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瑰——小厉
小厉  发于:201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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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南山下目能识鬼的小书生。

青瑰,清鬼,情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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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山下有个叫刘家村的小庄子,村子的来历无从考据,只听老人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姑娘嫁了个读书人,读书人生得聪明,上京赶考后得了榜眼,风风光光在京城里做了官。后来还娶了丞相的女儿,风光显赫之时,把自己的糟糠之妻抛这荒凉的小村落中,终是不闻不问。再后来,那读书人的原配妻子成了疯子,在荒野中披头散发,瞪圆着眼睛只重复一个字:留、留、留。

再后来,那风光一时的读书人贪赃枉法被投入囹圄,刀起头落丢了性命,而那疯掉的原配妻子在个寒冷冬日里落了水,成了南山脚下的孤魂野鬼。她落水的地方有一棵桃花树,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每每风过,坐在树下休息的庄户人家隐约能听见女人低语着:留、留、留。

外面不管是战火萧杀还是天下易主,这南山下的小村子一直都太太平平,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故事太出名,本来没有名字的村子开始有了名字,先是“留村”,后来村里姓刘的越来越多,干脆就叫了“刘家村”。

村子东头,南山脚下,住着一个小书生。小书生生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黑瞳瞳的眼睛特别润泽,很是清秀讨喜。讨喜归讨喜,村里人对他一直都是不远不近,在这个世外桃源般安逸的小村落里,小书生数得上是有故事的人。

十六年前的腊月里,大雪连着飘了一个月,大雪封山,鸟兽绝迹,年三十那天晚上,住在南山脚下的老樵夫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就看见了院子雪地里放着一包棉被似的东西,抱进屋里一看,竟是襁褓包着个胖娃娃,小娃娃还在酣睡,握着小小拳头,砸吧着粉嫩的小嘴,甚至可爱。

老樵夫是个老光棍,见着孩子心里欢喜,又往门口外瞧瞧,没有半个人影,甚至,雪地上连半个脚印都没有。老樵夫觉得诡异,连个脚印没有,难不成刚才敲门的是鬼?他转念又想,这辈子没做什么恶事,善事倒做过一两件,堂堂正正,不怕半夜鬼敲门。

老樵夫小心翼翼扒开小孩襁褓一看,哟,还是个男娃娃咧!老樵夫的大年夜终于不再孤身一人,他乐呵呵给自己倒上一盅珍藏的老酒,抱着娃娃摇啊摇,念叨着:“这是神仙可怜我,给我送子咧!”

后来,老樵夫又在娃娃肚兜里发现了一块玉,上面还刻着字,老樵夫不识字,是后来到村里问的教书先生才知道,原来是“青瑰”,那山羊胡子老先生,捋着稀疏的白胡子,有模有样道:“嗯……好……好……”

所以这孩子就叫青瑰了,老樵夫觉得文绉绉,怕不好养活,想给他取个小名,想名字的时候正好瞧见村头窜出了只叼着骨头的大黑狗,老樵夫想,就叫大狗吧,好养活。

小孩三四岁的时候,老樵夫瞧出来这个孩子有点奇怪,老是对着草木石头自言自语,有时候干脆昂头对着空气依依呀呀,老樵夫问他做什么,小孩抿着小嘴红着脸不说话,跟做了错事似的,慢慢的村里人也觉察出来了,都觉得小孩有点不大正常。

六岁那年,小孩在溪边桃树下对着桃树稚声稚气说着话,被放羊的大胜子瞧见了,回去跟村里人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村里人都觉得这孩子身上不干净,怕是撞了邪。

老樵夫回去打了小孩一顿,他素来疼小孩,但他老了,害怕万一哪天走了,村里人不待见这个孩子,小孩怕是也活不下去。那一顿打得小孩长了记性,时常抿着小嘴不再胡言乱语了。别人对小孩不远不近的,唯独村里那个山羊胡子老先生待见小孩,教他识字念书,夸他聪慧。

小孩十岁那年,小身板笔挺地站在老樵夫面前,字正腔圆道:

