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你谁也恨不上!造成今天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自己?抽烟、喝酒、吸大麻,为了做一个虚荣的贵族梦,到处贱卖自己的身体,践踏自己的尊严,你有什么资格去恨这个世界的不平等,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比我们惨100倍,1000倍的人有的是,他们都像你这样挥霍生命了吗?”
“可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有争取幸福的权力,不管用什么方式!”菲丽丝突然发疯似的将屋内所有的东西统统摔烂,然后狠命地将头撞向橱柜的尖锐棱角。
塞西尔飞快地冲了过去,用一只手揽住菲丽丝的腰,另一只手护住她的额头,菲丽丝依然挣扎着向前用力撞,尖锐的棱角咯破了塞西尔莹白的手背,鲜血顺着手肘蜿蜒而下,乳白色的毛衣瞬时染上了腥艳的色彩。
菲丽丝终在塞西尔的牵制中挣扎得精疲力尽,像一朵凋零的落英瘫在他的怀抱里,轻柔的睡衣蝉翼般在她的胸脯上绵软地起伏,腐烂的呼吸支撑不起激动的言语,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呢喃。“你不知道,我已经24年没有回过法国了,不知道现在的巴黎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否依旧美丽,那里是否还有我们曾经的家。”
塞西尔轻拥着菲丽丝,任她那头如瀑的墨色裹住自己滴血的伤口。菲丽丝以为塞西尔不会了解自己的伤痛,可真实的他怎会不知,因为他和她一样,也整整24年没有再体会过故土的生生息息。如今的巴黎依旧如同欧洲大陆的一颗耀眼的明珠,无时无刻不释放着它的璀璨与奢华,只是所有这些都与陋室中这对紧紧相拥的姐弟那么遥远。他们在同一天离开了家,离开了祖国,后来又在同一天离开了父母,从此他们便成了暗夜里的菌类,孢子随风飘荡,再没有了根,再寻不到土。
“塞西尔,塞西尔……”菲丽丝轻合着双眸,发出梦呓般碎语,泪珠水晶一样地集结于睫羽,却迟迟舍不得滴落。“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想回家,想回家……”
“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塞西尔漠然地对着空气说。
是的,他始终觉得,她还有他——这颗她抛弃了自身的所有去捧住的亲情之火,很久之前他就发誓自己今生愿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就像被起誓之人当时正在不惜一切地保护自已一样,如今的他仍然坚信,总有一天幸福会发觉这对姐弟沧海一粟的身影,也许到那时他们就会回去,回到法国,回到巴黎,回到那个一切的一切梦初始的地方。
10.来到纽约
飞机从2万米的高空徐徐降落,迎着跳跃出地平线的朝日,在漫天的红霞中交织,最终驶向纽约那一如既往的玻璃森林。曼哈顿座座摩天大厦直耸云霄,仿佛复活节岛神秘的的巨石雕像,向每一位即将莅临的到访者致以最高傲又最孤独的问候。
林恩按照空乘的要求打开了遮光板,满眼的朝阳红冲得他的心思也变得暧昧,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塞西尔了,不知他最近过得可好,是否会如自己一样对对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昨天林恩发了邮件告诉对方自己会于今天上午回到纽约,可他仍然打算再卖弄一下那自以为是的小情商,给那座带着无限诱惑力的冰山一个小小的惊喜。
中央公园附近的星巴克咖啡馆如往常一样客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服务生们只顾低着头忙碌的冲调着一杯又一杯咖啡,谁都没有注意到两个小时前接待过的一位客人。现在,那人依然静静地坐在墙角,精致却苍白的面容在冷发下遮掩,像一朵被露水打湿的铃兰孤零零地躲在爬满苔藓的墙根下,寂寞地开,寂寞地败。他并不是第一次来纽约,却是第一次对这座城市充满着惶惑的期待。不久之前,结束了300英里车程的他终于按照留言上的地址将车驶入了中央公园北部的一个高档小区,然后踏入了其中一座的第29层。他不知道已独身了26年的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胆小,一种强烈的渴求被保护的欲望迫使他从静谧的伯灵顿逃离,追寻着想要扑入另一个人那种自己幻想着的温暖怀抱。于是,他来到了纽约,等他,见他,哪怕这个城市充斥着烦躁与喧嚣,压抑与挣扎,哪怕这里的混凝土会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哪怕这里的天空只剩下窄窄的一道灰色。
然而,在真正矗立于房门前的一刻,他犹豫了,带着神经质般的踟蹰,默默地徘徊在铺着红毯的楼道里,像一只迷离失所的猫。
猫?
是的,记得很早以前曾经真的有人这样叫过他,羡慕他有着猫一般敏捷的身手,希望他有猫一般顽强的生命,他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机会均等,有同样的生存几率,也有同等的死亡概率,可是后来才晓得,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就像本以为注定丧命于门罗场的自己会一直苟活到现在,而一位又一位渴盼生存下去的同伴却都成了短命鬼。
过了一会,当他真正鼓足了勇气,举手伸向那扇门时,门自动开了,一时间室内的阳光有如拍岸的惊涛冲向双眼,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门内用一双漩涡般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并不是林恩。
“你要找谁?”他听见那个人在问。
“打扰一下,请问林恩先生在吗?”
