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起身,站在单林跟前。
横向执起腰间佩剑,做了个江湖之人武斗之时才用的邀请手势。
意思非常明显,单打独斗。
他神色萧杀,语气却是云淡风轻,宛如谈笑般的说道:“即便你不来,朕也会去找你。”
传说,帝王之怒,就像隐在阴云之中的雷电,沉默而压迫。
看不见,却感受得到。
一但降下,便雷霆万钧,让人无处可逃。
习武之人,面对面针锋相对,一旦在气势上输了对方,接下来的仗,便难打的很。
单林隐隐感到压抑,丝毫不敢怠慢。
“萧祈,真是幸会。我哥哥说,他很期待与你见面。”
“是吗?”萧祈缓缓拔出宝剑,将剑鞘丢在地上“那真遗憾。见得越早,他死得越快。”
单林心下大呼不妙。
他本是色心大起,背着大哥偷偷跟了顾名言前来,想说混乱之中,掳了人就走便罢了。哪里料想得到,这该死的萧祈,哪里都不去管,偏偏来管这个羽墨栩。
心中虽然大骂,脸上却也不肯现出怯意。口中发出啸音,将跟在周围的一众非天教手下召唤出来。
非常之时,哪管得他什么江湖规矩。
面对这霸气凛然的帝王,还是一起上吧!
湖规矩单打独斗。
44.沈疾
前去守奉山祭祀的皇辇车马,因为血蜃的瘴雾阻了去路。
保护帝王的皇家禁军或多或少都中了蛊毒,意识迷幻。
只是无人知晓,南相的侍女如喧,竟是蛊王传人,用了蛊师秘传技艺“唤魂”,破解了毒蛊产生的惑心之术,解了这突降的危机。
只是禁军却忽然叛乱,与刺客内外应和,一时之间,皇家围场阴云变幻,诡异莫测。
西玄王不知为何策马狂奔而去,皇帝陛下却甩开众人只身前去追赶。这等场面,足是一个混乱不堪。
雁统领本事北军统领,调来做的是外围防御,并没有贴身护卫皇帝的权利。保护皇帝的,自然须得是皇家禁军。
然而禁军忽然叛乱,让人始料未及。好在雁统领是个身经百战的果敢之人,见此情形,也能从容应变,及时调遣着麾下兵士反过去围剿乱军。只是当他派遣人马前去想要保护王孙贵族公侯官员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人已经不知道何时被疏散开来,早不见了影子。
这应对的情形,实在不像是惊变之下,会有的从容。
乱党的人数虽然不少,但是与护卫军的总数对比,便又显得并不是很多。先前之所以能掌控主动权,都是因为兵士大多种了血蜃蛊毒,意识迷乱,不能迎敌。一但听见如喧的哨音,便多数人都在顷刻之间恢复。
一时之间,虽有忙乱,但到底是北军精锐,恢复得也到迅速,听从雁统领的调度,逐一剿杀叛党。
南楚麟被人层层护卫在危险之外,十分想近前去看个究竟,无奈暗卫却死守不去,如喧又极力反对,他隔着绯红血雾,实在辨不分明。
想了一想,如喧已经解了兵士所中的蛊毒,此处亦有雁统领带兵围剿叛党,到底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料定也不会有差迟。更何况,此处乃皇家围猎场,外面,萧祈事前秘密部署,命楚淮裳拿了兵符于今日卯时带兵重重围住……便是不能说插翅难飞,但想逃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南楚麟折扇敲了敲马车的车辕“如喧,我们去追顾名言。”
“可是大人,我的追踪蛊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味道,找不到人呢。”如喧动了动手腕,袖子里钻出几只青玉色带着薄薄翼翅的小飞虫,那虫子自各个方向飞出盘桓数圈,依旧栖回如喧的衣袖里,没有往前飞行引路。
南楚麟若有所思看着那小青虫……
的确,顾名言那样的蛊师,自然善于隐匿行藏,想用蛊虫追踪到他的人,即使如喧,也还是做不到。
正在此时,一名影卫无声立在南楚麒身侧,躬身下拜:“南相,皇上他……”
“找到人了?”