“爹爹,以后别叫我大狗了,我叫青瑰。”

老樵夫听见,生生掉出两滴眼泪来,喃喃道:“好,好,长大了,好。”

那不久,也是个腊月里,老樵夫过世了。

村东头南山下的茅草房里,剩下了个十岁的小孩,叫青瑰,一转眼,小孩已经二八年华,十六岁了。

青瑰爱念书,村里老先生家里的书都被他翻遍了,他也成了村里难得的读书人,平素里喜欢穿青布衣裳,布是粗布,衣裳是旧衣裳,虽是这样,也遮不住他青葱似的嫩人。十六的青瑰,很招村里姑娘大娘疼,都叫他小先生小先生,还喜欢在他身上掐上一把,有时候掐腮,有时候掐屁股,软软的小肚子也经常中招。

青瑰脾气好,别人掐他也不不恼,抱着哪家大婶给的一捆葱,瞅着缝,滋溜钻出去,跑回家。

青瑰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小时候不大愉快的经历让他学会了闭嘴,也学会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的眼睛跟旁人不一样,能看见旁人瞧不见的东西。

比如溪边桃花树上只会说“留、留、留”的女鬼,村南头柿子树上耷拉着舌头的吊死鬼,还有村外十里地山崖上穿着戎装的无头鬼。

青瑰看得见,听得懂。

阳光也明媚,花草也鲜亮,抱着大葱回家的青瑰,心情不错,田间杳无一人,碧色远山隐在云烟里,青瑰轻轻嗓子,开始朗声背诵着刚念会的的诗经: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宾彼周行。”

念了一句,觉得拗口,小书生青瑰又清清嗓子,朗声唱到:

“庄家人,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

“老山鸡,脖子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放在山沟里,媳妇放在炕头上,关上门、堵上窗,吸溜吸溜扒面汤!”

唱了这么两段,青瑰觉得舒畅多了,张着桃红小嘴还想接着唱着,旁边草丛里刺溜闪过一道白影,一阵清风,眼前就多了个白衣少年。

那白衣少年看上去跟青瑰年纪相仿,只是高出他半头,长得俊美,那双轻挑的眼睛,真是狐媚狐媚的,也对,他本就是狐嘛。

狐狸变的少年上手就掐住青瑰腮帮子,用亮亮软软地声音教训道:

“真不害臊,又去哪儿学了些粗烂调子,想跟媳妇在炕头上做什么?刚才是不是又被那群女人给掐了?说,摸你哪里了?”

青瑰拍开白衣少年的手,嘿嘿笑了两声,拉起他的手,道:

“没,我跑得快。正巧给了葱,你昨儿抓的山鸡还没吃呢,晚上做给你吃。”

白衣少年眯着眼睛满意点头,末了又在青瑰脸上不轻不重掐了一下,道:“甚好。”

第二章

白衣少年是南山上修炼了三百年的狐狸,六年前,他下山想偷老樵夫家里养的大母鸡,被青瑰瞧见了,十岁的青瑰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怒目而视,然后迈着小腿一口气追到了山里去。

嫩娃娃闻起来很是香甜,狐狸起了戏弄之心,故意引得青瑰在山林间兜圈子,太阳落了山,青瑰迷了路。

夜晚,鬼魅尽出,游荡在荒野茂林中,哀哀怨怨,青瑰靠着棵大树,哭得比孤魂野鬼更加哀哀怨怨。白狐化成人形,想过去再吓他一吓,吓唬完了就吃了他,这么鲜嫩的娃娃肉,对他修行可是大有益处。

谁知道青瑰半分不害怕半夜里突然冒出的艳丽少年,在他眼里,这妖气的少年比那些游荡在空中的狰狞野鬼美妙得多,所以没等白狐吓唬他,青瑰已经扑倒白狐身上,抱着白狐大腿瑟瑟发抖。

十岁的青瑰比同龄孩子还矮些,但是骨骼清丽匀称,铺着一层细细软软白白嫩嫩的小肉,白狐抱着青瑰,在小孩身上摸来摸去,还真是舒服。

白狐抱起青瑰,说着:“把你养大些再吃。你叫什么名字?”

