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瑰——小厉
小厉  发于:201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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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抖着手交代与他,叫他打听打听老夫人过得好不好,青瑰想起年迈的先生颤巍巍的叮嘱,心里发酸,心头一热,小白还没来得及拦他,青瑰已经挣开小白的手,一个弯腰,从侍卫长矛底下钻了出去。

青瑰跑到马车处,老夫人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刚下了车,青瑰跑着老夫人面前,红着眼睛道:“老夫人,先生叫我来问你过得好不好,先生说……先生说……先生说您可是安好,可是已经儿孙满堂……”

老夫人已经满头银发,被这冒冒失失冲出来的小子吓了一跳,旁边的侍卫已经冲出来,小白赶紧跳到青瑰身前护住她,几番人对峙着,老夫人没大听清楚青瑰刚才嚷嚷了什么,只当是个好色的小公子来贪恋她孙女的美色,皱着眉头道:“哪里的野小子,胆子倒是不小,你当这样我孙女便瞧见你了?”

青瑰一愣,知道老夫人误会了,讪笑几声,又道:“老夫人,我同你讲呢。我是帮人带话的,先生问您可是安好,可是儿孙满堂!”

青瑰词不达意,倒像是在骂人,老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小白看着好笑,摇摇头,无奈上前几步,轻声对老夫人道:“蝴蝶簪。”说罢,拉着青瑰要离开,那老夫人红了眼眶,沉了声音,对青瑰与小白道:“原来是贵客,若不嫌弃,就到府上喝口粗茶吧。”

青瑰笑着点头应下,热络地过去搀扶着老夫人,旁人皆是一脸不解。刚进府,迎面便来了个中年男子,那人还穿着朝服,老夫人身旁的女孩瞧见,恭恭敬敬请安道:“爹爹。”

男子点头,继而上前对老夫人作揖道:“母亲回来了,朝中有事,孩儿回来稍迟了一步。”

老夫人摆摆手,道:“不迟不迟,今儿我有客人,你吩咐下面多备着茶点,做桌子府上的拿手菜,我要好好款待这两位小公子。”

男子顺着看过去,见到青瑰时,满脸错愕,神情也多了几分悲切,他上前拉住青瑰的手,道:“你终是回来了……我当你……当你不在了……”

许是身边人多,男人刻意压着自己的情绪,握着青瑰的手却在微微颤抖,青瑰不解,白狐挡在青瑰身前,道:“这位大人怕是认错人了吧,我们昨日才进京。”

男人一怔,松开青瑰,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他,这般年轻稚嫩,确实不像,男人失望地摇头,对上老夫人质询的目光,便道:“以为是故人……”

话音未落,青瑰亮着眼睛道:“大人,可认得我爹爹?他们都说我同爹爹长得像,我爹爹是京城里的沈大人,二十年前的状元郎,大人可知道沈府在哪里?我今儿正准备去寻呢!”

男人惊愕,道:“你是沈家的小公子?怎么会……”

老夫人听到也是惊愕,仔细上下打量青瑰,道:“这神仙似的精神气儿,倒是极像。”老夫人突然敛了慈祥的神色,对在场的所有人道:“今儿的事情,都当成没看见,若是传到外面去,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下人都喏下,老夫人牵着青瑰的手进屋,道:“你这娃娃,你爹爹当年性子那么缜密沉稳,你倒好,冒冒失失,还好是叫我撞见了,若是别人知道,祸福难测。”

青瑰不大清楚为何有如此忌讳,问道:“老夫人,我想这就去沈府寻我爹爹。”

老夫人叹道:“傻孩子,早就烧成了灰,灰烬上都建起了别家的新宅院,你又如何找得到?”