“是。西玄王所去的方向,毒雾太重,臣等几人深追进去,见到西玄王……以及,一个名叫单林的人。原本要近前去保护皇上和王爷,但是,皇上给了严令,要臣等外围守护,绝不许靠近……其他人还在那边守着。南相,您看……”
南楚麟听了,手中紧紧握住了折扇,明明担心的很,面上却一派平静,从容说道:“皇上既然下了严令,自然就是必须要等。我也别无他法。”
南楚麟心里清楚,萧祈如此下令,为的只是不让羽墨栩心里难受罢了。
莫说这西玄王天性骄傲,是个容不得半点瑕疵的人。即便他是个普通人,经历了那样的不堪之事,也断然是承受不住的。
他的过去,若是被旁的什么人知道了,简直比要了性命更不能忍受。
这些事,被谁知道了,少不得便要灭了谁的口。
萧祈到底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却也更不愿羽墨栩难过。自然宁可自己力战一场,也绝不肯让侍卫近前。
“但是,南相……”
“不必说了。”南楚麟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红瘴雾,虽则忧心忡忡,出口的话,却冷静安然,不容置疑:“皇上是不会有事的。”
诡月是个尚武之国。
传说开国的高祖帝最初就是个出身绿林的草莽英雄,不满暴政,在一个奇红遮月的夜晚,揭竿而起,自封为王。
于是,他的后代子孙们,或多或少,都喜爱习武,擅于骑射。
上至皇帝,下到王孙。萧家人的武功底子,都是不错的。
甚至有些宗室王族,放弃尊贵生活,专门跑到深山老林里去闭关修行,只为求得武艺上的精进乃至大悟。
因此,诡月国史上,不会武功的皇帝还当真是从来都没有过。
萧祈天生冷静,即便盛怒之下,做事也绝不鲁莽。
他登基之前,也曾经与赫锦佟纠缠不断,对于非天教,到底还是相当了解的。
身为帝王,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且不说这胜算能有多少,单是这一行为,便是不负责任的任性之举。
只是萧祈这个人,从来,他也没想过要规规矩矩的只当个好皇帝。
想到羽墨栩那些过往经历,又见他方才吓成那个样子,莫说眼前面对的只是一群江湖人物,便是西煌国的千军万马,他也不会生出一丝退意。
人多倒好。
人若是不够多,怎么解得他这心头之火?
他看着对面单林以及那些非天教众,缓缓的,抽剑出鞘。
萧祈武功本就极好,内力浑厚中透着凛冽霸气,只一道剑气,就生生劈开了浓重血雾,无端地,让众人视线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单林带来的人虽然多,足以抵挡住这道剑气却不损内力的人,却没有几个。一时之间,众人心中惊骇,率先乱了阵脚,不待单林口令,便乱七八糟的一起攻了上去。
单打独斗有单打独斗的方式。
众人轮番上阵自然也该有轮番上阵的步调。
非天教众情急之下的迎战,到底失了方寸,杂乱无章,反而没讨得多少便宜。
单林此人,一只与兄长单冲待在一处,他哥哥到真正是个了得的人物,一直以来,庇护着他,使得他未曾尝过挫败,也从未遇见过真正的危险,于是难免托大。想当然尔,正面遇上萧祈之前,不曾预料过眼前的危机。
到此刻,他其实不是不可以与萧祈对战,只是面对那压迫人的气势,临阵难免生了怯意。即便自己这方的人手更多,即便并不了解萧祈的武功究竟深浅,单单只是见着那气势,也先输去了大半。
而他手下那些非天教众,多是年轻弟子,武功虽然都是不错,江湖经验却还远远不够。被强大霸气压制,竟然没有了平日里挥剑纵横的恣意,处处掣肘。
单林见状,只得抽刀近前,御气相抗。
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内力被强大的气魄压得不得伸展,心下也是大骇。百招之内,便已处处破绽示人,左支右绌。若非身边手下极力相互,只怕也早就撑不住了。
心知自己应付不了太久。眼见着起初的那些手下,已经死了大半。再打下去,必输无疑。
单林心中焦急的很。
萧祈剑锋所过之处,众人皆退开数丈有余。他是有意将功力尽量散开到最大程度,以便护着身后的羽墨栩,不让他人随便近前。
虽然这种方式极其耗损内力,难以支撑太久,但是,他不愿把这个状态下的栩栩交给别的侍卫去守护。