“你是……”他似乎有权不去理睬自己的问题。
“我……是他的一个朋友。”
“朋友?”那人怀疑似地挑了一下俊挺的眉毛。“哦,不好意思,林恩,他并不在家。”
“那对不起,打扰了。”他立即转身向电梯走去,可没想到那个高大的的男人也锁上门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打材料。
“你是林恩新认识的朋友吗?”他朝着等电梯的自己问。
“嗯,是的。”
“那林恩知道你今天来找他?”
“不,他不知道。”
“干嘛不提前打个电话,害得你白跑一趟。”
“我出门的时候他应该还在飞机上。”
“哦?这么说,你是远道而来专门等他的?”
只微微一笑算作仅有的答复。
那个人也不再发出任何言语,电梯在匀速下降,数字按钮逐个闪亮,他轻轻闭上了眼睛,身体仿佛在承受着自由落体式的快感。电梯并不慢,他们很快便从29楼降到了地面。门开后,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先行走出,然而对方却更大度地伸出手臂做了一个“请” 的姿势。走出住宅楼的他逃跑一样地飞快奔向汽车,却在钻进那庇护的铁壳的前一秒再次被叫住。
他发觉那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车牌,然后说:“冒昧地问一下,请问您是美国人吗?”
“嗯?”他惶然间不知作何答复。
“呵,不好意思,失礼了。”高大的男人微笑着颔首优雅地离去,却似乎已获知了答案。
他是谁?
塞西尔喝了一口已冷掉的咖啡,静默地思索着。他能够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人,可敏感的他亦能真实地体会到那人对自己有着一种莫名的熟知,简短的交谈已然使他感受到巨大的诚恐与压力,更不必说那双盘旋在天空中的鹰隼一样的眼睛。
我不该来。塞西尔突然站起身,用戴着手套的手竖起衣领朝门外快步走去,然而脚步却最终滞留在了悠长的电话铃声里。
“喂——”
“嗨,是我,猜猜我在哪里?”
“我猜不出。”
“猜不出就乖乖把门打开吧,我在你家楼下,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塞西尔喃喃地重复着。
“对呀!我下了飞机后取了车就直奔伯灵顿,行李现在还在后备箱里呢。哎,我上去了啊,你快开门啊?”脚步声徘徊在电话里。
“林恩,我不在家。”他迟疑了一秒终于说道:“我在纽约。”
“嗯?哪里?”
“纽约。”
声筒里突然安静了一下,连脚步都就此止住,过了一会,林恩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一个人吗?”
“嗯。”
“来……等我?”
“我……我想我该走了。”
“别,别走,哪也不要去,我马上回来。”
“很累的,你不必这么做。”
“是的,我不必这么做,但是我想要这么做,我想见你,所以——无论如何——等我。”
盖特威大厦67楼的所有员工一如既往地奔波忙碌,但走廊的尽头那间办公室的大门自从几个小时前就再也没有开启过。戴里克把自己幽闭在这个并不算狭小的空间内,眉头紧锁,目光阴沉,他站在窗前仰望云端,俯视车流,与面前一座又一座历经喜怒哀乐的奋斗史的“巨人们”进行着沉默寡言的交谈。良久之后,他拉上窗帘,打开了一个隐蔽在书架后的保险柜,从一个档案袋内取出了一叠资料和一张照片。他先翻看了几眼手中的材料,又将视线转向了那张照片。这是一张二十几位少年的合影,但从中却无法感知到少年所应具备的青春与洒脱。照片上的人全部穿着破烂的迷彩军装,各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一双双眼睛惊恐中透着茫然,不屑中藏着期许。在照片的角落里默默站着一个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的少年,尽管脸上身上糊满了泥巴与黄土,但那白肤、褐发、蓝眼依然使他犹如鸡群中的仙鹤一般夺人双目,他惶然的瞳孔穿透了相机镜头,也穿透了正拿着照片与之对视的戴里克。
戴里克再一次忆起了父亲,老人家曾经告诫过他,身为长子,他的心应有着大海一般的深邃与宽广,亦应如大海一样充满着包容与博爱,那是他在这个彼此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家庭中的责任,亦是他——这个来自欧洲文明发祥地爱琴海之畔众神的蓝眼之子与生俱来的品质。戴里克翻过照片,默默看着合影背后写着的一行字:2001年3月缴械后于缅泰边境难民营。他闭上双眼深沉呼吸,然后将所有文件和照片装回档案袋内,带着它驾车开往了纽约联合银行。
林恩再回到纽约时天色已经渐暗了,坐了整晚的飞机又连续开了8、9个小时车的他身体有种散了架似的酸痛,可精神却有如享受着天堂放射出的无限光明,梅赛德斯终于卷着600英里的滚滚绝尘驶出了中央公园下的隧道,最后精准地停在了自家车位里。
“喂,我到家了,你在哪?”林恩三步并两步窜出电梯,打开了家门的同时拨通了电话。
“我在这。”声音叩击着背部,冷质,却熟知。
他猛然转身,在余音未落之时将其发出者紧紧拥住。
“林,林恩……”