青瑰紧紧贴在白狐身上,搂着白狐脖子,道:“大狗。”

白狐噗嗤一声笑了,青瑰红着脸连忙道:“你叫我青瑰!大狗是爹爹唤的。”

小孩身子软软的,白狐抱着很是享受,咯吱着小孩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青瑰摇头,白狐道:

“我是山上的白狐狸,你不怕?”

青瑰一愣,细细看看了白狐,然后道:“你比他们好看。”说着小手指向白狐身后,顺着看过去,换成了白狐一愣。那些飘忽在空中的鬼魅,白狐自然看得见。

白狐问:“你看得见?”

青瑰乖巧点头。

白狐又问:“都看得见?”

青瑰歪着脑袋想了会,答道:“能看见。”

白狐抱着青瑰笑起来,捡到宝贝了。他抱着青瑰下山,青瑰开始犯困,趴在白狐肩膀上打盹,睡着前在白狐耳边低喃着:“我家的母鸡是你偷的……”

白狐把他往上托了托,柔声道:“以后还你。”

青瑰小声喃语着:“给爹爹炖鸡,爹爹病就好了,你不能偷。”

白狐哄着他拍拍青瑰小脊背,说着:“不偷,我还给你。”

青瑰安心,睡了过去。

那次下山之后,没几个月,老樵夫就撒手走了,黄泥坯的茅草屋里只剩了孤零零一个青瑰。

青瑰穿麻戴孝,在老樵夫坟头上抹眼泪,他不知道以后没有爹爹抱着,那些漫长的夜晚该怎么度过,他其实害怕,害怕看到鬼,害怕听见鬼的声音。

白狐在老樵夫的坟头旁找到了青瑰,从小孩背后圈着抱住他,让青瑰暖和起来,白狐说:“莫哭了,以后我陪你。”

青瑰抹抹眼泪,问着:“那你不能跟爹爹似的,丢下我一个。”

白狐掏出条白汗巾,擦干净青瑰哭花了的笑脸,诺道:“我比你活得长,自然会一直陪着你?”

青瑰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晴,问着:“真的?”

白狐抱紧青瑰,说着:“真的。”

“你以后不要偷我家母鸡,就剩下三只了,我得拿鸡蛋换钱。”

“嗯,不偷,我去山里抓山鸡送你可好?”

“真的?山里还有什么?”

“蘑菇,也送你蘑菇可好?”

“好,还有呢?”

“还有野猪,大个儿的。”

“真的?那送我野猪吧,能吃一个冬天咧。”

……

白狐背着小小的青瑰,回了家。

小青瑰喜欢读书,一日白狐趴在床上打盹,青瑰突然想起什么戳醒了白狐,问着:“你是不是没有名字?”

白狐懒懒睁开眼瞧了一眼青瑰,答着:“狐狸有什么名字,谁会给狐狸起名字。我们白狐,都叫小白,你可以叫我白公子。”

青瑰锁着小眉头,爬到白狐身旁,握住少年的手,认真道:

“那不成,南山上那么多白狐,别的山上也有那么多白狐,难不成都叫小白?以后我若是去山里寻你,唤了一声小白,那不是得出来漫山遍野的狐狸?不行不行,我得给你起个名字。”

小青瑰爬回去,开始翻书,白狐撑着胳膊笑着瞧他,瞧见青瑰指着书里一行字,激动得红了小脸,朝白狐喊道: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句话好不好,先生刚讲的,以后叫你白容可好?正好你变成狐狸也是毛茸茸的,好不好。”

白狐拉过青瑰白嫩嫩的小脚丫,在上面咬了一口,道:

“以后不要乱给人起名字,给了名字,就不一样了。”

青瑰眨着眼睛问:“为什么?”

“你还给谁起过名字?”

“院子的三只母鸡,花花,大花,二花,三花让你吃了。”

“还有呢?”

“阿嫂家的大黄牛,我叫他阿牛。”

“还有?”