如果羽墨栩需要保护,也自然只是需要他的保护,别的人,他不会要的。
所以,萧祈盘算着自己能坚持的时间,力求速战速决。
今日这些人,必须诛杀。
一个也不能留。
他不能忍受有人那样对待他的心头宝贝。
见一个,总要杀一个。直到一个都不剩。
于是,剑气再度横扫而去,锋芒毕露……
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样真刀真枪的亲自上阵大肆杀伐了。
太傅曾说,天子,应手掌乾坤,以山河为剑器,着眼天下。只有匹夫,才会手握兵刃,以命相搏,逞勇斗狠。
然而此刻的萧祈,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对错之别。
天子如何?匹夫如何?
为了一样的目的,他可以,手掌乾坤做天子,就也一样,可以手握兵器,单单纯纯,如匹夫般,与人刀锋相对。
心中没有半分迷惑,他的目的,从来明确。
单纯的就只有那么一个:护着那些……他想护着的人。
从前没有做到的事情,是他永远解不开的心结。
到了今时今日,已然成了沈屙痼疾。
失去的人不会再回来,可是,如今在身边的人,他却段不容许任何人伤害。
这个领域,谁想踏入,便是找死。
单林见萧祈的攻击忽而变得凌厉非常,自己带来的手下一个跟着一个的死,眼看剩下的越来越少,心中便开始盘算着抽身而逃。
江湖日短,来日方长。
单林原是想借着血色雾气障眼,若要飞速的远远逃开,料定萧祈不会丢下羽墨栩不管,一味的追杀于他。只是临走之前,看了一眼那个靠着树干坐在那里发呆的羽墨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心下暗自恼怒,终究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离去,便自怀袖中摸出淬毒暗器,朝着羽墨栩接连射出。
羽墨栩身前不远处,有萧祈的内力作为屏障,完美的护着。等闲什么暗器飞刀,到真是难于近身。
只是以单林的武功,若当真有心要寻着一个些微的缺漏之处,倒也绝非没有机会。他一共发了十三枚暗器,却只有一支薄利的淬毒小刀是真正想要拿来攻击的,其他那些,不过是吸引萧祈注意的幌子而已。
这柄飞刀,他竟用了十成的功力,蓄了全部气势激射而出,于是,当萧祈的内力拦阻并弹开了其他所有暗器,并且全力挥出一剑,将单林发暗器的那条右手肩臂割出一道狭长伤口的时候。想要回头再去接飞刀,已经来不及。
然后就那么一瞬间,单林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他明明看准的便是羽墨栩所在的方位地点,全力射出的那柄飞刀,最后却钉在了一株全不相干的大树干上。
羽墨栩所在的位置,连人带树却如忽然不知为何,不见了踪迹。
难道是血雾之中,阻碍了视线……
他这一错愕呆愣的空当,破绽暴露无疑。
一柄宝剑,就在这个时候,迎面而来,穿胸而过。再狠厉的抽出来。
一时之间,单林只见得自己的鲜血,喷薄而出。甚至来不及说话,便痛而难当的跪倒在地。
他死之前,只听见了萧祈的声音:“这柄剑是诡月历代皇帝的随身之物,今日之前,从未斩过贱民。这一跪,朕便当是谢恩了。”
单林无论如何,也是西煌贵族,今日将死,却被定为贱民,到真的算是……含恨而终。
45.奇门遁甲
话说,萧祈杀了单林。收剑入鞘,转身朝着羽墨栩的方向看过去。却也与单林所见到的一样,完全辨认不得方向,也找不到羽墨栩所在的位置。甚至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不过也只有刹那而已。
下个瞬间,一切便又恢复了最初的状态。树木还是先前的树木,羽墨栩也分明还拥着他的外袍坐在那里看着他的方向。
见此情形,萧祈也并没有太过惊讶,仍旧走到羽墨栩的跟前,念着他腿上有道刀伤,便把他搂进怀里抱起来。
“现在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带你来了吧?”萧祈贴在他耳边薄薄的责备一句“你却偏不听,偏要闹。”
羽墨栩却没有玩笑的心思,手在萧祈衣襟前攥成了拳。
无端说了一句话:“你让他出来!”