第二十六章

青瑰有些糊涂,有些想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说沈府烧成了灰,整个人傻愣愣地呆立在那里,盼望了一路,期许了一路,怎么会就烧成了灰呢?房子烧成了灰,那人呢?人呢?老夫人这是诳他吧。

老夫人身旁的李大人一直眼睛直勾勾盯着青瑰看,白狐警觉地将青瑰拉回身后,李大人这才回神一般掩饰似的咳嗽两声,对青瑰道:

“在下领小公子去沈府的位置看看吧……”

话没讲完,老夫人打断道:“做了官心里也没个谱,还是个草包,大白天你带他出去,是想叫京城里的人都瞧见不成,当年的事情在朝堂上是个连提不能提的忌讳,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青瑰听了,问道:“当年什么事?我爹爹究竟出了何事?沈府怎会被烧毁了?”

老夫人叹口气,拉着青瑰的手往屋里走,拍着青瑰的手背叹气道:“那些事,谁都说不清,只知道沈大人的府邸一夜之间都烧没了,沈家人从此再无踪影,说不好是沈家得罪了什么人,小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我镇国公府上小住几日,我这老东西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小公子周全。”

青瑰望望小白,小白也抬眼看了下青瑰,似是微微点头,青瑰心里明白,知道小白让他先应下来。青瑰一直被老夫人拉着手,但是老觉得后背上被人盯得毛骨悚然,青瑰回头一望,李大人还在直勾勾瞧着他看呢。

镇国公府上是一般官宦人家不能比的奢华,青瑰在这明晃晃的宴席上浑身不自在,满满一大桌子山珍海味,许是太体面了,瞧着都不敢动筷子,青瑰心里惦念沈家的事情,半点胃口都没有,倒是小白坦坦荡荡坐在青瑰身旁,该吃吃,该喝喝。

李大人在母亲面前不敢造次,垂着头仍是看不够似的不时瞟两眼青瑰,青瑰如坐针毡,暗中拉拉小白衣袖,白狐却跟没看见似的,也不理睬。好不容易熬到了宴席结束,老夫人将下人差遣走,单独留下青瑰与小白,老夫人还是那慈祥模样,拉着青瑰的手不松开,看看小白,问道:

“这些年都是你们哥俩生活在一起?”

青瑰点头,老夫人又问:“沈大人若是有知,也该放心了。”

青瑰听了心里不大高兴,道:“只是说不见了沈家人,可没说我爹爹就不在了,说不定是云游四海去了。”

老夫人一愣,笑着摸摸青瑰额头,道:“这秉直性子倒也像。小公子说说你先生吧,老东西还留着蝴蝶簪吗?你瞧见了?”

青瑰点头,道:“瞧见了,镶着红宝石的蝴蝶簪,金子打的,先生可宝贝了,我不小心摔了一下,先生还打了我一顿。”

老夫人笑着拍拍青瑰手背,道:“还是没轻没重的老东西,难得他还留着。”

青瑰又说了些南山的日常琐事,老夫人都笑眯眯听着,夜深了,老夫人吩咐丫头收拾好客房,非得留着青瑰住几日,大概是先生的故人,青瑰打心底里觉得亲切,便应了下来。

回到屋里,小白吹灭蜡烛,抱着青瑰小声道:“你先生当年还真是遇人不淑。”

青瑰不解,小白轻轻推开窗户,抱住青瑰的腰,翻身出屋,轻巧地落在一处院落里,正是方才老夫人的房间。小白带着青瑰猫在一处窗户下,戳破一个小洞,青瑰往里偷偷瞄着,便看见了老夫人同李大人在商量着什么,李大人似是十分不安,一直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

小白又带青瑰转到房子另一侧,离得屋里两人近了好多,屋里人的谈话也听清楚了七八分,只听见那方才还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呵斥道:

“好你个败家子,这种关节之处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眼看着李家要在你手上衰败,难不成你就想这么毁了祖宗的基业?”

李大人面露难色,支吾道:“母亲,沈大人当年对我多有提携,我们这般对待沈家后人,怕是不妥……”

老夫人叹口气,道:“不妥自然是不妥,可谁家的荣华富贵是用仁义攒起来的。你既然知道圣上有密旨在寻这沈家小公子,便要学会揣摩圣意,沈家娃娃既然寻到咱家,若是轻易将他放了,日后被圣上所知,你当李家还会保全吗?”

