫中为阿萨族设宴,他们必须得赶回京城。
“吾儿在愁闷甚么?”
当索翰华第三回经过池上曲廊时,见净念还是独坐在栏杆之上,终是问出了声,随即抬手将人抱起来:“小心落水。”
净念回神,怔愣地看着男人的笑容,稍刻,他就被对方安置在水榭的石凳上。
“有甚么想不通的。”索翰华与他相对而坐,淡然开口,“可与为父一叙。”
“吴柯有个秘密账簿。”净念思量了下说道,“有些奇怪。”
索翰华扬眉:“营私苟利,在官员中并不鲜见。即是我朝初立,朝堂有不少贤能之士,政风清明,也少不得有一二蠢虫。”
净念默然了片刻,微沉下声,道:“吴柯的账簿,有些进出与……索临台脱不了干系。”还有半数进出,却查不清来路。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