林恩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更亦或是极尽宠溺的孩子,双手紧紧锁住怀内的身体,在对方未来得及挣脱之时说:“别动,我很累,让我抱一会。”
林恩的头沉沉地落在塞西尔的肩膀上,金发似有若无地撩动着脖颈,触须一般,细细琐琐地痒。塞西尔将垂下的双手慢慢抬起,也本想就此环住林恩健硕的后背,却又在刚刚触及其衣物的瞬间弹开,不知所措,不置可否,不即不离。
“我很想你,你呢?”林恩把声音压得瓮瓮的,但塞西尔依然听得那么清晰。双手猛地紧紧拥住面前人的背,双目闭合于微蹙的眉头下,薄唇轻轻翕动。
“我也是。”
不知多久之后,两人才分开彼此的怀抱,在林恩整理行李之际,塞西尔也得以机会观察林恩的家。这是一个开放型的住所,除了浴室和阳台,其他房间均存在于一个整体,整套公寓并不是太大,但因为没有了隔断,再加上超大落地窗,整个空间显得宽敞而通透。塞西尔向来知道林恩喜好品酒,但仍想不到他有一个占了半面墙的酒柜,前面还有个精致的迷你型吧台。他越过酒架,走到阳台向外望去,中央公园的绿色尽收眼底,再举目远眺,墨蓝的大西洋海色幽深。
“阳台是朝东的,天气好的话能见到海上日出。”不知何时,林恩来到塞西尔身后。
“真好。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么?”
“对啊,别墅那边也留着我的书房和卧室,只是我并不经常回去,我自由惯了。”
“可有时候自由代替不了寂寞。”塞西尔望着海平面喃喃自语。
林恩轻轻撩动着对方深褐色的头发,幽声地说:“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很寂寞?”
“嗯,什么?”塞西尔惊醒样地扭过头,发丝从对方的指尖滑落。
“没什么。”林恩笑着没有继续。
从阳台走出后,书架上摆着的一个证书相框吸引了塞西尔的注意,仔细一看,原来是林恩的大学毕业证书。
“你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塞西尔惊讶地问。
“嗯,有什么用,学的那些东西现在一点也用不上,在曼哈顿这么个破岛上一直窝到现在,连个开眼看世界的机会都没有,真不知道当初搭错了哪根筋申请这所学校。”
“常春藤联盟,总统的母校,这么厉害还不满足?”
“唉,要说厉害我根本算不上,我家最厉害的得属靖一那个非人类,别看我和他同岁,但我刚升大二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被八个导师争着抢着全奖攻读研究生了,我本科毕业的时候他也正好得了耶鲁的硕士学位,还一口气拿了两个专业的,本来打算继续到哈佛读博的,但正赶上老乔治去世,公司没有人照应,最终放弃了。”
“挺可惜的。”塞西尔放回证书。
林恩此时也将最后的衣物放进柜子“是啊,他和戴里克一样是个孝子。”突然又若有所思地说:“或许进老爷子的公司当总裁本来就合了他的心意呢。”
今天的晚餐是由塞西尔做的,鲜虾意面配红菜汤,还有朝鲜蓟配黄油柠檬汁的开胃佐餐,精简却搭配得恰到好处。林恩本想打打下手,却被对方谢绝了。当然,他依旧没有闲着,趁塞西尔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他为餐桌换了一块新的亚麻桌布,点燃了几只薰衣草薄荷香味的蜡烛,又将香槟放入了冰桶里。看着正在料理台前忙碌的塞西尔,林恩的嘴角漾起了一丝邪魅的笑容,
如今情感再不需要于暗夜中藏匿,他要在今晚step by step地正式踏上与所爱之人的情路进程。
晚餐结束以后塞西尔像坚持自己做饭一样坚持收拾了餐桌和厨房,他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林恩却能够体察到那笑容中渗出的一种无法言状的苦楚,而且林恩清楚的记得他已不是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虽说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但林恩依然能够深刻的体会出塞西尔是个有心事的人,而且这种心事让他对如今面对的一切都有种患得患失的疏离感,林恩知道,要想更加完整的去体味面前人,就必须走入他过往的世界,然而他亦明白得很,以他们目前的关系塞西尔绝不会将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那一小块掏出呈现在自己的面前,于是林恩决定不去追问,而且此时的他似乎也什么都不想问。
洗碗机启动后,塞西尔轻呼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你开了一天车,早点休息吧,我先撤了。”
“你干嘛去?”林恩从沙发上一咕噜站了起来。“别告诉我你现在打算飚回伯灵顿。”
“我没有你那精神头,我去找间旅店。”
“哈,你要住酒店?你知道曼哈顿的酒店一晚上要多少钱吗?别告诉我你要住到哈莱姆区去,那打劫的比住店的还多,就你这小身板,当心被人劫财又劫色。”林恩像混混一样眯缝起眼睛,盯着塞西尔微微敞开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