“母亲……”

“你派人好生看着那两人,明日一早便进宫,禀告与圣上。”

老夫人说罢不再理他,李大人叹了口气,又问道:“母亲先前不是说这小公子是故人的学生吗?他既是沈大人的儿子,又是母亲故人的学生,这般交情,我们……”

老夫人打断道:“情意皆是虚假,交情深又如何?落井下石的事情你见得还少吗?李家现在已是千疮百孔的朽木,再不邀圣恩,怕是难以翻身。你身为长子,就得担起你的责任。”

李大人作揖,退出了房间。

小白抱着青瑰落回了客房中,青瑰心里难受,靠在小白身上问道:“老夫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要把我绑了出去?小白,老夫人不是先生故知吗?就算与我非亲非故,可先生的情面她也丝毫不在意吗?”

小白有些心疼青瑰,道:“你不是想要好好看看这世间吗?这世间便是如此,真情不一定换得来真情。青青,老夫人是李家的老夫人,就算当年留了个蝴蝶簪,那也像是前辈子的事情了,不管先生觉得怎么珍贵,对别人来讲,说不定就是个不知轻重的陈年旧事。她既然是李家的老夫人,考虑的自然是李家的前程。不过,想拿我家青青换功劳,她是打错了算盘。”

“小白,那圣上又为什么要寻我?”

白狐摇摇头,道:“管他是皇帝天子还是玉皇大帝,有我在,谁也带不走青青。”

青瑰勉强笑笑,正想再说些什么,白狐忽然示意青瑰不要出声,片刻后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之后就是有人轻叩门扉的声音。

白狐在门后应了声,外面人道:“小公子安歇了吗?白日里不方便,在下现在想带小公子去以前沈家的地界看看,不知小公子可想?”

原来是那李大人,白狐应下,道:“自然想,那就劳烦李大人了。”

白狐在青瑰耳边轻声道:“随他去看看有什么幺蛾子。”

李大人见青瑰应下,得了诺已是喜形于色,更加毕恭毕敬起来,青瑰却愈发不自在,忍不住道:“李大人,在下是晚辈,李大人这般有些折煞晚辈了。”

李大人一愣,脸上有些僵硬,随后笑着摇摇头,小声低喃道:“你同他长得一样……”

白狐咳嗽一声,李大人回神,几分尴尬地走到前头领路。看得出这李大人已经是安排妥当了,径直走到了一处小门,门外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李大人伸手想扶青瑰上车,白狐却一下子跳上车,直接将青瑰抱了上去,李大人的手讪讪地停在空中,又讪讪地收回去。

马蹄声,车轮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赶车的小厮偶尔挥挥鞭子,一声脆响吓人一跳。李大人坐在青瑰与小白对面,几番欲言又止,青瑰被李大人盯得发毛,往白狐怀里靠了靠,小白暗中抚着青瑰的后背安慰他。

过了些时候,马车停下,李大人先下了车子,掀着车帘静候着青瑰下车,白狐跳下来,瞅了李大人一眼,见他又伸着手想扶青瑰,嘴角一挑,将青瑰抱了个满怀,搂了下来。白狐对李大人一笑,李大人似是明白了其中意味,窘得低下头。

李大人绕过马车,指着前面的一座高宅大院道:“以前沈府便是在这里,比这家还气派些,是圣上钦赐的府院。沈家被烧后,圣上又命工匠重修了一座宅子,前些年赐给了户部的江大人。”

青瑰往前走了几步,看看眼前的朱红的大门和青色高墙,两旁的街道那么空寂悠长,这片土地太过幽静,连个孤魂野鬼的影子都看不见,莫不是当年那把火烧得太过干净。

青瑰一步一步踏上门前的阶梯,驻足在紧闭的大门前,二十年前,这个位置,这般脚步,他的爹爹是不是也走过。众人口中的沈大人,谦和善良,仙风道骨,风华绝伦,满腹诗书,在一场大火中烧了个干净。张公说沈大人云游四海做神仙去了,老夫人说沈大人怕是已经故去了。那场火又是谁放的,若真是圣上,又为何要害爹爹,又为何要寻他。