“桃花树上的鬼姨,我叫她桃花姨。”

白狐笑着又咬了一口青瑰脚丫,笑骂道:“小东西,原来我跟他们一样!”

青瑰认真地摇头,道:“不一样,你的名字是从圣贤书里找来的,跟他们不一样。”

白狐拽着青瑰脚腕把他拉进怀里,说着:

“好,以后我就叫白容。”

那之后,有了名字的白狐一直陪着青瑰,转眼小小的孩子舒展着身子长大,已经十六岁了。

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赶大集,一吃吃到十月里。

十月里天高气爽,青瑰从先生那里念完书,转悠到村南头,那棵柿子树上挂满了熟透了的柿子,红澄澄沉甸甸,青瑰抱着胳膊在下面仰望,咽着口水。

青瑰眼巴巴看着,他不敢摘,因为他看得见树上的吊死鬼,那吊死鬼耷拉着舌头,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青瑰听见他说:“摘啊,摘吧,摘了晚上我去你家找你玩。”

所以青瑰不敢摘。

正犹豫着,远远看着南头村口赶来了一辆车,青瑰没见过那样的马车。马车停在了青瑰面前,赶车的是个英气的年轻男子,声音也是豪爽,问着青瑰:

“小哥,可知南山怎么走?”

青瑰点头,往山那边一指,男子谢过,甩起鞭子就要走,青瑰还没坐过马车呢,赶紧吆喝道:“大哥等等!”

男子停下,问如何,青瑰道:“我家就住在南山下,带你们去吧。”

男子高兴应下,让青瑰坐上车来。第一次坐马车的青瑰非常欣喜,没吃到柿子的烦闷一扫而光,爬上车去,车帘子从里面掀了起来,青瑰脸上一红,原来车里面还坐着个漂亮的大姐姐。

那姑娘见青瑰生得清秀,脸上还红了一片,捂着嘴笑起来,又放下帘子,没有再跟青瑰说话。

很快到了南山脚下,青瑰跳下马车,那姑娘又掀开帘子,递给青瑰一包东西,道:“送你几样点心尝尝,我自己做的桂花糕,甜着哩。”

青瑰红着脸都忘了拒绝,顺手就接了,姑娘又对男子道:“相公,我们走吧。”马车叮叮当当跑进山里,青瑰想:真好看,跟村里的姑娘不一样。

白狐不知何时站到了青瑰身旁,捞过那包点心嗅了嗅,然后戳着青瑰脸蛋道:

“羞不羞,一脸含春带怯,人家可是相公娘子,你莫想。”

青瑰耳朵都红了,支吾道:“胡说,我就是瞧着好看,才没多想。”

白狐挑出块点心,自己先咬下一半,把另一半塞进青瑰嘴中,一边嚼着一边问:

“他们是谁?怎么碰上的?往山里去干嘛?”

“我在村南头碰上的,问我南山在哪儿。”

“你就带他们来了?”

“嗯。哎!我头回坐马车呢!”

“出息。你不直接回家,去村南头干嘛?”

“我……去看看柿子熟了没?”

“熟了没?”

“熟了。”

“那你怎么不摘?”

“……吊死鬼又吓唬我。”

“他怎么吓唬你?”

“他说我要是摘了柿子,晚上来家里找我。”

“苯死!他要是离了柿子树,早就魂飞魄散了,走,我带你去摘个干净。”

马车声遥不可闻,林子深处偶尔惊起一片飞鸟,白狐和青瑰坐在家里小院中吃着甜腻腻的桂花糕,脚边放着一小筐红澄澄的柿子。青瑰想:他们进山干嘛呢?

身边叫花花的母鸡咯咯咯,滋溜下出蛋来,白狐说:“煮鸡蛋吧。”

第三章

昨儿夜里风大,青瑰老听见有东西在挠门,尖长指甲刮着门板刺啦刺啦响。青瑰本想装成听不见的,可那挠心挠肺的声响却愈发大了,夹在呼呼风声中,甚是骇人。白狐翻了个身,把青瑰拉进怀里,闭着眼睛砥着青瑰额头,迷迷瞪瞪说着:“青青,吵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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