萧祈无声叹息,想了又想,只好唤了一声:“宁儿,出来。”
话音落地,殷洛宁于是从一块巨岩之后闪身走了出来。
碧青色的衣裳被风撩动,单薄的身形,显得有点孑然。
他手里拿着一只青铜的八卦罗盘,步履有些犹豫,却还是朝萧祈的方向渐渐走近。
见羽墨栩那样充满敌意的瞪视着自己,对那目光,也不闪避。只淡淡的对萧祈说道:“我方才动了阵型,如若不来,怕皇上找不准生门的位置。”
殷洛宁擅于奇门遁甲之术,此番顾名言冒充陈景公公设下陷阱,南楚麟本是设了局将计就计,于是刺客前来,应是万万料想不到,这里已经被布下了阵乾坤奇门阵。
为了不让顾名言逃走,他方才得了南楚麟的讯号,临时变动了一下阵型。
手中那只青铜罗盘转动移位,生门伤门景门杜门便都跟着变化。早已不是先前定下的阵型罗盘,若没有自己引领,绝对绕不出去。因此,才暗中追着萧祈前来。
只是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单林说的那番话,进而知道了羽墨栩的过去。这内容到真是让他惊了一阵,怎么也料想不到,平日里张扬跋扈的西玄王居然也会……
想到他总是对自己充满敌意,这一次,听见了这些不该听见的东西,只怕他是更要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他方才是真的很想一直躲在岩石后面,不出来。
曾经,殷洛宁也询问过萧祈,为何羽墨栩总是处处针对自己……
萧祈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回应。他于是也便不再试图去探究。权当是八字不合罢了。
然而此刻的萧祈,听完殷洛宁之所以会出现的因由,倒也无可责备。何况若非宁儿出现的及时,单林的那支暗器也未必就不会伤到栩栩。
只是他更知道,依照栩栩的性子,过去的那些事情,苦不堪言。死也不想被人听见。
可听见这些的,偏偏是殷洛宁……
萧祈无奈,手心手背,这可要让他如何计较?
只能说:“宁儿,方才,你什么也没有听见,是吧?”
殷洛宁沉默,点头道:“是。”
萧祈便不再说其他,只对羽墨栩道:“栩栩,回去吧。”
羽墨栩像是决定妥协,虽然委屈,却仍是在萧祈怀中无声的点了点头。
便是这时,就在萧祈松了一口气的瞬间,他却忽然出手,袖子里薄刀直刺向身旁的殷洛宁……
谁都没有想到,羽墨栩居然会做这样决绝的事情。
萧祈原是念着羽墨栩腿上的刀伤,因而并没有让他自己下地走动,一直将他抱在怀中。
而殷洛宁就站在萧祈身侧,那距离极近,又是毫无防备,他只觉得淡淡风过,身上,便被深深扎了一刀。尚且来不及感觉到疼痛。
这一刀,用力极狠,若不是萧祈反应迅速,用手臂格挡了一下,让刀锋的位置偏移开来,没有直刺到要害之处,只怕殷洛宁的性命到此刻便已经回天乏术了。
然而羽墨栩却仍不放弃,回手便要将那刀自殷洛宁的伤口处再拔出来。
倘若拔出,血必然会大量喷涌。非常危险。只怕等不及御医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