前面门扉紧闭,里面不是沈家,里面没有爹爹,没有亲人,他一路走到了京城,却还是什么都寻不到。

青瑰站在台阶上,转过身来看着还站在下面的白狐。

小白微微仰着脸注视着他,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他,青瑰深深呼吸,轻声唤了声:“小白。”白狐点头,冲青瑰莞尔一笑。

死寂的夜晚却有着格外圆亮的皓月,悬于当空,洒了一地银光,青瑰抬头看着皓月,心中几分空虚,几分难过。

突然间李大人红着眼睛冲了上来,抱住青瑰喊道:“沈兄!沈兄你不要走!”

喊了几句竟是嚎啕大哭起来,青瑰有些惊吓,白狐冲过来要将李大人扔出去,青瑰却对着白狐摇摇头,任由李大人抱着他痛哭。

李大人已经跪在了地上,抱着青瑰的腰涕不成声,说着沈兄莫走,沈兄莫走。

那哭腔带着深深悲恸,渲染给了青瑰,青瑰终于掉下一滴眼泪。

就这么任由李大人抱着哭了半晌,白狐实在看不下去,拎着李大人后领将他踢出去。

李大人吃痛后才清醒了些,看看青瑰还有立在他身前的白衣少年,李大人抹抹眼睛,道:“不是他……”

青瑰问道:“你同我爹爹相熟吗?”

李大人苦笑着摇摇头,道:“沈兄眼里能放得下谁……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小公子,当年沈大人失踪得蹊跷,若是有门路,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救他,可他突然就辞官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去了何处,连沈府一块跟着没了。”

李大人叹口气,跌跌撞撞扶着马车站起来,道:“小公子,快走吧,京城多是非,我母亲怕是存了别的心思,走吧,你爹爹说不定在别处等着你。若是……若是日后见着了他……”李大人又溢出了两行眼泪,哽咽道:“若是日后见到了他,替我问声安好……”

李大人说罢,满面疲倦地爬到马车中,小厮扬鞭,马蹄声起,转眼便远去了。

李大人在马车中还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十八年前,圣上宴请诸臣,那时他刚入朝堂,性子木讷并不讨喜,酒席间被别的大臣暗中嘲讽着是受荫护的无能之徒,他心里难受便多饮了几杯。从宫中出来,沈大人路过他时,淡淡说了句“不必放心上。”

许是喝多了,他竟壮着胆子一路随着沈大人走,沈大人没有介意,一路上说了些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沈大人嘴角一直微微噙着笑,淡淡的,浅浅的,似有若无,直叫人瞧着心里暖和。

沈大人到府上时,吩咐家中小厮护送他回去,然后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对他说早点回去安歇吧。

那夜也是安静,空荡荡街道上再无旁人,皓月当空,洒了他一身,沈大人眼眸中流转着光彩,温和地说着:“早点安歇。”

方才沈家的小公子也站在那里,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明月,一样流转着光彩的眼眸。

他从未走进过沈大人的生活,只是几面之缘,只是点头之交,沈大人走了,他以为也就这么忘了,这几十年照旧是上朝下朝娶妻生子,没人再提起当年的沈大人,仿佛这世间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以为忘了,直到旧景重合,才知道其实早已相思噬骨。

第二十七章

青瑰与小白并排坐在陌生府邸门前的台阶上,青瑰靠在白狐肩头,可怜兮兮地皱着小脸。白狐揽着青瑰,陪他静静坐着,什么也不说,只是不时轻轻顺顺青瑰的脊梁。

青瑰道:“方才李大人是真伤心哭吗?”

“青青觉得是真是假?”

青瑰蹭蹭白狐肩膀头,道:“我觉得李大人不像坏人,他将我们带出来,提到爹爹时,那么伤心难过,怕不是坏人,坏人怎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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